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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葉止白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白中元和周然都很詫異,兩人幾乎同時轉身朝著院牆旁邊的楊樹下看去,隱約可以覓見一道模糊的身影。


  咣、咣……


  那人緩慢向前移動的同時,銅鑼聲再次有節奏的響了起來,隨後是陣陣嘈雜,既像是有重物在快速的被拖動,又像是成群的動物在奔跑。在這靜謐的夜裡,很容易便營造出了一股悚然的驚懼感。


  「那是什麼人?」


  周然是天天跟屍體打交道的法醫,膽量不可謂不大,然還是被雪夜中突現的人嚇到了,不由得朝著白中元身邊靠了靠。


  「怎麼,怕了?」


  「切。」


  周然冷哼,靠的更近了些。


  就在這時,那個人也踩著積雪一步步靠近著,當來到路燈下面的時候,體貌也清晰的呈現了出來。


  六十左右的年紀,滿頭的白髮,深深的抬頭紋和法令紋,在昏黃的燈光下就像是即將脫落的樹皮。他的身高大約一米七八,體型偏瘦,略顯破舊的軍大衣裡面包裹著一套藏藍色的中山裝,乍然看去就像是七八十年代的人。尤為醒目的是那雙眼睛,一隻精芒閃現,另外一隻則黯淡無光,眼角處隱隱還有著兩道無法抹平的疤痕。根據形狀和位置來判斷,就像是眼眶處皮肉翻卷開又縫合留下的。


  「一隻眼睛?」


  心中嘀咕著,白中元不動聲色的挪動步子護住了周然,而後盯住了面前的那張有些恐怖的臉:「你是什麼人?」


  「葉止白。」這人的聲音極為的沙啞,彷彿喉嚨漏氣,說著伸出右手接住了兩片雪花,「葉止白雪,夜止白晝。」


  「什麼意思?」白中元有些聽不懂。


  「你說呢?」


  葉止白朝著前面湊湊,一隻眼睛微微轉動了兩下:「新葉萌芽,代表著寒冬已經過去;白晝來臨,也就意味著黑夜的結束。」


  「你到底想說什麼?」白中元總覺得眼前這個人有些古怪,所說的話中似乎也含有另外一層意思,可就是琢磨不透。


  咣!

  毫無徵兆,葉止白突然一動,拿出並敲響了藏在身後的銅鑼。


  「你想幹什麼?」周然一個哆嗦,厲聲呵斥。


  「噓,我在趕東西。」


  葉止白神神秘秘的豎起食指,而後朝著瀋海濤家後面指了指:「安靜下來,用心聽,聽到了嗎?」


  屏氣凝神,白中元豎起了耳朵,隨後聽到又是陣陣的嘈雜,不由的皺起了眉頭;「你到底在趕什麼東西?」


  「嘿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不得,說不得啊。」葉止白咧嘴笑笑,露出了殘缺且發黃的牙齒。


  「你……」周然氣的想跳腳。


  「老葉,你他娘的又在裝神弄鬼嚇唬人呢?」就在氛圍變得有些詭異時,不遠處傳來了大聲的呵斥,隨後是急促的腳步聲。


  轉身,白中元發現有個人急匆匆的沖了過來,站定之後看清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身材魁梧,虎背熊腰。


  「您就是白隊吧?」


  「你是?」


  「何正,廠區的主任兼保衛科長。」


  「你好,白中元,這位是周然。」握手之後,白中元指了指旁邊,「他是誰,拿著一面銅鑼在做什麼?」


  「葉止白,葉止白雪,夜止白晝。」說著,又是一聲鑼響。


  「老葉,你閉嘴。」


  「閉嘴可以,給我。」葉止白伸手。


  「給你。」何正將一包煙拍在了葉止白的手中,隨後不耐煩的催促,「趕緊走,該幹嘛幹嘛去。」


  「走就走。」葉止白裝起香煙邁開了步子,就在與何正擦身的剎那,舉起銅鑼又是狠狠敲了一下,「嚇死你。」


  「你……」


  何正勃然大怒,礙於白中元和周然在又不好發作。


  「哈哈哈哈……」


  葉止白大笑而去。


  「這人是誰,是不是有病?」周然心裡憋著一股火。


  「您還是真猜對了,就是有病。」說起這個,何正不免有些了唏噓,「我聽老一輩兒的人說,這個葉止白小時候特別的淘氣,有天逗狗來著,沒成想那狗掙脫了鏈子,差點兒沒要了他的命。」


