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鏡像樓
在跟潘雨道別之後,白中元又去樓上看望了耗子,交談得知再有半個月便可以出院,總算是徹底放下了心。來到樓下看到小劉正仰頭呼呼大睡,便打算去旁邊的小花園坐坐,一方面好好捋捋思路,另一方面讓小劉多休息會兒,再年輕的身體也架不住不眠不休的折騰。可當餘光瞟向儀錶台看到一份兒早餐后,白中元臨時改變了主意,拉開車門就是一巴掌,大快朵頤同時教育起了對方的不誠實。
一路上說的口乾舌燥,回到支隊白中元先泡了一大杯茶,而後將門反鎖落下了百葉窗,走到辦公桌前坐了下來。屋子裡光線昏暗,茶杯中熱氣蒸騰,淡淡的茶香湧入鼻端后,他輕輕閉上了眼睛。
此時此刻,白中元的腦海中開始回放起無數的畫面。
首先,是張大根被謀害的死亡現場;其次,是對那名黑貓男子的側寫推導;再者,是在夜色內場與薛東交談、在貼了封條的502室撞見陳少華、在崎嶇複雜的山道上勘查車禍等諸多畫面;最後,腦子裡迴旋的全是潘雨說過的那句話。
「陳少華是一隻鬼。」一遍遍的回想著,白中元總有種說不出的焦慮感,「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兒呢?」
這起案件一環接著一環,勾連的層面很深,根據已經掌握的情況來看,薛東的確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也具備犯罪動機,滿足犯罪條件。然而其中還是存在著一個令人不安的關鍵點,那就是崔偉的屍體。
「沉屍,沉屍……」口中呢喃著這兩個字,白中元緩緩睜開了眼睛,深吸口氣后做了個艱難的決定。
起身,出門。
……
「白隊,你還是給秦科打電話吧,我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技術科的門口,顧山愁眉苦臉的解釋。
「她是幾點出去的?」
「半小時之前。」
「知道她去幹什麼了嗎?」
「不知道。」
「行,你去忙吧。」
離開技術科,白中元開始撥打秦時雨的電話,兩次掛斷之後終於是接通了,聲音顯得無比冷漠:「一分鐘。」
苦笑,白中元趕忙說著:「不用一分鐘,就一句話,我想請你幫個忙。」
「說。」
「安排我和蘇浩見個面。」
「做夢。」秦時雨冷聲拒絕,啪的掛斷了電話。
碰了一鼻灰后,白中元沒辦法只能打給另一位:「秦局,有個事兒跟您彙報一下。」
聽完白中元的簡述,秦長天痛快的應聲:「我現在就給小雨打電話,你等消息吧。」
沒一會兒,秦時雨的電話打了過來,說話依舊如之前那般乾脆:「十點,景象樓,過時不候。」
上午十點,鏡像樓。
在白中元的記憶中,這裡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他來過很多次,陌生則是源於被遺忘的那個人。
鏡像樓,顧名思義樓如鏡像,以湖上的懸橋為界,東西兩側各有著六座樓宇,全部都是仿古設計。這些樓宇格局和結構完全一樣,只是大小有著不同,越是靠近湖畔越高越大,越是向外延伸越小越矮,就如同兩面鏡子相對映射出的一樣。
不知從何時起,這裡被冠上了「情侶樓」的名頭,白天隨處可見牽手挽臂流連於此的男男女女,晚上也有也不乏突破道德底線、尋求刺激的人在此野合。當然,在嚴打之後這裡已經恢復了清明。
以弔橋為界,東西宛若古今兩個世界,東面繁華、喧囂,西面清幽、安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穿過弔橋來到西側,白中元感覺像是從熱鬧的都市來到了如畫的江南小鎮,心平氣靜的同時連腳步也放緩了一些。
這裡,時間似乎在變慢。
二樓,此時有著兩人臨湖佇立,正是秦時雨和蘇浩。
白中元必須要承認一個事實,這兩人看起來的確很般配,如果不是蘇浩做了那麼多的混賬事情,或許他們已經成為了真正的一家人。
拾階而上,白中元腳步輕緩的走到了他們的身側,放眼遠眺有感而發道:「上次咱們三人一起來,是好幾年前了吧?」
「五年。」秦時雨開口。
「五年三月一十九天。」蘇浩機械開口,聲音中沒有任何的感情存在。
「你記得倒是清楚?」白中元依舊望著湖面。
「記得清楚的事情還有很多。」
「比如呢?」
蘇浩微微側身,眯起了眼睛:「比如你親手把我送進了監獄。」
「還在記仇?」白中元也轉動了身子。
