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偷梁換柱
對於刑警來說，風裡來、雨里去是常態，加班加點更是不值一提，忙時甚至十天半月都可能不著家。饒是如此，聽到年夜飯泡湯謝江還是表達了不滿的情緒，當然這與查案無關，完全是針對白中元的。
「以前小雨總說你是烏鴉嘴，我還時常幫你辯解一二，說你白中元只是心思縝密、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為人所之不為，能人所之不能。現在我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的相當離譜，烏鴉嘴根本配不上你，你完全就是個人見人恨的掃把星。稍後小雨過來，我必須鄭重的向她道歉才行。」
「那你呢？」白中元完全不理會，而是幸災樂禍的回應，「你這副樣子，跟更年期的大媽別無二致，就會牢騷抱怨？」
「簡直不可理喻。」
「你愛說什麼說什麼，反正這個年你是百分百要跟我一起過了。」
「……」
謝江無語，轉移話題：「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又是從哪裡挖出的線索？」
一邊朝那座工廠走著，白中元一邊講述了與何清源見面的事情，末了兒冷笑了兩聲：「之前我還奇怪，何清源為什麼忙著跟我道謝，按理說僅是吃飯聊天根本不至於，現在終於是明白了，他是感謝我透露了案件可能存在的隱情。從目前的結果來看，馬雅之所以沒在家，極大可能是他通風報信了。」
「嗯，這樣看來的話，鄰省的那個電話號碼應該就是馬雅的。」說起案子，謝江恢復了冷靜，「中元，有一件事情我還是不明白，既然你已經有了疑心，為什麼還要去找何清源，為什麼還要當著他的面說出那些話來？」
「你是覺得我莽撞冒失了？」
「難道不是嗎？」謝江反問，「事實已經擺在了眼前，是何清源把你的話泄露給了馬雅，造成了現在的局面。如果所料不錯的話，馬雅大概率已經逃走了，我覺得是不是該行個亡羊補牢之舉？」
「你是說通緝她？」
「不然呢？」謝江皺眉，「難道就這樣讓她跑了？」
「跑了，未必就是壞事。」
「你很喜歡欲擒故縱？」謝江有些擔憂。
「其實這也是無奈之舉。」白中元做著解釋，「瓷器碎片牽扯著當年的特大文物案，在沒有其他線索的情況下，我們只能用「冒進之舉」放個誘餌出來，只有這樣才能盤活全局，否則根本就無從入手。」
「所以，這就是你去找何清源的原因，目的就是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只是其一，其二是證實我心中的猜想。」躲開腳下的水坑，白中元繼續說道，「隨著葉止白暴露與何清源的自首，肉聯廠的連環殺人案也算是到了結案的階段，可是在翻閱卷宗的時候，瓷器碎片依舊存在模稜兩可的跡象。當時我就產生了某種聯想，肉聯廠的案子其實是兩重原因促成的。」
「一重牽連著特大文物案，一重則是因為當年的那段恩怨？」
「沒錯。」白中元點頭，「肉聯廠中死了三個人，在何清源與葉止白眼裡，那是當年恩怨延續的必然結果，口供以及作案過程表明他們對瓷器碎片的隱情並不清楚。那麼這當中會不會有借刀殺人、一石二鳥的可能呢？」
「換言之，葉止白與何清源都是被人利用了？」謝江做著細緻的分析，「如果是這樣，倒是能夠說得通了。你帶著疑慮去找了何清源，並主動透露了些消息，讓他意識到警方依舊在進行深入的追查，所以他便發出了示警。由此也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誰接到了示警信息，誰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完全正確。」白中元贊可的說道，「當時我的心裡也沒底，所以只能去找何清源。如果他沒有向別人示警，那說明肉聯廠的案子再無隱情可挖。可如今看來，非但有隱情，而且還是我們苦苦尋覓的重要線索。只是我沒有想到馬雅的反應會這麼快，儘管我已經全力趕來，卻還是撲了個空。」
「你這腦子真是……」
謝江自愧不如的搖頭，臉上滿是欽佩之色。
「你誇錯人了，要誇就去誇許隊。」
