戾焚 18
此刻,神谷川和廖靜深正在一個旅館里秘密地跟趙東升談著話。
「趙先生,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從監獄裡帶出來,就是因為現在檢察官要對你們這些中共特委的成員進行調查。」神谷川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說道,「而調查結束之後,他將會對你們進行公訴。你可以配合他的調查,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然後我可以向檢察廳說些好話,讓你免於被起訴,但是這樣你就會被放出來……」
「然後我就會被除掉。」趙東升搖著頭說道,「共產黨不會放過我的。我們,不,我是說他們對叛徒向來都是這樣。
神谷川點點頭,又笑著說道,「如果你拒絕配合他的調查,固然可以拖一段時間,但是你會被判得更重。」
「我知道,所以這是個兩難,其實說實話,我還是呆在監獄里比較安全。」
「你錯了,監獄裡面更不安全。你別忘了,吳小松已經進去了,如果你的這些同志們發現你是叛徒,你會死得比在外面還慘。」神谷川笑道。
趙東升抬起頭又說:「可是我當初被捕的時候就已經向你們投誠了,而羅增祥他們什麼都不肯說,你這才讓我去監獄從他們嘴裡套情報的。我現在已經把羅增祥他們的情報都套出來了,吳小松你們也抓到了,所以希望你能救我。」
「但是吳小松根本沒和奉天特委的人接上頭,我派去的第一撥人從頭一天晚上就一直埋伏在北前街劇院門口,可奉天特委的人不知怎麼搞的,根本就沒來!」神谷川一變臉罵道,「鬼知道你還有沒有情報隱瞞著我們,要是沒有……」
神谷川說道這裡朝一直坐在一旁的廖靜深使了個眼色,廖靜深站起來打岔道:「次長,我和趙先生單獨說幾句?」
神谷川點點頭推門出去,廖靜深拍著趙東升的肩膀說道:「你年齡好像比我小几歲吧?老弟啊!老哥奉勸你一句,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要是你什麼都不說,肯定會被判重刑。可還有一條明路,如果你能再拿出點乾貨來,發揮一下你的餘熱,我們不但能讓檢方對你不予起訴,興許還能為你謀個一官半職的。否則,顧順章你聽過吧?儘管共產黨在全中國對他下了「格殺勿論」的紅色通緝令,但他沒有被共產黨處決,結果死在了徐恩曾手裡。」
「他死了嗎?我們這裡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呢?」趙東升驚訝地站起來問道。
「關東州司令長官植田謙吉先生說過這裡是『無縫地帶』。這樣的消息進不來也出不去,而且顧順章是被中統秘密處決的,報紙都沒有報道,你們當然不可能知道。」廖靜深又說,「東升老弟,菜市場的新鮮蘋果是兩毛錢一斤,要是腐爛了,三分錢一斤都沒人要。所以你想想,什麼能讓你活著?」
「價值,我懂。」趙東升坐下想了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又說,「按照我們大連特委的應急預案,我還能發報聯繫長春的中共特委。但是我有個要求,希望你們能在長春給我換個身份,然後安排個能賺錢的、低調一些的職位。」
廖靜深兩手一拍樂道:「你看看,你怎麼不早說呢!差點誤了大事。這些條件都好說,只要你能繼續為我們破案。那咱們……」
「我還有一個要求。」趙東升鄭重地說道,「蘇國坤的兩個孩子現在在哪裡?」
「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廖靜深微笑,看著趙東升。
