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道坎
「胡知遠,胡艾鳶……」
口中呢喃著這兩個名字,白中元感覺到心裡有些發堵。在這一刻,他感受到了梁媛對於胡成的那份兒濃濃的深情。
他無法想象,在那些陰霾籠罩的日子裡,這對深愛著彼此的夫妻是如何熬過來的。他們明明那麼相愛,卻無時無刻不在互相傷害著,儘管彼此的初衷都是為了對方,卻依舊無法改變痛徹心扉的事實。
「賈林,真該死。」
同樣被觸動的還有謝江,他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最受不得這種場面,用低聲的咒罵掩蓋了動容下的失態。
對於賈林,白中元自然是要去審的,不過在這之前,還需要向梁媛了解兩件事情,這是她自證清白的機會。
「在養殖場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承認?」
「怎麼承認?」話已經徹底說開了,梁媛的狀態較之剛才也好了幾分,只是神情依舊無比的落寞,「白警官,有道是人言可畏,況且肚子里的孩子來的是那麼不光彩,若非萬不得已,這種事情誰願意承認呢?」
「嗯。」謝江輕輕點頭。
「那好,我再問你一遍,你在養殖場隱瞞所知的種種,目的並不是混淆警方的視聽阻止調查胡成死亡的真相對嗎?」
「是的。」梁媛言辭誠懇,「至少在進入這間審訊室之前,我就是那樣想的,也是那樣做的。我所有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絕對不允許這等醜事宣揚出去,別人怎麼罵我都可以,可孩子是無辜的。」
「你是一位合格的母親。」已為人父,謝江頗有感觸。
白中元同意這個評價,但卻必須做好分內的工作:「其實這也說明了你思兒心切,否則堅持了那麼久都沒有突破底線,不會在那晚與胡成交談完之後將自己徹徹底底的交給賈林,是這樣嗎?」
「唉……」
梁媛長嘆口氣,自嘲的笑了笑:「雖然那些年當中我一直拒絕著胡成的提議,但在午夜夢回的時候也會生出幾分自私之念。在我的認知和理解中,女人完整的一生中必須包含兩件事,有個情投意合的丈夫,有個天真可愛的孩子。這兩點缺一不可,否則這輩子便是殘缺的,便是遺憾的。」
「我已經不再年輕了,沒有時間再容揮霍浪費了,胡成說的對,人這一輩子如此短暫,為什麼不讓自己活得舒心點兒呢?這種想法可能自私,卻是血淋淋的現實,結婚這麼多年,我的全部心思都在怎麼經營感情和家庭上面,從來沒有過私心雜念。我想放縱一次,想真真正正的為自己活一次。」
「那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如果胡成沒有被害,將來你要如何處理這尷尬且又複雜的關係,如何對孩子解釋?」提及到了感情,提及到了選擇,白中元內心的困惑又升騰了起來,他想聽聽不同的看法。
「白警官,你所說的這一切,跟孩子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或者說,當我決定為自己活一次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接受任何後果的心理準備。」梁媛如實訴說著,「我早就想過了,將來我們三人就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一妻兩夫的確是荒唐,甚至是可恥,可生活不就是這樣嗎?左右都是兩杯苦酒,總要選一杯不是嗎?我捨不得胡成,而賈林又是孩子的親生父親,我沒有權利剝奪他供養孩子的權利。至於孩子那裡,一個親爹,一個乾爹足以解釋清楚了,至多是跟賈林同房時避著點兒。」
「你會嗎?」白中元所指,當然是房事。
「會。」梁媛深深的點頭。
「為什麼?」白中元不解。
「因為,這是我必須要還的。」梁媛神色堅定,「賈林圓了我人生的缺憾,理當用他多年所圖的東西去回報。」
「我無法理解。」
「我不需要任何人理解。」梁媛毫不在乎,「我只知道,做人要問心無愧;只知道,做人要知恩圖報。至於別人怎麼看、怎麼議論,那是別人的事情。我的想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找條能把日子過下去的路,無論這條路多麼坎坷。」
「……」
白中元沉默,良久之後才問道:「如果最後調查證明了賈林就是殺死胡成的兇手,你會怎麼樣?」
「你希望我怎麼樣?」
「回答我。」白中元的語氣不容置疑。
「如果真是他殺死了胡成,我請求警方和法院判處他死刑。」話說至此,梁媛低下了頭,用不含任何情緒的聲音繼續道,「當他死了以後,我會帶著他的骨灰回去,將他和胡成埋在一起。」
「為什麼這樣做?」
「因為我的私心。」
「什麼?」