「跟她有什麼關係？」謝江一愣。
「當初之所以能夠鎖定馬雅，逼迫葉止白主動站出來，功勞可都是許隊的，是她查出馬雅懷孕的。」
「那她知不知道馬雅的底細？」謝江追問。
「我也不清楚。」白中元搖頭，「許隊之前負責什麼工作你是清楚的，值得她關注的人，想來都沒有那麼簡單。」
「這倒是。」謝江點頭，發出了感慨，「八仙過海，各展神通，支隊還真是藏龍卧虎啊，一個比一個有手段。」
「只要利於查案，手段越多越好，你說呢？」
「話是沒錯，可是……」謝江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
「可是未免有點兒大材小用了。」說著，謝江皺起了眉頭，「許隊有這樣的能力，不是更應該留在刑偵總隊嗎？」
許琳和許菲的關係，基本沒人知情，白中元又沒法明說，只能是搖頭回應：「興許是到一線來過渡下，回去調配更重要的崗位吧？當然，也可能就是正常的人事調動，我們就不要胡亂猜測了。」
話落，二人來到了工廠的門口。
……
相較於之前的工廠，這座看起來安保工作做得更好，不僅有著門衛，還有大量的監控已經沒有放假的巡邏隊。
這個細節，讓白中元和謝江都有了些警覺。就算是碳纖維複合板比較貴重，也不至於到這種程度吧。
「老謝，你去找門衛，我給許隊打個電話，看看能不能挖出更多有關馬雅的信息來。」很多時候白中元不喜歡求人，但現在必須整合一切資源加以利用，許琳搞情報工作多年，線索收集要容易的多。
「好。」
電話打完，門衛也打開了門，對視一眼后，白中元和謝江這才並肩走了進去。
巡邏隊有三個人，穿著制服、帶著鋼盔、手中拿著橡膠棍。
「你們是幹什麼的？」帶隊的那人，氣勢洶洶。
「找人。」
「找誰？」
「你們女老闆。」白中元含糊著。
女老闆這三個字，讓帶隊的保安警惕了起來：「你們是什麼人？」
「她朋友。」
「既然是朋友，為什麼不打電話？」
「關機。」
「關機？」保安眼珠子轉動兩圈，隨後掏出了手機，「稍等。」
「是不是關機了？」白中元長出口氣。
「家裡去過嗎？」
「如果在家裡，我們還會來這裡嗎？」謝江說。
「可是我也沒看到老闆過來啊。」保安也沒轍了。
「廠區這麼大，你們能保證方方面面都顧及到嗎？」
「門衛怎麼說？」保安的警惕性很高。
「他說好像來過。」說著，謝江朝著不遠處門衛點了點頭。
「老闆來過嗎？」保安問。
「應該是來過。」門衛言辭閃爍。
「到底來沒來過？」
「來過。」
被謝江盯著，門衛只能點頭。
至此，帶隊的保安才打消了疑慮，朝著隊伍里指著說道：「陳建，你帶他們去辦公室，看看老闆在不在。」
「明白。」
朝辦公樓走著的時候，白中元回頭看了看，那四名保安正在朝著遠處的倉庫走去，看起來倒是盡職盡責。
……
「你叫陳建？」白中元開始套近乎。
「是的，您二位怎麼稱呼？」小夥子看起來二十四五，面相挺憨厚的。
「白中元，他叫謝江。」對於名字白中元倒是不擔心會暴露，
「小夥子，你當過兵吧？」謝江問。
「您怎麼知道？」陳建頗為意外。
「剛退伍不久吧？」謝江不答反問。
「是的。」陳建繼續問，「您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你的肢體行動還有部隊的影子，一看便知。」白中元接話，「來這裡工作多久了，待遇怎麼樣？」
「前幾年兵役制度不是改了嗎，我是九月份兒退下來的，之後就被老鄉介紹到這家廠里來了，工資挺滿意的。」
「一個月多少錢？」
「九千。」
「這麼高？」吃驚之餘，白中元朝謝江悄悄傳遞著眼色。其意簡單明了，這座工廠絕對不尋常。
陳建壓根兒沒注意到，繼續做著回答：「其實剛來我也挺意外的，誰能想到保安月工資都近萬了。」
「這麼高的工資，工作量很大吧？」謝江心領神會，往深處問著。
「嚴格來說不大。」陳建推開了辦公樓的大門，「我們是三班倒，上十二休二十四，就是走的路比較多。」
「巡邏？」
「是的。」陳建轉身指著偌大的廠區說道，「廠里的東西很貴重，所以要不間斷的巡邏，每天跟部隊拉練似的。」
「你當過兵都覺得累，其他人不得叫苦連天啊？」白中元打趣。
「那不至於，這裡的每名保安都是退伍兵。」
「都是退伍兵？」謝江的眉毛動了動。