  「他的眼睛也是那次受的傷?」白中元問。


  「沒錯,瞎了一隻眼,脖子也被咬了兩口。」


  「怪不得聽他說話像漏氣一樣。」


  「他的眼睛瞎了一隻?」周然問。


  「是的。」


  「那……」


  「您想問為什麼看著是正常的對嗎?」


  「嗯。」周然點頭。


  「其實主要是光線不好,如果光線足或者到了白天您就能看出來了,他的右眼其實是一隻狗眼。」


  「狗眼?」有些東西白中元是不相信的,不過既然說到了這裡,就隨口提了一句,「剛才葉止白敲了好幾聲銅鑼,還一直說在趕東西,難不成跟那隻狗眼有關係?我記得民間有一種傳聞,狗可以看見不幹凈的東西。」


  「白隊說笑了。」何正笑著解釋道,「被狗咬后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可也幾乎毀掉了葉止白的一生,尤其是心理方面。我聽說從他出院以後,對狗就多了極深的忌憚之意,看到狗能趕走就趕走,趕不走就跑。」


  「這麼說他敲鑼是在趕狗?」


  「沒錯。」何正點頭,「肉聯廠這地方特別招流浪狗和貓,現在衛生條件上來好些了,以前那可是成群結隊出沒的。」


  「他什麼時候來的肉聯廠?」白中元好奇這點。


  「那可有些年頭兒了。」稍作回憶,何正繼續說道,「據說肉聯廠還是國營的時候,他父親就在這裡上班,後來他頂了上來。再後來就是肉聯廠改革,本來是要辭退他的,可考慮到他身虛體弱又沒什麼技術,出去謀生太難,就把他留下來了。主要負責晚上巡夜,還有驅趕流浪貓狗什麼的。」


  「這麼說的話,他這一輩子都在肉聯廠?」


  「嗯。」


  「這倒是挺有趣的,趕狗攆貓也能吃一輩子。」周然搖頭。


  「這事兒其實是有隱情的。」


  「什麼?」


  「我聽說當年他是不想接班兒的,可後來碰見了個道士,兩人混了一段時間之後,就答應進來了。」


  「道士?」白中元皺眉,「我怎麼聽著這麼玄乎呢?」


  「擱到現在這社會當然玄乎,可當時是二三十年前啊,很多人還是比較迷信的,而且據說那道士的確有真本事?」


  「這又怎麼講?」


  「我也是聽說,不一定準確啊。」打個哈哈,何正繼續道,「那道士說老葉之所以命途多舛,是因為犯了煞,必須要改名字才行,否則活不過三十。老葉一聽嚇壞了,就苦苦相求,最後道士幫他批了葉止白這個名字。」


  「葉止白雪,夜止白晝?」


  「沒錯。」何正朝著葉止白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春葉生,冬雪融,長夜盡,曉黎明,福苦兩消至壽終。」


  「簡直一派胡言。」想起剛才葉止白的樣子,周然便來氣。


  「是不是胡言另說,不過這葉止白之後還真變了。」何正又做了解釋,「以前那些流浪狗和貓都凶得很,廠里組織保衛科打過幾次,非但沒有太好的效果,每次還都會有人受傷,著實讓人頭疼。可自打葉止白接手之後,情況還真就好轉了,只要他的銅鑼聲一響,甭管多少貓狗全都逃得乾乾淨淨。」


