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難念的經
重症監護室這裡,是需要時刻保持安靜的。走廊靜謐狹長,燈光昏暗,若非來人的腳步重了些,白中元根本不會有所察覺。深秋的夜,涼意襲人,可他還是對來人的穿著充滿了費解。風衣、圍巾,甚至於口罩都可以算作是正常的裝扮,但那幾乎遮住了半張臉的墨鏡要如何來解釋呢?
難不成,是某位大明星?
不對啊,如果是話,那應該有保鏢啊?
雜念閃現時,白中元皺皺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因為在恍惚中他感覺對面的女人有些熟悉,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這種困惑,直到女人開口才解開:「白警官,還記得我嗎?」
「你是柳莎?」白中元狐疑。
「是的。」柳莎點頭,並沒有將墨鏡摘下來。
「來看耗子嗎?」
「嗯。」
「耗子在裡面,我現在就去找大夫說說,看看能不能讓你進去?」說完,白中元便打算去護士站。
「白警官,等一下。」
「怎麼了?」
「不,不必了。」柳莎遲疑后,加快了語速,「不用麻煩了,我只是過來轉一圈,就不進去了。」
「你不想看看他嗎?」
「……」柳莎沉默。
「是怕他知道嗎?」白中元想起了與柳莎見面時,曾經出現的那個男人。
「不是,我只是覺得……」
柳莎的話剛剛說到一半兒,便被白中元打斷了:「你聽我說,耗子的情況現在很不樂觀,既然你來了,為什麼不進去看看他呢?就算你們已經分手了,就算你又找了男朋友,難道真的一點兒舊情都不念嗎?」
「我……」柳莎咬住嘴唇垂下了頭。
見此,白中元嘆了口氣:「郵箱里下載的音頻播放時我也在場,我能感受到你們之間那份兒感情的真摯,雖然不清楚你們究竟因為什麼選擇了結束,但我相信,你們依舊還深深牽挂著彼此,對嗎?」
「牽挂?」柳莎苦笑一聲,將頭轉向了病房,「他對我,大概只有恨吧。」
「感情的事兒我不太懂,不過倒是經常聽人說,恨意的源頭都是愛。」白中元完全是在胡謅,只為了說服柳莎。
「恨的源頭是愛?」柳莎輕聲低喃著,「是這樣嗎?」
「是。」白中元繼續忽悠著,「所謂否極泰來,任何事物到了極致都會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如果不是深愛過,誰會無聊到去恨一個人呢?我可以保證,在耗子的心裡,你依舊佔據著最重的分量。去吧,去看看他。」
「我……」柳莎顯然被打動了,開始猶豫起來。
「去吧,勇敢一點。」說完,白中元便向護士站的方向退著。
「不,我不能去。」柳莎突然反悔,轉身就要離開,「對不起白警官,我得回去了。」
「柳莎,柳莎你聽我說。」白中元不想放棄這個機會,抬手便抓了過去。
胳膊被抓住,柳莎掙扎了起來,或許是幅度大了些,身體打個趔趄的同時,墨鏡也甩落到了地上。
「對不起,是我太魯莽了。」一邊道歉,白中元將墨鏡撿了起來,可當他遞過去時,臉色突然變了。不僅如此,連說話的語氣也冷了幾分,「你的臉怎麼了,受傷了?告訴我,是不是那個人乾的?」
「不,不是。」柳莎一手捂著臉,另外一隻手接過墨鏡便要戴上。
「等一下。」做出阻止,白中元面色凝重的說道,「告訴我,臉上的傷到底是不是家暴造成的?」
「……」柳莎又開始沉默。
「是不是害怕?」白中元語氣緩和的寬慰著,「放心,我是警察,家暴是違法的。只要你說是,我立刻給你討回個公道?」
「白警官,謝謝你。」感謝過後,柳莎輕輕笑了笑,「您多慮了,沒有什麼家暴,是我不小心摔的。」
這麼明顯低級的謊言,白中元豈能聽不出來,可當事人表示了不追究,他自然無法再加以干涉,只能再叮囑一番:「柳莎,我不了解你,也不了解你現在的男朋友,更不了解你所過的生活,可我了解耗子。我相信他喜歡的女孩兒,一定是品質優秀的,所以如果有什麼困難,你隨時可以找我,有些事硬扛著會被壓垮的。」
「謝謝,但我真的沒事。」說完,柳莎從包里掏出了一個檔案袋,「麻煩您暫時代為保管一下,等他醒了再交給他。」
「你確定不進去看看他?」白中元做著最後的爭取。
「不必了,麻煩白警官了。」彎腰鞠躬后,柳莎轉身大步離去。
步子大了,那風衣便順勢揚了起來,分不清是真實還是錯覺,隱約間有著一道凄苦無奈的嘆息傳入了白中元的耳朵里:「無論能不能醒來,你都會永遠住在我的心裡。今生斷了的緣,來世再續。」
……
柳莎走了,似乎也帶走了耗子蘇醒的希望。
當空氣中最後的一絲香水味消散,重症監護室外又恢復了之前平靜的樣子,如果不是手中多了一個檔案袋,白中元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一場有關愛情的夢,儘管主角不是自己,依舊是那麼地噬心傷神。
檔案袋沒有加封,於是白中元便打開了,看清裡面的東西后不由的一愣:「房產證,還是耗子的名字?」這東西遠遠出乎了白中元的預料,不由的陷入了沉思當中,他記得耗子一直都是住在宿舍的,怎麼會有房產證呢?
