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熒光再現
刑事案件中的任何結論,都必須要有確鑿的證據作為支撐。但是只用白酒瓶上面無指紋來確定這間屋子曾經有其他人出現過,準確來講並不嚴謹。或者說,這隻能算是個正常邏輯下的推斷和猜測,畢竟這當中會存在兩種情況。
(1)屋子裡的確有人來過,在喝酒的時候規避掉了指紋。
(2)何清源故意設下的局,第二瓶酒就是他打開的,為了混淆警方的視聽,抹除瓶子上的指紋。
「你傾向於哪種情況?」接觸的越多,白中元也越來越重視許琳的意見。
「按照何清源的城府以及手段來說,我更相信這是一團事先預置好的迷霧,可現如今的局面下,傾向於哪種情況其實已經不重要了。」許琳頗感無力,「除了酒瓶上沒有留下指紋這一點,技術科的現場勘查可謂是收穫甚微,在法醫的屍檢報告出來之前,我們也只能暫時確定有他人涉案的偵查方向。樂觀的角度看,這會是一條極具價值的重大線索;悲觀的說,死馬當活馬醫吧。」
「我贊成琳姐的觀點。」秦時雨附和著,「其實就算這條路走不通,我們依然還有容錯的機會,那個字是否是刻意的拼接必須調查清楚。結合整起案件來看,我覺得應該雙管齊下,權當是上雙保險了。」
「也只能如此了。」白中元點頭,又說道,「其實也沒有必要這麼著急下結論,等到工廠那間倉庫現場勘查結束之後,將兩處地點採集到的信息進行整合,或許就能窺見到更為清晰合理的偵查方向。」
「嗯。」
秦時雨和許琳同時點頭。
「現場勘查繼續,咱們去外面看看。」白中元不會放過任何的細節,必須到開著的窗戶前面看看。
「就是那裡。」繞過去之後,許琳朝著窗戶指了指。
映入白中元眼帘的是一個橢圓形的花池,裡面種著萬年青之類的植物,花池的外沿水泥製成,寬度大概有一磚長。或許是萬年青能夠遮擋陽光的緣故,上面堆積著未化的積雪,總得來說環境不算複雜。
花池向北一米二的距離,是何清源居住的房子,藉助屋子裡透出的燈光,很容易便能鎖定那扇半開的窗戶。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可因為是除夕,整座小區的燈全部開著,倒不會對視線產生太大的影響。當然,如果想要做細緻的勘查,光源還是遠遠不夠的,示意一名科員送出來兩把手電筒,白中元和許琳才走了過去。
「這是我的腳印。」許琳指了指花池的邊緣,「這套房子比較老舊,不存在落地窗,只有站上去才能看清楚裡面的景象。」
點頭之後,白中元站到了同樣的位置,隨後朝著裡面觀瞧,完全確認了窗戶、窗帘縫隙和血跡在一條直線上的事實。
「你不覺得奇怪嗎?」
「哪裡奇怪?」
「我們之前做過推導,窗戶之所以開著,是為了讓人發現何清源的死亡,可站在這裡看似乎說不通啊?」
「為什麼?」
「因為那裡。」白中元朝著對面的樓指了指,「如果將開著的窗戶作為暴露點,那麼最有可能發現何清源死亡的就是對面的住戶對不對?而且不可能是一層的住戶,必須要是居住在上面的人才可以。」
「沒錯。」點頭,隨後許琳又露出了訝異的神色,「對面的樓共有四層,但只有一層亮著燈,上面的全部都黑著燈,這說明沒有人居住。而今天是年三十,現在沒有人意味著整天都沒有人,這的確是個問題。」
「我想不通的就是這點。」白中元不假思索的繼續著,「因為高度的問題,對面一樓是看不到何清源倒在血泊中的,二三四樓有沒有人,那這扇窗戶便沒有了開著的意義,換言之就不是為了暴露而打開的?」
「如果是開給來拜訪何清源的人看的呢?」許琳推測。
「不可能。」白中元搖頭,「之前我了解過,何清源之所以來到這裡,就是為了清靜,這代表此處是外人所不知情的。」
「陳玉燕有沒有告知的可能?」
「不會。」白中元繼續搖頭,「你之前說過,他們之間早已離心離德、兩不相干,況且何清源犯下的事情很嚴重,稍有頭腦的人都知道此時應該遠離,更別說善於算計的陳玉燕了,她不會渾水。退一步將。就算是她要報復何清源,也完全沒有必要借他人之手,親自登門奚落嘲諷豈不是更痛快?」
「是這個道理,心中積壓著仇恨的女人,最喜歡的便是直接的報復,這樣一來還真沒法解釋了。」許琳著實困惑。
「到底什麼意思呢?」白中元也泛起了嘀咕,「難道說真的只是個巧合,並沒有任何多餘的意義?」
「你做什麼?」
「沒事,隨便看看。」說著,白中元身體前傾用雙手撐住了窗檯,觀察了窗戶后,又小心查看著窗帘。
「別動。」剛剛扯動,許琳便急促出聲。
「怎麼了?」
「我好像看到了些東西,往回拉點兒。」許琳示意往回扯,「停,你看窗帘上是什麼?」
「好像是某種粉末。」白中元湊近了些。
「小雨,關燈。」突然,許琳喊道。
屋子裡面的秦時雨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當電燈關掉之後,窗帘上面的東西也清晰的呈現了出來。