  「這倒是有意思啊。」白中元笑笑,繼續問,「莫非這本事也是道士教的?」


  「葉止白說是。」


  「有沒有人見過那個道士?」


  「這個還真不知道。」何正表示無能為力,「當年老一輩兒的人基本上全都去世了,無從考證了。」


  「也是。」白中元點頭。


  「對了白隊,剛才光顧著說葉止白了,把正事兒給忘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讓你幫個忙。」


  「您儘管說。」


  「稍等片刻,等他們來了再說。」


  「誰們?」


  「他們。」


  轉身,白中元朝著前方一指,秦時雨他們正急速趕來。


  ……


  「師傅,現場情況怎麼樣?」秦時雨對待工作極為的認真,抵達之後沒有任何的廢話便直奔主題。


  「先派兩個人進去撬開門鎖檢查下電源,然後展開正是的現場勘查。」


  「好的。」


  秦時雨他們都是穿著警服來的,這讓何正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湊過去問著:「白隊,這到底怎麼回事兒。」


  「命案。」白中元朝裡面指了指,「就在那間屋子裡。」


  「瀋海濤?」


  「不確定是不是,所以等下需要你指認身份。」說完,白中元朝著四周看了看,「對了,還得麻煩你一件事兒,告訴居住在附近的職工們,不要圍觀、不要散播、不要做任何阻礙警方偵查的事情。」


  「丁亮,這事兒交給你了。」


  「現在人們都去了食堂,等下我去路口攔著。」


  秦時雨帶來的人,基本上都是身經百戰的,很快便搞定了一切。當這座院子里所有的燈都亮起來時,白中元表要抬腳進去。


  「白隊,我們呢?」丁亮問。


  「在這裡等著就好,稍後會有人拿照片讓你們指認的。」


  「我……」


  何正欲言又止,目光向屋子裡面瞟著。


  「不要好奇。」白中元警告著,「相信我,進去你會後悔的。」


  「不進去,不進去。」


  「白隊,照片。」就在這時,技術科的警員急匆匆走了出來。


  「給他們看看,確認下身份。」


  「明白。」警員湊了過去,「這個人是不是瀋海濤?」


  「啊?」


  僅僅是看了一眼,何正便驚叫了出來,而後捂著嘴連連點頭。


  「這就是瀋海濤。」丁亮的臉色有些發白,卻還能堅持。


  「你們要不要跟我一起進去?」白中元問。


  「嗚嗚……」


  何正搖頭,而後衝到牆角吐了起來,而丁亮捂著胸口、搖著頭朝路口走去。


  ……


  「師傅,你來。」秦時雨的聲音,從裡面穿了出來。


  穿戴必需品進入屋子,白中元先大概的掃了幾眼,這間屋子的高度有著三米四五的樣子,正對著門口是一張老式的八仙桌,桌子的左右個擺著一張太師椅,後面是一個長條的香案,大概有兩米多長。香案的上面,是一個正方形的後窗,兩扇外推式的設計,或許是出於保暖的原因,白紙封住了縫隙。


  八仙桌的高度有一米多,向下十幾公分處是桌子鏤空雕刻的部位,或圓、或方、或大、或小,呈現著不同的形狀和花紋。在其中一個較大的孔洞當中綁著一把刀,刀把被死死的固定了起來。順著刀把向外延伸,便是低垂的頭顱和死灰色的臉,緊靠著八仙桌的鏤空雕刻處,脖頸徹底吞沒了那把刀。


  房子是坐南朝北,瀋海濤面朝西側跪坐著,身上背著鐵質的十字架,將他的脊背穩穩的撐了起來。這個姿勢頗為的詭異,雙膝跪地,屁股坐在腳後跟上,後背挺的筆直,腦袋深埋於胸前,雙手垂於兩側,像極了懺悔的姿勢。


  周然正在仔細的勘查屍體,白中元便沒有再去打擾,而是蹲下身子平視著八仙桌細細觀瞧了起來,隨後便發現了一些細節。鏤空以及桌角處,都有著漆面脫落的跡象,隱隱還能看到少量的血絲。