「這裡還疼嗎?」蘇浩不答反問,指了指肩膀後面。
「好的差不多了。」
「下一次,你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你也是。」白中元輕輕點頭回應,而後話鋒一轉,「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說,先說說上次的事情吧?」
「上次什麼事情?」秦時雨突然出聲,神色和言語都透著警告。
「你問他。」
「既然你不說,也就沒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了,我們走。」
看到秦時雨去拽蘇浩,白中元只能趕忙開口:「布控二石樓村的那晚,蘇浩出現在過案發現場,耗子親眼看到他和邱宇墨等人在一起,而在耗子遭受襲擊之後,又在他的手中發現了這個。」說著,白中元將脖子上戴著的玉墜掏了出來,「這個吊墜你們都認識吧,是不是該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沒什麼可解釋的。」秦時雨冷聲回應,「耗子蘇醒后我向他了解過,他並沒有看清楚那幾人的相貌。」
「可他說到了胎記。」白中元指指耳朵後面。
「這世上有胎記的人多了。」
「你這是強詞奪理。」
「呵呵,我看你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秦時雨針鋒相對,「無獨有偶,就像你手中的玉墜,不也還有顆一模一樣的嗎?」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
白中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秦時雨顯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步步緊逼道:「說到玉墜,邱宇墨已經給出了明確的供述,是他從古玩兒市場買的。」
「那麼指紋要怎麼解釋?」沒辦法,白中元只能從另外一點尋求突破,「楊蕾遇害那晚,她家的門鎖上為什麼會提取到蘇浩的指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秦時雨不屑撇嘴。
話趕話說到了這裡,白中元便也沒有了繼續隱瞞的打算:「有個情況你可能還不清楚吧,蘇浩的指紋……」
砰!
白中元的話剛剛說到一半兒,一旁的蘇浩毫無徵兆的出手了,攥緊的拳頭狠狠砸在了白中元的腮幫子上。這一拳的力道很大,白中元一個趔趄險些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之後,張嘴吐出了一口血。
「蘇浩,你幹什麼?」秦時雨沒想到事情會這樣,頓時慌了神。
「還能幹什麼?」蘇浩口中說著,擼起袖子衝過去又是一腳,「揍他。」
白中元本就不是蘇浩的對手,加上剛剛遭遇了偷襲,因此落了極大的下風,被按子地上狠狠的捶打。
「我可以接受你把我送進監獄,但不能容忍栽贓陷害。」蘇浩又是一拳,「栽贓陷害懂不懂?」
「蘇浩,你放手,放手……」
生拉硬拽之下,蘇浩總算是停了下來,居高臨下的冷笑后,朝著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我說過,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你快走,快走。」秦時雨使勁兒推著。
「如果有種,就不要拿襲警當借口。」丟下一句話,蘇浩揚長而去。
「你沒事兒吧?」秦時雨一反之前的冷漠之態,將白中元攙扶了起來,「對不起,我沒想到他會……」
「我沒事兒,死不了。」揉揉腫痛的臉頰,白中元咧咧嘴,「幫個忙,去樓下幫我買瓶水上來。」
「我馬上回來。」秦時雨急匆匆下樓。
她離開后,白中元沒有再去管身上的傷,而是將目光投向了蘇浩離開的方向,隱隱猜到了他突然出手的原因,不希望秦時雨知道指紋造假的事情。而那句「栽贓陷害」似乎也是意有所指的,那就是以後不準再提及指紋的事情。
「為什麼?」皺眉思索半天,白中元只想到了一個可能,蘇浩是真的喜歡秦時雨,不希望醜事暴露,但這是不是又意味著他在撒謊,是不是又恰好佐證了他的確與邱宇墨等人關聯很深的事實呢?
