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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記憶真相

  從患上選擇性失憶症開始,白中元便被有關許菲的一切困擾著。想不起這個人,想不起她的身份,更想不起兩人相處時的種種場景。只有一點他有著大致的定論,許菲應該跟自己是同一路人。


  這無需太多的推斷和揣測,手機里便有著相關線索,那句「等這次任務完成之後」便是最為有力的證明。而這,恰恰也是困擾白中元的地方,因為除了這句語音之外,便再也沒有任何的聊天信息。


  這正常,同時又不正常!


  從警多年,白中元自然知道特情的身份意味著什麼,平日里必須注意偽裝和保密,因為一旦暴露後果不堪設想,這點從他的手機中沒有保存許菲通訊名片便能看出來,已經做到了足夠的謹慎。


  否則在破獲工地案的接風宴后,他也不會有感而發的將一條「明天有雨,記得帶傘。」的信息發送到需要編輯的電話號碼中。而且當時他沒有過多的在意,有了老牛的提醒之後才意識到了問題。


  關於此事白中元問過佟楠,得到的答覆是在某種場景中會受到潛意識的影響,從而做出條件性反射,不具備正常性的思維邏輯。換言之,那種情況是可遇不可求的,除非找回來丟失的記憶。


  記憶可以丟失,聊天記錄卻不會,可偏偏手機中除了那條語音之外再無其他,這本身就又是不正常的。既然許菲能發送一條信息,那必然也能發送兩條甚至更多條,為什麼手機裡面沒有保留呢?


  是許菲僅僅發送過這一條嗎?


  顯然不是!


  排除掉這點之後,就只剩下了另外一種可能,白中元的手機被人動過,最大的可能就是白志峰。


  目的,自然是阻撓白中元調查爆炸案。


  歸隊之初白中元想不明白緣由,隨著一系列案件的發生,他終於知道了白志峰投鼠忌器的原因,就是多年前那起詭譎重重的文物泄密案。尤其是結合牛望天給出的市局審查后的清白度排序,周然養父給出的兩個嫌疑目標,加上初步排除掉曲國慶之後,幾乎已經坐實了白志峰是泄密真兇的事實。


  除此之外,其實還有著一條隱線,就是蘇浩。


  一直以來,白中雲都對蘇浩生有莫大的戒心,無論是命案現場屢屢窺見他的影子,還是指紋調包作假之事,都是強有力的證明。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只能是警隊內部的人,結合成長過程中對蘇浩的種種寵溺判斷,這個人也只能是白志峰。表滿上看他沒有實權,可背後卻站著副局長秦長天。


  從最初在耗子遭受襲擊的現場發現玉墜開始,一直到102倉庫出現了蘇浩的指紋,白中元便始終在揣度蘇浩介入案件的動機,始終卻無法捋透。現在答案終於是要浮出水面了,目的在於混淆警方的視聽。


  幕後的主使者,大概率就是白志峰。


  他之所以這樣做,動機就是想辦法洗脫自身的嫌疑。周然的養父臨終前給出過兩個嫌疑目標,一個是曲國慶,一個是白志峰,既然他能夠言之鑿鑿的做出確定,想必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尤其是對於他們都參與過當年卧底行動的人來說更是如此,怕是每個人心中都有著大致的判斷。


  在省廳、市局反覆審查過的局面下,在拿不出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對於白志峰而言最好的方式便是將警方的視線引向曲國慶。他身份敏感,自然不能拋頭露面,於是便有了蘇浩多次進入警方視線的事情。


  這樣的安排,可以做到從容進退。


  如果警方對蘇浩不聞不問,那便繼續實施既定的計劃,而如果警方將精力放在了蘇浩的身上,自然而然也就會盯緊曲國慶。如此一來,某種程度上必然忽視白志峰,他便可以伺機而動的機會。


  無論當前的關係如何,白中元都是極為了解白志峰的。以他的能力而言,完全可以設下這樣一個局。


  捋出了大致邏輯的同時,白中元心中也泛著困惑,如果事實真如上述推測的這樣,蘇浩這枚棋子是不是使用的過於頻繁了些?還有,遊走多起案件邊緣也好,指紋調包作假也罷,是不是痕迹過於明顯了?


  白志峰能算計的這麼深,會出現這樣的紕漏嗎?


  事實,到底會是什麼?

  ……


  當老牛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開門聲將白中元拉回到了現實當中,隨後兩人又將話題扯回到了許菲的身上。


  「先插句題外話,你對她的感情如何?」


  「許清伊還活著的時候倒是沒有什麼強烈的感觸,去世之後我就已經拿小菲當親生女兒看待了。」


  「既然你跟她的感情如此深厚,為什麼還要引導她成為特情?」白中元不解,「你當過警察,甚至執行過卧底任務,很清楚特情是何等的危險。如果真的將她視若己出,理應讓她遠離才對,為何反其道而行?」