「嗯，全都是，不是的話也進不來。」陳建單純的繼續這個話題，「其實我們也不是每天都要走那麼多路，正常上班的時候都是定點巡邏的，現在不是放假了嗎，為了廠區安全任務就重了一些。」
「嗯，防火防盜是大事。」
「兩位，到了。」就在這時，陳建停了下來，隨後指了指辦公室，「稍等，我去敲門。」
陳建剛剛向前走出兩步，白中元便和謝江頗有默契的沖了出去，捂住嘴巴的同時合力將陳建銬了起來。
嗚嗚……
「你不用害怕，我們是警察。」掏出警官證和手槍，白中元繼續道，「現在是執行任務，希望你能配合。」
謝江進一步敲打著：「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如果我的手鬆開之後你敢喊叫，那就等著被送到看守所吧。」
嗚嗚……
陳建含糊的同時點頭。
鬆開手，陳建果然沒有做反抗，而是不安的說道：「兩位警官，我可以全力配合你們的工作，只要別把我牽扯進去就行。」
「那要看你怎麼說，怎麼做了。」謝江說著，將陳建拉到了一側。
來到辦公室的門前，白中元輕輕敲了敲，沒有反應之後掏出鑰匙鼓搗起了門鎖，少許成功打開。辦公室很大，卻空無一人，來到辦公桌近前，可以看到旁邊的保險箱處於打開的狀態，裡面除了錢之外再無其他。
「錢都不帶，證明帶走的東西更重要。」嘀咕著，白中元再次環視了整間辦公室，而後退了出來。
「怎麼樣？」謝江問。
「……」
白中元搖頭。
「他呢？」謝江指著陳建。
稍加思索，白中元走到了跟前：「你是一名退伍兵，應該明白什麼是正義感和責任感，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
「您說。」
「這座工廠，哪裡是你們老闆最為重視的？」
「最重視的應該是角落的那座倉庫。」保安引導著來到窗前，朝著遠處指了指。
「有什麼特別的嗎？」
「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特別，就是一般人進不去。」保安又指，「你看到他們沒有，不巡邏的時候就守著那座倉庫。」
「裡面有什麼？」
「車。」
「車？」謝江微楞，「說明白點兒，什麼意思？」
「裡面都是大型的轎廂車，具體數量我就不知道了。」
「車裡裝的什麼？」
「這個我真說不上來。」陳建搖頭。
「那我們要怎麼在不驚動巡邏隊的情況下進去？」不到萬不得已，白中元不想暴露身份，這座工廠太不尋常了。
「只有一個辦法。」陳建指了指肩膀上的對講機。
「你引開他們？」謝江狐疑。
「是的。」陳建點頭，「你們是警察，沒事兒的話不會來這裡，既然來了就說明有案子要查，我不想受到牽連。」
「所以，你選擇協助我們？」白中元試探的問。
「沒錯，協助你們抓壞人。」說完，陳建露出了一抹笑容，而後轉身猛地朝著牆壁上撞了過去。伴隨著沉悶的聲響，鮮紅的血液順著額頭流淌了下來，或許是太過疼痛，他忍不住到吸著冷氣。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實誠呢？」謝江無語，趕忙上前。
「不愧是出來的，很勇敢。」白中元發自肺腑的稱讚。
「大樓的後門開著，貼著院牆可以繞道那座倉庫去。」陳建說完，按下了對講，「隊長，隊長，你們趕緊過來，我被襲擊了。」
回應聲響起時，謝江過去打開了手銬，隨後拍了拍陳建的肩膀：「醫藥費我來報銷，工作沒了我幫你找。」
……
順著院牆朝倉庫靠近著，謝江開始電話召集人手，雖說工廠的巡邏隊不大可能正面阻撓警方的工作，但這社會上也不乏鋌而走險的人，權當是未雨綢繆了。再說誰也不知道倉庫里有什麼，早做防備為上。
「中元，這麼說剛才門衛騙了我們，他並不是在配合我們進入廠區，而是馬雅真的來過這裡？」謝江隱有怒火。
「不，我倒覺得他的確幫了我們。」白中元糾正著，「他應該沒有撒謊，確實沒有看到馬雅進入工廠。」
「這麼說，馬雅是悄悄潛入的？」
「十之有九。」白中元點頭，「走正門只會暴露，從而增加逃走的難度，神不知鬼不覺才是最妥帖的。」
「這倒是符合馬雅的行事風格。」謝江點頭。
「走吧，去看看那座倉庫裡面到底藏著什麼？」白中元加快了腳步，他相信自己的感覺，裡面一定會有收穫。
這座倉庫，較之肉聯廠的六號倉庫還要大。如同陳建所說，完全可以供大中型的廂式貨車毫無阻礙的出入。