「把他們放了,我就跟你們合作。」
「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對別人的孩子這麼上心?」
「你們不是不知道,那天你們進行圍捕,蘇國坤是為了掩護我而死的。況且我給你們說過,我是看著那兩個孩子長大的,我每次去國坤那裡的時候,兩個孩子叔叔長叔叔短地叫著……我們之間的戰爭與孩子無關,希望你把他們放了,而且讓我去長春之前再見他們一面。」
廖靜深聽到這裡,自信的笑容綻放出來……
在回來的路上,神谷川對廖靜深笑道:「廖科長,你的口才是我見到的所有人當中最出色的,你很懂得攻心為上這個道理。而且你有先見之明,你知道的,我本想把蘇國坤的兩個孩子……」
廖靜深謙虛了幾句,又問道:「但是他提的這些條件可不低啊?這明擺著是讓咱們在滿洲國安排個肥缺給他嘛!」
「滿洲國的人我不熟,你兄長不是在新京當財政廳長嗎?讓他想辦法。」神谷川笑著說,忽然臉色又轉陰,自言自語道,「如果換一個檢察官,這件事未必會變得這麼複雜,都是因為山野涼介。我的這個老同學,唉!」
「咱們派多少人去?」廖靜深問道。
「人越多越顯眼,倘若派車送去,我怕走漏消息。關東州離新京太遠,路上經常有反滿抗日的游擊隊出沒。讓翟勛帶兩個人坐火車去就行。你給他們開個協助辦案的介紹信,等他們到了新京之後讓他們去找新京警察廳特高課的人,然後給咱們回個電話。」
「是啊!共產黨的觸角總是伸到咱們看不見的一些地方。」廖靜深附和著,又問道,「那兩個孩子怎麼辦?」
「讓他走之前見一面吧!見完之後……」神谷川說到這裡,笑著用手橫著抹了一下脖子。
夜裡,林重和童娜正在哄著孩子睡覺,忽然外面一陣急促而尖利的消防警笛劃過,往滿洲棉廠的方向駛去。林重看了看錶,十點十五。他皺著眉頭推開窗子,北風呼地一下吹了進來,滿洲棉廠那邊火光衝天,四周的建築物都被映紅了。
「哪裡起火了?」童娜問。
「不清楚,睡覺。」林重關上窗子爬上床。警笛響了很久,林重根本睡不著。第二天一早,他起來晨跑,順便買了份報紙,上面赫然映著一行頭條:滿洲棉廠遭遇大火,軍需用品損失慘重。今天是二十四號,報紙的中縫有一則不起眼的尋物啟事,有人在尋找一本賬本,下面留有一個電話號碼。林重剛進警察部大院兒,就見翟勛牽著威力回來了。林重邊走邊問翟勛:「遛狗去了?」
「這傢伙每天必須得溜溜,而且這幾天它一直發情,狗窩裡根本呆不住。」
「那怎麼不把它閹了呢?」
「開玩笑?關東州所有的母警犬都等著它退役以後和它交配呢!它要是當了太監,那我就只好接替它的工作了。」
「我覺得你挺合適,肯定能勝任,真的。你要接替了他,最高興的肯定是那些母狗。」林重回頭看了看威力探出的下體說。
「操。」翟勛笑罵一句又問,「昨晚你睡著了嗎?」
「還行吧!」
「你離滿洲棉廠那麼近還能睡著?你睡得可真沉。」翟勛說,「一夜大火,連根羊毛都沒剩下,現在還在那撲救呢。」
林重佯裝翻看報紙看了看說道:「這報紙我還沒來得及看,都上頭條了。」
翟勛還想再說什麼,見錢斌從走廊那頭朝林重招呼著走了過來,於是對林重說道:「這孫子又來了,有件事等下再跟你說。」
錢斌說廖靜深來電話叫林重去一趟。來到廖靜深的辦公室,林重掃了一眼他的桌上,見他的台曆上備註著一行字:給新京打電話,批經費、買車票。
「山野涼介先生調走的那些中共特委的檔案你要回來了嗎?」廖靜深問道。
「昨天就要回來了,已經歸檔了。」林重說道。