  「看看瀋海濤的手,指甲有沒有劈裂,有沒有出血點,縫隙中又存不存在漆面?」


  「有。」周然肯定的回答,「右手拇指、中指和尾指的指甲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其中拇指和中指存在出血點,縫隙中有黑褐色的粉末以及細小的塊狀物,初步判斷是生前從八仙桌上摳下來的。」


  「你怎麼看?」


  周然抬頭:「這把刀被固定在桌子上,也就意味著當時瀋海濤是主動或者被動撞上去的,而且撞擊的力量很大,否則兇器不會沒入這麼深,雖說兇器刺破大動脈甚至是幾乎貫穿了脖頸,但卻不會立刻死亡,依舊會有短暫的掙扎時間,右手指甲中的殘留物以及桌子上的漆面痕迹就是那樣造成的。」


  「左手呢?」


  「除了血跡,暫時沒有發現異常。」


  「沒有?」


  「是的,沒有。」


  「這要怎麼解釋?」白中元皺眉。


  「很簡單,當時他是這樣做的。」周然說著,抬起手做了比劃,右手抓住桌子,左手扶住了刺穿面的傷口。


  「想掙脫開?」


  「沒錯。」周然點頭,「打個比方,當我們不小心踩到釘子后,受到劇烈的疼痛刺激第一反應並不是去查看釘子是何種材質抑或是坐下來等待救助,而是會抬腳或者用手將釘子分離出來,這是人體自我保護機制的本能。」


  「嗯。」白中元點頭,他並不是真的被這些細節困擾,而是在求證法醫的判斷是否與自己所想的一樣。


  顯然,周然並沒有想那麼多,權當是白中元有著困惑之處需要解開,於是繼續道:「其實我真正奇怪的是地上血液的痕迹。」


  「怎麼奇怪?」白中元暫時沒有看出異常。


  「你看這裡。」周然解釋道,「因為瀋海濤是跪在地上撞向這把刀的,所以導致身體有著微微的傾斜,這也是血液順著右側肩窩處流到地上的原因。他身上穿著的是衝鋒衣,防水性能很好,導致絕大部分失血都流到了地上,這也是褲子被浸潤的原因。可你看看腿邊,失血的痕迹看起來完全就是自然流動形成的,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他的雙腿自始至終就沒有動過。」


  「沒錯。」


  「他為什麼沒有動?」


  「雙手掙扎存在明顯的掙扎徵象,雙腿卻絲毫全無,這根本說不通啊。」白中元暫時捋不透這點,「對了,我記得何正說過,瀋海濤身虛體弱,難不成患有某種疾病不成,從而導致了無法行動?」


  「我也挺何正說了,那是瀋海濤沒有遇見道士之前,之後可是變得生龍活虎了。」說著,周然指了指瀋海濤身上的十字架,「會不會是這個十字架造成的,可就算是鐵質的也不會重到無法掙扎的地步吧?」


  「要不弄下來看看?」


  「不行。」周然阻止,「這具屍體很蹊蹺,最好回到隊里再說。」


  「好吧。」點頭,白中元換了個話題,「能不能確定大致的死亡時間?」


  「根據屍體徵象做初步的判斷,瀋海濤死亡時間至少已經十五個小時。」話說到此,周然稍稍做了沉吟,「有一點必須說明,現在是冬天,這間屋子的溫度很低,從而會導致死亡時間也會出現偏差,但我相信出入不會太大。」


  「現在是下午六點,十五個小時之前就是凌晨三點。低溫會延緩屍體徵象的出現,也就是說即便有偏差也應該是在三點之前,結合你說出入不會太大,那麼基本就可以認定為凌晨一兩點左右,是吧?」


  「沒錯。」


  「死亡時間確定了,那麼剩下的就是過程了。」目光掃過裡外兩道門,白中元有了些不解:「門都是從外面鎖上的,可瀋海濤卻偏偏死在了屋子裡面,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是走的後窗,還是其中隱藏著另外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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