而這,也是讓白中元和許琳同時倒吸了口冷氣,甚至頭皮都有了些發麻,目光相撞均看到了對方臉上一閃即逝的恐懼。
——熒光箭頭。
沒有了電燈的刺目光芒之後,綠瑩瑩的熒光箭頭顯露了出來,箭頭微微向上傾斜,所指似乎是對面樓中的某個房間。
「師傅,怎麼會有這東西?」秦時雨此時走過來,大吃一驚。
「不知道。」
隨著熒光箭頭的出現,白中元的臉色已經極為凝重。此時此刻,他腦子裡全部都是最初的那起連環殺人案。
有邱宇墨、有柳莎、有那幾名受害者、也有那對賣女求榮豬狗不如的父母,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歸隊之初的原點。
「中元……」
許琳臉色蒼白,欲言又止。
用目光回應的同時,白中元也洞悉到了許琳的內心所想,熒光箭頭的再現,於驟然間將案情難度提升了數倍。
「許琳,你立刻通知方隊,將情況如實上報。」白中元必須高度重視起來,「小雨,帶人跟我去對面樓。」
……
隨著熒光箭頭的出現,白中元感覺肩上的擔子頓時沉了許多,根由並不是說他沒有了信心將眼下這起案件偵破,而是擔心從始至終都是一個環環相扣的迷局。假如真是如此,那將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儘管已經來到了對面的樓房,白中元心中卻沒有任何底氣,或者說他不敢保證熒光箭頭所指何意,是否暗示著二三四層樓中有警方想得到的東西。然而現在無路可走,只能是憑藉豐富的偵查經驗做出判斷。
慶幸的是這次他獲得了幸運女神的眷顧,經驗湊效了。
「白隊,三樓的門是開著的。」就在白中元面對二樓鎖著的房門無計可施時,上面傳來了警員的聲音。
「走,上去。」
來到三樓,白中元看到了打開的門,門上貼著半米長的雙面膠,在將房門閉合緊密的同時又確保了不會被風吹開。
「都注意安全。」
叮囑一句,白中元率先走了進去,打開燈的同時也下達了搜查房間的命令,而後開始環視四周。這座房子是空的,任何東西都沒有,但卻打掃的異常乾淨,就連水泥地板上的塵土都極為的有限。
「白隊,沒人也沒有任何的異常。」
「沒人是事實,但真的沒有異常嗎?」白中元不相信會這麼簡單,空房子不奇怪,貼著雙面膠的空房子肯定不正常。
「師傅,你是指房間本身?」秦時雨反應很快。
「沒錯。」白中元環指四周,「屋子裡沒有任何生活起居之物,說明這裡沒人居住,那為什麼會打掃的纖塵不染?」
「白隊,找到一位知情人。」就在這時,警員帶著一個中年婦女走了進來。
「大姐,您怎麼稱呼?」
「我姓白。」女人保養的很好,就是被一眾警察圍著有些緊張。
「巧了,五百年前咱們是一家子。」白中元化解著有些凝重的氛圍。
「是嗎,您也姓白?」女人的眼睛一亮,放鬆了不少。
「白姐,能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據白姐講,她居住在301房間,中午的時候聽到有人在敲對面的門,好奇就從貓眼裡看了一眼。一名保潔員正站在門外,當時她覺得很納悶兒,因為對門那座房子鮮有人出入,沒道理需要保潔才對。不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越是回來的次數少,屋子才更需要進行打掃,請保潔員再正常不過了。
「您在這裡住多久了?」白中元問。
「不到一年。」女人做著解釋,「我原本住在別的地方,孩子考上了二中,為了方便照顧他就搬了過來。」
「302的主人你見過沒有?」
「之前的租戶見過。」女人回憶,「不過在半年之前那家人就搬走了,後來我看房東帶人里裡外外的清掃房子,就多嘴問了一句。他說原來的租戶是他攆走的,因為有別的人出了三倍的價格,所以要好好清理清理。」
「後來租住的人你見過沒有?」
「說實話沒有,倒是有幾次聽見過開關門的聲音。」
「都是什麼時間?」
「幾乎都是後半夜。」
「都是凌晨?」白中元眉頭一皺,「那白天呢?」
「白天我都在上班,從沒跟這家住戶見過面。」
「您確定是後半夜?」秦時雨插嘴。
「我非常確定。」女人篤定的說道,「孩子上高中之後學業加重,我很操心就有了神經衰弱的癥狀,輕微的聲響都能驚醒。」
「開門的聲音?」白中元問。
「是的,晚上挺刺耳的。」
狐疑著,白中元朝著門口走去,因為剛剛門打開的時候,他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響,這與女人所說不相符。
「沒有聲音啊?」再次打開關上,白中元轉過了身,「白姐,最近的這段時間,你還聽到過嗎?」
「好像,好像真沒有。」女人搖頭,而後眼睛一亮,「我明白了,一定是門被修理過,或者換了轉軸。」