倉庫上著鎖，白中元和謝江只能打窗戶的主意，借用旁邊的鋼條拆掉防盜網，費了很大力氣才弄開了半扇窗戶。
「小心點兒。」謝江叮囑著。
「催催他們，趕緊過來。」
謝江的信息發出后，兩人進入了倉庫，將窗戶重新封閉起來的剎那，白中元聞到了一股略有嗆鼻的味道。
「我去找電源。」
順著牆邊溜過去，謝江很快找到了電閘，拉開的瞬間倉庫頂部的燈依次亮了起來，清晰的景象呈在了眼前。
這是一間極大的倉庫，左右各有著四五輛中型的廂式貨車，看起來都是六七成新，車門緊閉不知道裝著什麼。
慢慢靠過去，白中元朝謝江打著手勢，一二三作罷猛地拉開了車門，隨著轎廂的燈打開，也看清了裡面裝的東西。
與其說這是一個車廂，倒不如說是個封閉性質的小型作坊，裡面有著瓷器、陶罐、砂輪、刻刀等等一系列的原材料和工具設備。其中很多都像是半成品，但這並不阻礙給白中元和謝江帶來極大的衝擊。
「中元，這是，這是……」
「很明顯，正在做假的文物。」說著，白中元看了看其他的車廂，「老謝，全部打開看看，注意安全。」
「放心吧。」
足足九輛車，每輛車裡面都存在著相關設備和器物。因為要調查多年前的文物案，所以白中元翻閱了很多的相關資料，他完全可以確定，這完全就是文物作假的完整流水線，而且有著極為明確的分工。
一件完整的以假充真的仿古瓷，是由兩個步驟構成的，首先是仿製，然後是做舊，二者缺一不可。
仿製主要包括紋飾的仿製、器形的仿製、釉色的仿製、胎土的仿製和重量的仿製；做舊則是指採取各種技術手段以製造器物的「歲月痕迹」。單就做舊而言，這當中又有著繞不開的七個環節。
（1）磨損：用細砂輪磨平毛糙的地方，主要是胎底，同時將瓷器放在地上來回滾動，用硬器輕輕敲打出崩口。
（2）剝釉：剝釉起於沿口，用什錦銼刀的尖端先撬出一個缺口，細工慢活。
（3）戳破氣泡：用利器將釉面的大氣泡戳破。
（4）去火光：用調製的液體刷洗，釉層厚的地方塗刷時間長些，薄處可相對短些，最終目的是溫潤如玉。
（5）做色：其目的是給人一種已用舊、有髒東西都跑到瓷器縫裡去了的感覺。用盡手段使胎露微白，似糯米胎，視覺上給人以誤差。
（6）做土銹：在縮釉處、露胎處以及想做土銹的地方大做文章。
（7）陳舊感：器物的底部扔點甜食碎渣，吸引蟲子，結上蜘蛛網，撒上蟑螂屎，蒙上灰塵。
這七個步驟，在這間倉庫中全部可以完成。
九輛車，首輛車是裝的原材料，也就是仿製過後未加工的半成品，尾車是用來存放做舊后以假亂真的成品。至於中間的七輛車，則是用來完成上述七個步驟的，從一至九，可以將不值一錢的東西變得價值連城。
「中元，快過來看。」
當白中元急匆匆順著隔斷進入倉庫後面的時候，又看到了更多的作假設備，品類之全是前所未見的。
「發現了什麼？」
謝江朝著旁邊指了指，「這應該是個小型的火窯，連接著倉庫後面的土丘，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些沒有燒完的紙箱子。」
「這是裝肉聯廠商標帶用的？」撿起來看完，白中元臉色頓時一變。
「沒錯。」點頭的同時，謝江露出了憤恨的神色，「看來何清源還有實話沒說，那晚的提貨過程中一定存在貓膩。」
「偷梁換柱，倒是挺有手段。」
「可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呢？」謝江不解，「廠區監控沒有任何異常，貨物的數量也對，問題出在哪裡？」
「問題出在一名叫林森的貨車司機上。」白中元想起了秦時雨的話，「那晚凌晨四點，他開車去過一趟肉聯廠。」
「你是說當時他們把貨物掉了包？」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
「現在怎麼辦？」
「等，小雨已經去了林森的家裡，帶過來問問就清楚了。」
「那……」
就在謝江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嘈雜且急促的腳步聲，隨後窗戶被轟然的撞開。
「誰他媽在裡面，滾出來。」惡狠狠的聲音響起時，幾個人從外面跳了進來，「給我搜，搜到人直接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