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還活著
俗話說百人百態,同樣適用於酒後。有的人喜歡聊天兒、有的人喜歡藉機耍酒瘋、有的人喜歡宣洩心中壓抑的情感,還有的便如許琳這樣,酒至深處一言不發的倒頭便睡,心事絲毫不肯透露,讓人哭笑不得。
外勤工作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突發或者意外情況,於是酒足飯飽后謝江便離開了,周然本來也打算早點兒回去休息,卻讓白中元硬生生攔了下來。倒不是他有什麼想法,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跟許琳單獨相處。
誠然,二人有過同處一室的經歷,可那是在窗戶紙沒有捅破之前,水庫推心置腹的交談以後,原本緊密的關係已經出現了裂痕。而隨著支隊門口前的那個擁抱,更是將裂痕撕扯到了無法修補的地步。
上述這些周然一清二楚,不過她並不覺得有任何尷尬或是不自在,說到底不過就是筆「交易」罷了。在將許琳安頓好之後,她才有些疲憊的坐到了沙發上,說話時透出幾分委屈:「我說白大人,怎麼睡啊?」
雖說這是兩室一廳,但床卻只有一張,次卧是房東改造的書房,根本無法滿足休息的條件,無奈之下白中元只能指指主卧和沙發:「要麼和她去擠一張床,要麼在沙發上湊活一宿,自己選吧?」
「看來只能擠一擠了,沙發留給你。」周然說完,起身去衛生間,「我去簡單的洗洗,麻煩你再找床被子出來。」
半個小時之後,屋子裡的燈光變暗了,或許是白天睡的多了,也或許是三人同在一個屋檐下有些拘束,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后,白中元坐了起來。盯著主卧的門看了好一會兒,走進書房打開箱子取出了一本相冊。藉助明黃的燈光翻看一遍,這才小心翼翼的複位,而後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房門的開合聲十分輕微,可還是驚動了尚未睡著的人,披著外套走到客廳的窗戶前,周然看到白中元上了一輛計程車。再次確認許琳喝的不省人事後,她躡手躡腳的走進了書房,翻找少許將之前的那個箱子拉出來打開了。
伴隨咔咔的聲響,箱子里的所有東西都被清晰的拍了下來……
……
下車的時候白中元看了看錶,時間正好指向十一點半,抬頭確認沒有搞錯地點后才向著不遠處走去。
對於這處河畔,白中元有著兩次深刻的印象,一次是在這裡徹底得罪了秦時雨,另外一次便是剛剛。翻閱的照片當中,存有著他和許菲的合影,左右都是睡不著,心念一動便來到了這裡。
已經入冬,天氣越來越冷了,而在靠近河邊的地方,已經有霧氣開始蒸騰,讓人感覺愈發的蕭瑟和荒涼。
白中元沒有做任何的事情,只是靜靜的站在河邊,心中默默的念著數字,半個小時后他才轉身離開。依舊是計程車,依舊是照片中的合影地點,卧佛山腳和鏡像樓兩個景點又耗去了整整三個小時。
又一輛車租車停下來時,白中元轉身朝著後面看了看,在那樹影婆娑的黑暗處,似乎看到虛擬的景象。
一條線,一座橋!