還有,那晚聊起愛情的時候,耗子的言語是無比消極的,從隱露的信息中判斷,他被柳莎拋棄的原因是窮。尤其是在聊起房子的時候,耗子的表情中夾雜著憤恨和絕望,完全可以解讀為面對高房價的無能為力。
既然如此,那為何會出現寫有耗子名字的房產證?
「難道……」一念閃現時,白中元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站起身的同時目光也投向了幽暗的走廊盡頭處,「難道,這房子是柳莎買的?」
這種猜想很大膽,甚至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範圍,可不知怎地,白中元感覺這很有可能就是事實。
「若真如此,這算什麼?」白中元苦笑著,「算是分手的補償嗎?可看起來柳莎並不是那樣的人啊?」
胡思亂想沒有任何的意義,於是白中元將房產證又裝了起來,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耗子身上,輕聲祈禱起來。
「耗子,不管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柳莎,你都務必要醒過來。否則你會錯過很多的東西,這會令你悔恨終生。」
……
一夜無話。
當支隊的輪換人員趕來后,白中元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很累,但必須堅持,還有很多事要爭分奪秒的去做。走出醫院大門是早晨六點,去小吃店買了兩份兒早餐之後,他掏出了手機,幾次的深呼吸后咬咬牙撥了出去。
「你在哪兒?」
「老地方晨跑。」
「要不要一起吃個早飯?」
「好啊,你請。」
「煎餅加豆腐腦可以嗎?」
「多放辣椒。」
「好。」
掛斷電話,白中元仰起頭看了看天,當臉上的不忍之色漸漸消失后,步伐堅定的朝著目的地跑去。
十五分鐘,四公里。
河邊人影寥寥,白中元很容易便看到了秦時雨,她穿著白色的運動服,正在認真的打著太極。這套拳,讓白中元想起了當初被秦時雨纏著的情景,那時候還取笑她學不會,想不到現在已經如此純熟了。
打拳最忌諱的是中途被打斷,因此秦時雨沒有第一時間與白中元打招呼,而是等結束后才出了聲。
「師傅,怎麼樣,有你幾分真傳了?」細密的汗珠布滿白皙的額頭,將秦時雨那張微紅的臉映襯的更加迷人。
「三分,不能再多。」
「切。」秦時雨不悅的噘嘴,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換作半年前,你這樣說我不會反駁,但現在就是吹牛了。」
「吹牛?」白中元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你師傅什麼都會,就是不會吹牛,回頭有時間了切磋一下,讓你輸個心服口服。」
「行,就這麼定了。」說罷,秦時雨湊到了跟前,「吃的呢,我餓了。」
「晨練這就完了?」
「有吃的,誰還晨練。」秦時雨說著,將煎餅和豆腐腦接了過去,一邊吃著一邊問,「師傅,你沒事兒不會給我打電話的,直說吧,找我幹嘛?」
彼此已經極為的熟悉,白中元也就不會再客氣什麼,掏出手機點開了相冊中的一張照片:「小雨,這東西你認識吧?」
「認識啊。」秦時雨僅僅是掃了一眼,便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這不是師傅你的玉墜嗎,怎麼了?」
「我……」看著秦時雨單純的樣子,白中元心中又有了不忍,權衡再三才輕聲說道,「這個不是我的,你明白什麼意思吧?」
「不是你的。」嘀咕一聲,秦時雨猛的抬起了頭,「是他的?」
「是的。」
「你見過他?」秦時雨開始有了些緊張,「他回來了,在哪裡?」
「我不知道。」白中元搖頭。
「那這個玉墜是哪兒來的?」
「案發現場。」內心長嘆,白中元最終邁出了最不想走的那一步,「準確的說,是在耗子的手裡。」
啪嗒!
秦時雨身子一抖,煎餅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