  「你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吧?」


  「哪句?」


  「在關於許長豐的選擇上,小菲給出的答案與你如出一轍。」


  「這就是原因?」


  「是的。」牛望天點點頭,「每個人都有長處,這些長處會決定人們適合進入哪個行業,獲得什麼樣的成就。」


  「你的意思是說,她天生就是塊特情的料?」


  「完全正確。」說起這個,老牛又傷感了幾分,「你在警隊呆了這麼多年,應該知道一名優秀的特情應該滿足什麼樣的條件。過硬的心理素質、強大意志力、靈活的頭腦、縝密的心思缺一不可。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敏銳的洞察力和冷靜的思維,在危急時刻做出準確的判斷。」


  「這些,她都具備?」


  「你身上不也存在嗎?」


  「你繼續。」


  老牛稍作沉吟,長嘆了口氣:「其實除了小菲身上這些優秀的特情條件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什麼?」


  「痕迹。」


  「痕迹?」白中元微微一愣,而後恍然大悟,「你是說職業痕迹?」


  「沒錯。」老牛點頭,「其實那些年我一直都在思考泄密案的真相,最終覺察兩種可能性最大。第一種是被動的,卧底的身份被犯罪分子識破了;第二種是主動的,有人為巨大的利益背叛了組織。」


  「你覺得第一種可能性大?」


  老牛毫不遲疑的點頭:「你想想看,事發后我們都接受過調查,根本找不到任何人泄密的確鑿證據。而且我們參與行動的幾人,也都暗中排查過其他人,同樣沒有收穫,那有沒有可能受到了先入為主的影響呢?」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白中元認可這點,「其實我想局領導也做過如此考量,但無論如何審查程序都是要啟動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那麼大的案子,倘若真存在內部泄密,風險可就太大了。」


  「是這個道理,所以我們才都沒有怨言。」牛望天繼續道,「後來我就在思考,如果是被犯罪分子識破了身份呢?我們辦案的過程中經常說一句話,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難道他們會不懂這個道理嗎?」


  「當然懂,而且有時候比我們下的功夫還要深。」白中元接觸了太多的犯罪分子,其中便不乏手腕厲害之極的。


  「當年執行任務的時候,為了避免暴露出「熟臉」的破綻,省廳特意挑選了我們這些生面孔。周俊和你的父親屬於異地徵調,我和曲國慶當時還沒有大學畢業,秦長天也是剛剛轉正不久,倒是不存在被撞臉的可能。但正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不管面孔如何,我們的真實身份都是改變不了的。」


  「沒錯,就是剛剛你說到的痕迹。」白中元點頭,「生面孔保障了任務執行度的下限,可同時也拉低了上限,因為你們的身上仍舊存在著從警的痕迹,時刻注意著到還好,最怕的是下意識行為,稍有破綻便是致命的。」


  唉……


  白中元越是認可這點,牛望天的悔恨遺憾之色便越重:「當我意識到這點之後,便生出了幾分私心。起初我還能壓制引導培養小菲的念頭,可隨著文物泄密案遲遲沒有進展,念頭也就越來越重了。」


  「其實還有一點你沒說。」


  「什麼?」


  「隨著慢慢長大,她表現的越來越優秀。」白中元對此深信不疑。


  「你說得對。」老牛痛快的承認道,「在我接觸過的人中,有兩個是最適合做警察的。一個是你,天生就是穿警服的,另一個就是小菲。與你不同的是,她更適合隱藏在暗處執行特殊任務。」


  「當你第一次提出這樣的想法時,她的反應如何?」白中元想繼續深入的了解許菲。


  「沒有反應。」


  「什麼意思?」白中元不解。


  「準確的說,第二天她失蹤了。」


  「失蹤?」白中元緊張了起來,「什麼意思?」


  「當時我的反應跟你一樣,焦急不已。在失聯二十四小時之後更是直接報了警,但始終都沒有音訊。」


  「後來呢?」白中元催促著。


  「再見到小菲是二十天之後,她黑了不少,也瘦了很多,反倒是精神頭很不錯,而且是被歡送回來的。」


  「誰歡送?」


  「縣刑警大隊。」


  「立功了?」既然是警方歡送,白中元也只能想到這點。


  「沒錯,立功。」說起這個,牛望天滿臉的自豪和欣慰,「經過問詢我才知道,小菲這二十多天去了臨縣,不僅解救出了被誘騙的同學,還協助當地警方端掉了一個控制人身自由的傳銷團伙。」


  「這……」


  白中元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事後我問過,她說在那次深談之前,那名同學的奶奶便找過她,說孫女被老鄉以打工之名帶去了臨縣,從此之後便再消息,給家裡寫的唯一一封信也是要錢。老人家擔心孫女出事,問問小菲能不能想辦法幫忙。」


  「也就是說,那二十多天她打進了傳銷組織?」白中元聽得是又驚又怕,那時候的傳銷組織可不是什麼善茬。


  「所以我說她天生就是干特情的。」牛望天笑著端起了茶杯,少許接著說道:「當然,具體如何還要看小菲自己的意願。只是我沒有想到,她把配合警方端掉傳銷團伙兒當成了成績單兒,當成了一次考核。」


  「……」


  白中元沒有說話,而是輕輕笑了出來,他已經能想象出當時的情景,臉龐黝黑的女孩兒站在楊光下,透過拂動的柳枝可以看到洋溢的自信。當牛望天帶著后怕的情緒數落她時,身上又流淌出了幾分的倔強。