廖靜深點點頭:「滿棉起火的事兒你們都應該知道了。現在出張所的警察和消防隊的人正在調查此事,有人推測可能是自燃案件。但是據我所知,滿洲棉廠以前沒有發生過這麼大的火災,而且又處在關東軍的軍需訂單製作這個節骨眼兒上,我估計事情沒這麼簡單。」
「那您的意思是?」林重問道。
「我的意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神谷次長的意思。」廖靜深兩手圈在胖肚子上說,「神谷次長希望咱們做點什麼。但問題是,林副科長,你覺得咱們能做些什麼呢?」
這個老狐狸。林重在心裡罵了一句,說道:「您的懷疑不無道理,如果真像您說的那樣,我認為我們應該動用一下各自的耳目,去探聽點消息。」
「你說得很對。」廖靜深說,「而且讓樊曉庵帶著技術組的人去查查,這才叫雙管齊下。」
林重出了廖靜深的辦公室之後想了想,轉身去了翟勛的辦公室。一進門,翟勛就朝林重神秘地笑道:「廖科長把你叫去談滿洲棉廠的事了?」
「你小子神了啊?你怎麼知道的?」
「一大早關東州所有的人都在談論這事,只要是神谷川知道了這件事,這還有什麼懸念嗎?又不是懸疑小說。」翟勛把腳翹在辦公桌上笑道,「其實這很有可能是工廠內部的人故意縱火。我有個線人就在滿棉上班。那天他拉肚子,從廁所回來的時候聽見一個叫小劉的工人和一個叫章魯的說想報復滿棉……」
林重心中咯噔一下,馬上問道:「那章魯怎麼回答的?」
「章魯這小子倒挺明智的,不讓他這麼做。」翟勛疑惑道,「你關注這個章魯幹啥?你怎麼不問問這個小劉為什麼要報復滿棉呢?」
林重本來想鬆口氣,被翟勛這麼一問,在心裡暗罵了自己一句,馬上問道:「對啊!他為什麼想報復滿棉呢?」
翟勛笑道:「那還能為啥?因為監工把他暴揍了一頓唄……」
「我當什麼呢!這不是常有的事兒嗎?」林重故作輕鬆地說。
翟勛狐疑地看著林重問道:「哥,你平時思路很敏捷,但今天好像不太對勁啊?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沒把這件事告訴廖靜深呢?」
翟勛說得真對,自己今天被章魯這節外生枝的消息弄得分了神,這場戲完全沒有按照自己的導演發展下去。林重一邊咒罵著自己一邊冷靜下來問道:「我這不剛想問嗎?」
「這還用問?他平時盡護著錢斌了,我憑啥讓他們得著好?當我是傻狍子呢?」翟勛說,「你不知道,咱科里老多人討厭錢斌了,就這樣,廖靜深還護犢子呢!」
「那你怎麼不問問廖靜深剛才叫我去幹什麼?」林重鎮定起來板著臉反問道,「他懷疑這件事沒這麼簡單,讓咱們找各自的線人探聽一下消息。你以為他是傻狍子呢?」
「那咋整?你可千萬別把我說的這些……」
「放心,我讓別人去探聽消息,你忙你的,就當我什麼都沒和你說過。等技術組的人去了,看我眼色你再說。」林重想了想又問,「但是你那個線人會不會把這個線索告訴其他人,比如憲兵司令部刑事課的王一鳴?」
「這小子跟了我好幾年了,嘴挺嚴,你放心。而且我跟他說了,沒有我的批准,就算把他打死,他也不能告訴其他人。」
林重聽罷趕緊回到辦公室靜了靜,驅車買了一盒香,把一截香點燃,然後吹滅。又趕到滿洲棉廠,遠遠見憲兵司令部刑事課的王一鳴等人站在那裡朝工人詢問著什麼。
「你們工廠的廠長是誰?人呢?」林重在一個警察的帶領下,找到門衛問道。
「我們廠長是內田先生,但是他一早就被叫到關東軍司令部解釋這件事去了。」門衛說道。
林重又簡單問了問,王一鳴向他走來。
「林副科長,你這動作夠快的啊?我們車的發動機剛熄火。」王一鳴對林重笑道。
「王課長有什麼收穫?」林重見王一鳴乾咳了兩聲,不再搭理自己,笑了笑就去找章魯。
「你怎麼這麼大意?」林重接著盤查的機會,把章魯叫道一邊說道,「你為什麼要替小劉說話?」