「水來了。」就在這時,秦時雨匆匆跑了上來,一邊沖洗著一邊問,「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
「這點兒傷去什麼醫院?」輕描淡寫的說著,白中元還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
「師傅,對不起。」秦時雨放下身段道著歉。
「怎麼,看我挨打心軟了,又認我這個師傅了?」白中元當然不會放過緩和關係的機會。
「嗯。」秦時雨輕輕點頭,心虛的問,「不生我氣了吧?」
「哪兒來的那麼多氣生?」牽動傷口,白中元齜牙咧嘴,「倒是你,不再記恨我就行,這次挨頓打算是扯平了。」
「那他襲警……」秦時雨沒敢把話說完。
「家事,跟襲警有什麼關係?」這是白中元的心裡話,雖然此行是為了案子,可並未啟動辦案程序。
「師傅,這麼說你原諒蘇浩了,可以重新接納他了?」秦時雨有些興奮,臉都紅了。
「看他的表現吧。」好好的兄弟鬧到了這般地步,白中元也在反思自身的錯誤。
「放心吧,他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但願吧。」嘆口氣,白中元開始旁敲側擊,「你說他不會讓我失望,那你是不是知道他最近在幹什麼?」
「他找了份兒新工作。」
「做什麼,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上的?」如果蘇浩真的能改邪歸正,白中元倒是樂意拉他一把的。
「物流公司的倉庫主管。」
「物流公司?」白中元心思一動,「哪家公司?」
「開源。」
「開源?」這兩個字讓白中元一愣,趕忙追問,「那家公司的老闆是不是叫曲國慶?」
「你認識他?」秦時雨好奇。
「果然……」心中暗道一聲,白中元掩飾了湧現出的不安,「沒見過,只是最近聽人提起過。」
「這樣啊,還以為你能說上話呢。」秦時雨有些失望。
「小雨,蘇浩去物流公司之前在做什麼?」白中元想做些了解。
「你問這個幹什麼?」秦時雨警覺。
「放心,我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和目的,單純的是想做個了解。你清楚我和他之間的關係,總得找個由頭作為關係緩和的開端不是?」
「嗯。」秦時雨點頭,盯著白中元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蘇浩有案底,找工作其實很不容易的。據我所知,在沒有進入這家物流公司之前他幫人做小額貸款的,後來在我的勸說下辭職了。」
「高利貸?」白中元皺眉。
「不是。」秦時雨搖頭,「很正規的貸款公司,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秦時雨不會撒謊,白中元頓時豎起了耳朵。
「只不過……」秦時雨支支吾吾。
「你倒是說啊。」
「是這樣的,我害怕蘇浩再走上歧途,於是就暗中查了查那家貸款公司的背景。公司很正規,經營也合法,就是其中有個人不是很乾凈。」
「是誰。」
「楚元亨。」
「楚六指?」
「嗯。」秦時雨點頭,「雖然明面上他與貸款公司沒有任何關係,但實際上他才是真正的幕後老闆。」
「當時蘇浩在公司的具體職務是什麼,或者說主要是做什麼?」白中元緊緊追問,因為薛東曾經說過,那晚他和邱宇墨在回遷樓和解,崔偉是帶著一個人過去的,並言明是幫楚六指做事的,現在已經可以認定是蘇浩了。
「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秦時雨搖頭,「而且你也了解蘇浩的脾氣,他不喜歡別人問的太多。」
「你勸說他辭職,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不好的苗頭?」
「沒有,就是單純覺得應該讓他離楚六指遠一點。」
「嗯。」有些失望,不過白中元必須得接受。
「師傅,你剛才蘇浩的指紋是怎麼回事兒?」
「沒什麼?」白中元敷衍,「就是想問清楚,既然他否認了,那也就沒必要再提了。」
「你相信他?」
「相信。」白中元點頭,心中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了,為了避免秦時雨起疑心,只好沒話找話,「怎麼想到來鏡像樓了?」
「不是我定的,是蘇浩。」
「他?」
「嗯。」說起這個,秦時雨有了些心虛,「他說,他說這裡保不齊能刺激到你,畢竟爆炸案沒有發生之前……」
「說別的吧。」白中元不想提故去的人,「他還說什麼了?」
「他還說鏡像樓這裡有趣。」
「幾幢樓有什麼趣?」白中元不屑。
「但他就是說有趣啊,這些樓別無二致,真真假假就像那些帶著面具的人一樣。」
「帶著面具的人?」白中元開始眺望那一座座樓宇,少許臉色微變,「還有呢?」
「還有,還有……」
努力回憶好一會兒,秦時雨才說:「如果將東西兩側的樓宇互換,估計沒有人能察覺,是不是跟變魔術一樣?就如同鏡像一般,映射出來的不一定就是現實,欺騙人的眼睛就是鏡像的魅力所在。」
「……」
秦時雨的話在耳畔回蕩,白中元的大腦卻在飛速的轉動,當一個念頭浮現出來后,後背的寒意如潮水般湧現,讓他如墜冰窟。
「薛東,你真該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