  「那時,她多大?」少許,白中元回神。


  「十七。」


  「許清伊還活著嗎?」


  「已長眠於黃土。」


  「那之後,她就正式踏上了你希望走的哪條路?」


  「是的,她成了我的接班人。」牛望天深深點頭。


  「你繼續說。」


  「之所以朝著這個方向培養小菲,完全在於我的私心,說白了就是為了挖出當年文物泄密案的真相。這個案子懸了多年,絕對不能再有任何疏忽,所以我不會讓她進入與公安系統對口的院校,所以讓她報考了新聞系。」牛望天繼續回憶著,「大學畢業后,她也聽從我的建議成為了一名記者。」


  「一名優秀的特情,是必要經過嚴格的系統性培訓的,這點我不擔心,你完全有能力做到這點。」白中元說著內心所想,「我真正好奇的是,你要如何讓警方接納她,又要如何保證她的身份不會暴露?」


  「我早就考慮過這些問題,有著足夠的辦法應對。」牛望天自信滿滿,「雖然當初我脫下了警服,但因為文物泄密案遲遲未能真相大白,所以幾次成立專案組都找我就當年的事情做過了解。有著這樣的契機,我便私下聯繫了當年的行動總指揮,向他表達相關意願的同時也徵求了他的意見。」


  「副廳長怎麼說?」白中元記得行動指揮是誰。


  「不支持,不反對。」


  「說的直白些,就是這事兒不能拿到明面上來。」白中元頓時便明白了,「許菲必須接受組織的審查,即便是通過之後也不會編入公安系統內。同時又默認她的存在,任務完成之後才正式承認其身份?」


  「你可以這樣理解。」


  「那她的對接人是誰?」


  「誰同意的就是誰。」


  「他去世之後呢?」


  「……」


  牛望天沒有說話,嘆息著垂下了頭。


  「是沒有,還是不能說?」白中元追問。


  「有。」


  「誰?」


  「秦……」


  剛剛說出一個字,秦長天便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啪!

  在那個字秦出口的瞬間,白中元已經將茶杯狠狠砸在了桌子上,雙手抓住牛望天的衣服領子,直接拽到了跟前。


  「你再說一遍,是誰?」


  牛望天不敢看白中元的眼睛,吞咽過後怯懦的道:「秦,秦長天。」


  雖然早就猜到了答案,可心中那絲僥倖被擊碎之後,白中元還是徹底憤怒了,拚命晃動著牛望天的肩膀。


  「你為什麼要把許菲交給他,為什麼?」


  「我,我沒有別的選擇。」


  砰!

  拳頭砸在牛望天的臉上,白中元強壓著憤怒低聲咆哮:「放你媽的屁,還說你沒做選擇,你的選擇就是謀殺了許菲。」


  「我沒有。」


  「沒有?」


  白中元的眼睛都有些紅了,吐沫星子更是噴出了老遠,「參加當年行動的就你們幾個人,在沒有查清楚真相之前,誰都是具備嫌疑的。在這種局面下,你把許菲交給秦長天,不是謀殺是什麼?」


  「你以為我想嗎?」


  牛望天的腮幫子腫的老高,鼻涕和眼淚已經混在了一起:「我當時已經不是警察了,我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只要還想查清楚泄密案,就必須妥協接受,早知道結局會是這樣,我肯定不會……「


  「泄密案,泄密案,為了泄密案就可以搭上她的一條命嗎?」白中元目眥欲裂,又揮動了拳頭。


  「他向我保證過。」


  牛望天突然提高了音量,而後哽咽起來:「他向我保證過,在參與行動的那幾人中,秦長天是最清白的。」


  「那你告訴我許菲為什麼會死,為什麼?」白中元根本聽不進去,一腳把牛望天直接踹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那樣。」牛望天老淚縱橫。


  「……」


  看到牛望天蜷縮在角落,白中元最終停下了向前的腳步,走到茶桌旁坐了下來,眼神空洞無物。


  兩人隔著茶桌就這樣沉默著,屋子裡變得落針可聞。


  此時此刻,白中元終於弄清楚了那段破碎的記憶隱藏的是什麼。


  ……


  「她都已經答應了,你還在猶豫什麼?難道我們之間的親情,就如此的薄涼嗎?」


  錯亂無序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從白志峰的口中吐出,那張平日里慈祥的臉,在逐漸變得扭曲和猙獰。


  「我答應你。」


  最終,白中元還是垂下了頭,眼睛閉起的一瞬間,臉上的那抹化不開的愁被昏暗的光線吞噬掉了。


  「謝謝。」


  白志峰如釋重負的靠向了椅背。


  「我這就去做準備。」轉身,白中元鼓足勇氣又問了一句,「如果,如果發生了意外會怎麼樣?」


  「她可能會死,你也可能會死。」


  「你呢?」


  「我?」


  白志峰的雙眼慢慢失去了焦距,當風將窗戶吹開的時候,他才慢慢回過了神:「我會活著,好好的活著。」


  「你太自私。」


  「誰又不自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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