「說的沒錯,轉軸確實是新換的。」白中元笑笑,這就是答案。
「還算有點兒公德心,否則我遲早要投訴。」
「今天中午保潔員是幾點離開的?」白中元拉回了正題。
「那我就不清楚了。」女人搖頭,「難得孩子休個全天,吃完午飯我們去了超市,回來已經四點多了。」
「那之後你聽到過開關門的聲音嗎?」
「沒有。」女人說話很有條理,「當然,也可能是我沒有聽到,畢竟今天是除夕,較之往常會熱鬧很多。」
「嗯,謝謝你。」白中元示意沒有要問的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麼事情您再找我。」女人轉身出門,少許又敲門進來,幾番勸阻之後還是留下了些奶糖、瓜子和礦泉水。她的丈夫是消防員,此時還在執行任務,非常理解刑警的付出和辛苦。
暖心的感動之後,白中元將注意力又放到了案件本身:「小雨,你聯繫下老謝,讓他查一下房主的信息。」
「好的。」
「白隊,整間屋子全都搜遍了,沒有任何的發現,除了這個東西。」一名警員,在此時走了過來。
「這是什麼,蒲團?」
白中元看了兩眼,確認就是這東西,以蒲草編織而成圓形的座墊,修行人坐禪及跪拜時所用之物。
「在哪裡找到的?」
「衛生間的門後面,裡面還有一個。」
「衛生間?」白中元一愣。
來到衛生間的門口,可以清晰看到另一個蒲團,就擺在馬桶的正前方,從隱隱的凹陷痕迹來看,似乎常有人坐。
「這不是久坐形成的,而是跪的。」在仔細觀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后,白中元屈膝緩緩跪到了上面。
「白隊,這個姿勢很詭異啊。」
「是有點兒詭異。」白中元點頭,「跪在蒲團上,距離馬桶十分之近,為什麼會有人做出這樣的行為?」
「從蒲團上的凹痕來看,絕非一兩天所能形成的,出入這間房子的人經常跪著?」秦時雨打完了電話。
「我想不出這樣做的任何動機。」白中元搖頭。
「空房子、纖塵不染、後半夜出入、跪在馬桶前,該不會是個神經病吧?」一名技術科的警員撓頭。
「我看你才像神經病,幹活去。」秦時雨呵斥。
「秦科,我倒是想干,關鍵是沒活兒啊。」警員抱怨。
「師傅,你怎麼看?」秦時雨也沒轍。
「你們再仔細勘查一下,這個蒲團是不是長久擱置於衛生間中的?」
「還愣著幹什麼,活兒來了。」
……
走出衛生間,白中元又一次來到了客廳中,這次他的目光放到了窗戶上面,儘管拉著厚實的窗帘,還是能確定正對著的就是何清源所居住的那間卧室,從高度來判斷,完全符合視線的所及。
走過去,白中元輕輕拉開了窗帘,與之前預估的完全一致,不用調整便能清晰的看到對面房間中的血跡。
「何清源遇害的時候,到底是什麼人站在這裡呢?」
白中元做出如此聯想,有著兩個確切的依據。一個是這裡的確是絕佳的觀測位置,另一個是房門上的雙面膠,結合到一起完全可以認定當時屋子裡面有人,而且很有可能看到了何清源的死亡過程。
「那名保潔員,是真來保潔的,還是偽裝的呢?」
腦海中絞盡腦汁的思索著,最終得出了個驚悚無比的結論。那個保潔員,有沒有可能就是302室的租戶呢?
(1)對門的白姐說過,302租戶都是後半夜回來,顯然是在避免和本幢樓其他人相遇,這也解釋了白天從未出現過問題。
(2)如果上述成立,那麼「這個人」想要白天回來,就必須進行偽裝,過年時的保潔員無疑是最容易讓人忽略的身份。
(3)將上述兩點進行遞進推導,又可以得出「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因為何清源回來的,要見證他的死亡。
(4)「這個人」有沒有可能去過何清源的家裡呢?
一個接一個的念頭在腦海浮現,白中元的呼吸也有了些急促,手抓住窗帘狠狠的朝著一側甩去。
啪嗒……
窗帘滑到一側的盡頭,也有聲音自空蕩的屋子裡響起,順著生源尋過去,白中元頓時愣在了原地。
地上,有著一台小小的電子儀器,看起來像是微型攝像機。
「怎麼會有這東西?」疑惑的同時,白中元也彎腰撿了起來,剛想操作擺動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秦時雨的聲音。
「師父,謝隊那裡剛剛傳來消息,獲取到了那十三秒通話內容。」
「是什麼?」白中元顧不得再繼續操作,趕忙轉過了身來。
……
何清源:警察還在查,你到底還隱瞞了什麼?
馬雅:很多,很多。
何清源:你快走吧,警察不會放過你的。
馬雅:我知道,所以需要你幫個忙。
何清源:你說。
馬雅:用你的死,換取我的「自由」。
何清源:……
馬雅:或者,用我肚子里的孩子。
何清源:我答應你。
馬雅:好,我願意親眼見證你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