「他們成全了我人生的完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
「這重要嗎?」
「於我而言……重要。」梁媛緩緩抬頭,眼睛裡面有了淚光閃現。
再次的長時間沉默后,白中元才繼續著:「最後兩個問題,今天下午胡成是幾點鐘去的屠宰場?」
「好像是四點多。」梁媛有些不確定,「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那個時候陽光還高,不會有太大出入的。」
「嗯。」點頭,白中元接著問,「你當時在幹什麼?」
「身體不適,卧床休息。」說完,梁媛又進一步的解釋道,「懷孕的反應,頭昏乏力,光想睡覺。」
「你看到胡成出門了?」
「沒看到,但是聽到了。」梁媛皺眉回憶著,「他脾氣不好,尤其是喝完酒之後,經常罵罵咧咧的。」
「他是叫罵著出的門?」謝江插嘴。
「是的,我都聽到了。」梁媛再次確認。
「當時賈林在做什麼?」白中元繼續問。
「在弄飼料,我當時聽到了攪拌機的聲響。」
「確定?」
「確定。」這次梁媛狠狠點了點頭,「因為當時他給我打電話來著,我聽到了手機里的攪拌機聲,很大。」
「他跟你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問我有什麼想吃的沒有,他弄完飼料去買。然後我又叮囑他,別忘了去屠宰場喊胡成。」
「明白了,謝謝配合。」謝江轉向女警,「帶她回去休息吧。」
當梁媛被帶出審訊室之後,白中元有感而發的唏噓著:「老謝,你是過來人,女人們都是這樣嗎?」
「哪兒樣?」謝江不明所以。
「不知道怎麼說……」望著梁媛的背影,白中元組織著合適的辭彙,「比如在某一方面,表現的奮不顧身,具體些就像是飛蛾撲火,明知道繼續向前走不會有好結果,卻依舊義無反顧的,大致就是這個意思吧。」
白中元表達的並不是很清晰準確,不過謝江還是聽懂了話中的意思,頗有感慨的回答著:「人在每個階段,都會扮演不同的角色,女兒、妻子、母親、奶奶或是外婆,這些身份將會貫穿每一名女性的完整人生。」
「因為不同年齡段扮演的角色不同,那麼重心的偏移也會不同,從而決定了她們對待生活和人生態度的差異化。就拿梁媛來說,從胡成受傷之後,這些年她始終在履行著自己的責任和義務,且沒有任何的怨言,可以說她完美詮釋了妻子這一角色。而隨著年齡的增大,她必然會朝著母親的角色轉換。」
「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只是不理解她的所作所為,比如什麼一妻兩夫,又比如埋葬於同一墓地等等,這有些扭曲三觀了。」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白中元滿腦子想的都是許琳和許菲,這讓他心煩意亂。
知根知底,謝江自然看出了白中元的異常,不過他並沒有往深處想,權當是一切因梁媛所想所做引起的。
「其實這真的不難理解,而且生活中時刻都在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著。對於賭徒來說,可以用任何東西來換取爬上賭桌的資格,對於詐騙犯來說,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套取著人們口袋裡的錢財。同樣的道理,對於梁媛來說,胡成也好,賈林也罷,都是促成她人生完整的拼圖,看的重些很正常。」
「老謝,你如果是你呢?」
「我……你想說什麼?」
「換做你是梁媛,能接受那種畸形的家庭關係嗎?」白中元稍稍有些失神。
「我不知道。」謝江搖頭,「儘管梁媛講述的如此輕描淡寫,卻依舊深深震撼了我們的內心,那麼真正的事實呢?那些年中他們經歷的、承受的、追求的和失去的東西,要超過我們此時的感受十倍乃至於百倍。我始終認為,沒有過一個人的真實經歷,就不要妄自揣度和否定對方。於人於己,這都是最基本的尊重。」
「……」白中元沒有說話。
「你這是什麼眼神?」直愣愣的目光,讓謝江感覺有些發毛。
「老謝,你不去搞政工可惜了,下屆支隊政委選舉我推薦你。」
「就知道你小子沒憋好屁。」笑罵一句,謝江徑直朝賈林所在的審訊室走去,「走,去看看那塊骨頭有多難啃。」
「骨頭再硬,火候時機到了也能啃動,真正啃不動的,是心啊……」在這一刻,白中元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當他關上審訊室的門離開,許琳來到了這裡,打開門看到空無一人的審訊室后,她微楞片刻轉身離開。從來到去,悄無聲息,只有留在桌子上的那杯奶茶,還在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味兒。
只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