……
「哥們兒,後面那車和你有沒有關係,都跟咱一路了。」計程車司機都是老油子,早就注意到了異常。
「也許吧。」白中元沒有回頭,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那笑容中夾雜著輕鬆,也包含著自信。
「得,您覺得沒事兒就成。」司機什麼人沒見過,也就不再往心裡去,「這都三點了,咱去哪兒?」
「夜色。」
後視鏡中看了白中元一眼,司機念叨著:「您別怪我多嘴啊,最近那夜總會可不太平,死人了都。」
「是嗎?」白中元心思一動,「你怎麼知道的?」
「瞧您說的,這省城的事兒還有我們計程車司機不知道的嗎?」撇撇嘴,司機繼續道,「干我們這行的,前半夜都在到處跑,後半夜人少了就得去趴活,昨晚我一哥們兒就在夜色門口來著。」
「知道誰死了嗎?」老話兒說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計程車司機知道這些白中元絲毫不覺得奇怪,畢竟這幫人整天都在八卦扯閑篇兒,莫說命案這種大事兒,就是哪條街的公廁堵了他們也都門兒清。
說起這個,司機那股子眉飛色舞的勁兒上來了:「死的那人是夜色的保安隊長,我見過他兩次,個子很高很壯,好像是哪個特種部隊退役的,身手不是一般的厲害,打起架來更是心狠手辣,光胳膊都卸人家好幾條了。」
「你這都從哪兒聽來的?」白中元忍不住笑了,就算是捕風捉影,這司機說的也未免太扯淡了。
「怎麼,您不信?」司機開始較真,「我還真不騙您,上個月夜色發生過一起鬥毆,就保安隊長那黑大個,兩下就把尋釁滋事的小混混給制住了,鐵鉗一樣的兩隻大爪子使出分筋錯骨手,咔嚓就給人胳膊擰折了。」
「師傅,您這說評書呢,分筋錯骨手都出來了?」白中元就當聽了一樂呵。
「嘿,您還甭跟我較勁,當時可有很多人都看到了。」說著,司機一把方向車子掉頭,直接停到了夜色旁邊的一條小巷口,「看到沒有,當時就在這衚衕里,惹事兒那小子最後跪地上磕頭才算脫了身。」
「真有這事兒?」白中元本是不信的,可這司機說的有鼻子有眼,如今更是指出了事發地點,不由的狐疑起來。
「信不信由你,當時那小子被打的老慘了,滿臉都是血,估計連他他媽都不認識了。」說著,司機將發票打了出來,「十八塊九,四捨五入您給二十就成。」
「得。」白中元嘴角一抽,轉念放棄了爭執。先不說司機講的這事兒是真是假,聽個樂子也值一塊錢了。
計程車遠去之後,白中元一步步朝著小巷裡面走去,打開手機的光源順著牆根細細的尋找了起來。大約行進到衚衕三分之一處,目光被牆壁上的幾片污漬所吸引了,甄別之後果然像是殘餘的血跡。
「看來那個司機沒有撒謊,很像是人用手擦拭血跡后塗抹在牆上的,看來大概率發生過流血鬥毆事件,只是這跟張大根的死有沒有關係呢?」心中泛著嘀咕,白中元抬眼四處打量了起來。
這條衚衕位於夜色的右側,距離夜總會門口大約一百米的距離,穿過小巷繼續向前,隱約能看到張大根居住的小區。換言之,在上下班的時候,他很有可能就是走這條路的,畢竟這比繞大路近了很多。
「只能先去夜總會打聽打聽了。」
將牆上的血跡拍照后,白中元用簡單的方式進行了提取,證物袋他已經習慣了隨身攜帶,可以確保檢材保留檢驗價值。
夜色,是白中元第一次來,他對這種夜店沒有什麼好的印象,可為了查案也只能硬著頭皮走進去。
或許是因為命案的緣故,也或許是快凌晨四點了,今晚夜總會的生意要冷清的多,往日人聲鼎沸、喧囂異常的舞池中人影寥寥,連DJ似乎都失去了撩動情緒的興緻,只有一隻樂隊在矯揉做作的哼著情啊愛啊的,聽得人想死。
白中元是有目的而來,自然不會流連於紙醉金迷中,向服務生打聽后直接找到帶班經理亮明了身份。
「白隊,有什麼我能幫上的,您儘管吩咐。」混夜場的,一個個都是人精,這位名叫薛東的經理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薛經理,我想打聽一下上個月的事兒。」
「上個月?」薛東眼珠子一轉。「白隊,您還是明說吧,這場子里事兒太多,甭說上個月的,上星期的我能記住就不錯了。」
「打架鬥毆,關於張大根的。」白中元最不怕的就是跟眼前這種油嘴滑舌的人打交道。
「張大根?」這個名字,讓薛東的臉色頓時一變,但很快就又恢復了正常,「實不相瞞白隊,那件事是安保部門處理的,我還真不知情。」
「成,既然鬥毆那事兒你不知情,我們就聊聊張大根的死吧?」白中元沒有說「被害」這兩個字。
「他,他的死跟我可沒有關係。」薛東推脫著。
「有沒有關係你說了不算。」掏出警官證晃動兩下,白中元假裝離開,「走吧,跟我回隊里一趟。」
「白隊,白隊,您留步,留步。」薛東趕忙攔著,「刑警隊我可真不能去,去了以後這工作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那打架鬥毆的事兒……」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薛東陪笑。