「小劉被監工欺負,俺幫他說話有啥錯?」章魯脖子一橫,又問,「不過這事兒你咋知道的?」
「我現在沒空跟你說太多,你們這裡有密探。」
林重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說,聽章魯一拍腦袋說道:「俺想起來了,那個拉肚子的傢伙叫王喜,平時鬼頭鬼腦的。」
「還有其他人聽見你們說話嗎?」
見章魯搖了搖頭,林重把一柱香給他說道:「你把它捏成粉末,撒進王喜的口袋裡,然後一定要多洗幾遍手,剩下的我來做。記住,如果這件事能平息,下次你還拉著人力車去跟我接頭。」
林重走向起火點,被身後的王一鳴叫住:「林副科長,找工人問出什麼來了?」
林重轉頭笑著攤開兩手,無奈地聳了聳肩肩,用工廠門衛室的電話給技術組打過之後,找了一個警察陪自己去起火點察看,趁他不注意,把那截燃燒過的香頭扔進了一片狼藉的灰燼中。
林重正聽警察介紹著,身後傳來樊曉庵的聲音,他回過頭對樊曉庵等人問道:「這些人救火的時候把現場搞得很亂,能察出什麼線索來嗎?」
「這個不好說,很多火災現場都是這樣,就因為第一時間先救火了,沒保護好現場,所以很難察出什麼。」樊曉庵把工具箱放下,扶了扶眼鏡說。
「養兵千日,這就看你們的了。」林重說完,讓警察把現有的工人控制起來,又讓手下去找內田做筆錄,然後回到警察部先把手反覆洗了個乾淨。
在廖靜深的辦公室里,林重把詳細情況介紹了一下,廖靜深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科長,那您看滿棉這案子?」
廖靜深想了想說道:「還是按常規,讓人去找廠長內田,讓內田自己好好想想有沒有值得懷疑的對象。」
「我已經派人去做了。」
廖靜深滿意地點了點頭。
「科長,有個事我一直覺得奇怪。」林重說,「檢察廳的山野涼介這幾天隔三差五地給我打電話,總是想找檔案里那個叫趙東升的中共,我都被他訓了好幾次了。」
「這事兒不怪你,其實你是幫我和神谷川做了個擋箭牌。」廖靜深笑道,「中共大連特委這個案子我們原本交給了檢察廳另外一個檢事,但是山野涼介被調回來了,職位又比那個檢事高。這案子從他一複查就開始壞事兒了……」
「那這個趙東升怎麼辦?總不能讓他們把人從咱們這裡帶走吧?」林重故意問道。
「你放心,他不在咱們這裡,而且馬上就要被轉移了。」廖靜深說,「給他安排了個好活兒,至於他有沒有命去享這個福,就看他自己了。」
林重回到辦公室,靜靜地把這幾天的線索想了想,朝財務室走去。
「聽有些兄弟們反映,咱科里的一些裝備有些老舊,怎麼總也不換?」林重對財務主任江小晴問道。
「咱們課成立不久,經費有限,而且一直比較緊張,所以……」江小晴為難道。
「是嗎?這幾天的報銷單據拿來我看看。」
林重翻看著財務賬本,見裡面有一筆用途很模糊的去新京的活動經費,上面有廖靜深的簽字,於是漫不經心道:「這筆經費廖科長批准的?怎麼什麼報銷單據都沒有就先批准了?什麼由頭?」
「我也不太清楚……」江小晴猶豫道,「咱們特調科由於工作的特殊性,向來是這樣做的,廖科長只說是提前批給翟隊長他們明天出差的活動經費,具體我沒敢問。」
「這不怪你。」林重點點頭,走到門口,見有個女會計走了過來,於是回頭對
對江小晴微微一笑誇讚道,「你這新燙的髮型很漂亮。」江小晴笑了笑,臉刷一下紅了。
「林副科長來這裡幹什麼?」會計隨口問道。
「瞎轉轉唄!」江小晴對著手中的小鏡子心不在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