「找個地方談談吧。」
「您跟我來。」
來到包間之後,薛東給白中元倒了杯水,確認門鎖好之後這才說道:「白隊,實話實說,那事兒我真就知道個大概。」
「那就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您容我想想。」走到對面坐下,薛東思索少許說道,「被打的那個人叫崔偉,是個不入流的小混混,每天晚上都去各大夜店泡著,那天晚上的鬥毆發生的很突然,大根兒毫無徵兆出的手。」
「原因是什麼?」
「我真不清楚。」薛東苦笑,而後又補充,「不過我聽華子提過一嘴,好像是那小子不老實引起的。」
「偷東西還是性騷擾?」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白中元知道夜店最常見的下流勾當就是這兩種。
「都不是。」薛東搖頭。
「那是什麼?」
「葯。」
「違禁品?」這倒是出乎了白中元的預料,眉頭一皺聲音冷了幾分,「我記得之前嚴打的時候,類似夜總會這些娛樂場所可都是簽了承諾書的,怎麼還有那些玩意兒在販賣,是你們……」
「不不不,不是。」這麼大一頂帽子,薛東可不敢接,趕忙澄清著,「白隊,雖說我們是省城最大的夜總會,但一直是守法經營的,絕對不存在違禁品,不信您可以去查,查到了不用您說,我直接去刑警隊自首。」
「說重點。」
這個下馬威,讓薛東僅存的那點兒僥倖也消散了,面色凝重的說道:「崔偉那小子手裡有貨,跟人做交易的時候正好被大根兒撞見,於是直接被扔了出去,聽說那天被收拾的不輕,差點兒廢了。」
「張大根下手這麼狠嗎?」白中元皺眉。
「那倒不是,分事兒。」薛東搖頭,「雖然是在夜場工作,又是保安隊長,但從心裡來說我是挺佩服大根兒的,這人看著面相很兇,實則正直心善。甭說別的,光喝酒喝挺的那些小丫頭,他都不知道幫了多少個。您應該清楚,這年頭沒人會管那些閑事兒,況且有些女孩兒本就是沖著放縱發泄來的,有時候幫了還落埋怨,費力不討好。可大根兒就那麼擰,只要撞見就會管,如果不是老闆器重他,早就因為投訴惹事兒被開了。」
「這麼說的話,他是痛恨賣違禁品的了?」白中元倒是沒有想到情況是這樣,但這恰恰說明了張大根身死的可疑。
「沒錯。」說到這裡,薛東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沉痛,「我跟大根兒喝過幾次酒,有次他喝多了嘮叨起了當兵時候的事兒,我才知道他是從邊防部隊退役的,服役期間經常會參加緝毒行動。」
「我明白了。」這個消息,深深觸動了白中元的內心。此時此刻,他徹底明白了張大根對於崔偉的痛恨。
在緝毒警的眼裡,任何販賣違禁品的都是地獄中走出的惡魔。而在公安系統和武警部隊的統計數據中,緝毒警是死亡率最高的。
「說起來大根兒也挺不容易的,掙得錢不少卻一分也留不下,除了老家年邁的父母要養以外,每個月還會給戰友的家屬打錢。我當時很不理解,就問他值得嗎,不考慮以後成家的事兒嗎?」
「他怎說的?」白中元想更進一步的做些了解。
「他說,他的家只有一個,那就是部隊。他還說,跟有些戰友比起來已經很幸福了。」說到這裡,薛東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臉色黯淡的同時聲音透出了幾分凄苦,「他說,至少,至少他還活著。」
「唉……」
白中元長嘆一聲,身體前傾拍了拍薛東的肩膀:「我問你,以你了解的情況來看,大根兒是怎麼死的?」
抬起頭,薛東的眼睛有些發紅:「我一直認為,他是被人害死的。」
「誰的嫌疑最大?」白中元警覺了起來,「是那個叫崔偉的人嗎?」
「我覺得不是。」薛東搖頭,「我見過崔偉兩次,覺得他沒有那個膽子,很可能是其他的人。」
「再想想。」白中元催促,是在不想就此斷了線索。
「白隊,我真給不出具體的目標人。」薛東言辭誠懇,不像是在撒謊,「其實您可以抓了崔偉問問,保不齊能有什麼線索。再說就算是他跟大根兒的死沒有關係,販賣那些東西也該關進去。」
「放心,他跑不了。」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白中元自然不會放過,「對了,那個華子是誰?」
「哦,他是保安副隊長,全名叫陳少華。」
「他和大根兒的關係如何?」
「挺好的,跟親兄弟似的。」
「他在哪兒?」白中元想繼續了解下情況,「我在這兒等著,你去叫他過來。」
「那您稍等。」薛東去的快,回來的也快,只不過華子沒帶過來,「白隊,我剛問了問,華子一個多小時之前請假回家了。」
「請假回家?」白中元嘀咕一聲,「他家住哪兒?」
「就住旁邊那座老的生活區,對了,跟大根兒住同一個單元。」
「真的?」白中元蹭的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