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五章:那是我活該
舒子研笑著,而軒轅夜朔聽著。
她的一字一句都特別的輕鬆,可是落在耳中,又特別的嚴重。
他不懂,到底她是一個女孩,一個養尊處優十多年的郡主,此時此刻,是用什麼來笑的。
在這裡之前,所有人問她:「你最怕什麼?」
她的回答永遠都是,「除了死,我什麼都不怕。」
再問:「可是人終究有一死。」
她說:「最少那也是五十年後的事。」
於她來說,死,最少也是五十年後的事。
而現在,短短的十八年不到,她說……
已經夠了的。
舒子研笑著,她的笑容,從未有過的溫暖與明媚。
那種笑,很真,也很虛偽。
軒轅夜朔看著她,安慰的話如何也說不出口,想要去幫她擦乾眼角的淚水,那手卻半天也抬不起來。
他輕輕搖頭,強忍住淚水,「小……小研,不可以的……」
沙啞的聲音已經快要聽不出意思了。
舒子研依舊笑著,她手上輕輕用力,把軒轅夜朔抱進自己的懷裡,下巴依偎在他的肩頭,柔聲道:「軒轅,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夠了,真的已經夠了。」
夠了,真的已經夠了,畢竟也多活了三世,她十八年之後落下的年歲,已經在前面補回來了。
說起來她還是幸運的,因為她經歷過的年歲都是無憂無慮,亦是年少的。
軒轅夜朔已經無法開口了,終究,只得手上輕輕用力,安慰似的去回應這個擁抱。
這個時刻,安靜,美麗,溫馨。
零幽似乎是累了,無力的躺在一邊,安靜的看著眼前相擁的兩個人。
眾暗衛亦只是靜靜的看著,無聲。
而肖賢,卻也突然平靜了,只是看著舒子研的眼睛,早已經不是當初的惋惜和無奈,而是……欽佩……與……痛苦。
眼前的兩個人,真的像極了一對苦命鴛鴦。
可惜,他們不是。
「沙……沙……沙……」
遠處的突然躁動起來,這輕輕的草動聲,明顯是有人拖著腳步帶動草木兒發出的聲音。
「……沙……沙……」
「……唔……堅……持住……堅……堅持……住……」
耳邊一直瀰漫著這一聲悶哼,很遠,也很近,也很執著。
舒子研聽著,笑著的臉上終於有了真正的靈動,她睜大了眼睛。
「追風……逐影……」
只是下意識的,她便叫出了他們的名字。
也就在這時,眼前黑影如鬼魅一般躥過。
「小姐,是追護衛和逐護衛!」
暗衛的聲音猶如天籟。
舒子研大喜,猛地放開軒轅夜朔,眼底閃爍著喜悅的淚花:「追風和逐影回來了,我們馬上就回家,好不好?」
軒轅夜朔聞言,努力勾起唇角,淡淡呼出:「好……」
「呵呵……」舒子研笑得很開心,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加的開心過。
舒子研扭頭,吩咐道:「一隊的人騎馬過去接逐影和追風,剩下的人整理戎裝,準備好水和食物,稍作休息,我們就回去,一定在天黑之前回去。」
清脆響亮的嗓音回蕩在林間,格外動聽。
然而,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抬頭去看舒子研。
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很無力,或許是累了。
暗衛們久久不動,舒子研擰眉,瞬間不開心,直接開吼:「怎麼?我說話你們聽不見?」
一個個低著頭,他么的又不是死人了。
暗衛們沒有去看她,只是都非常自覺的往後退了好幾步,中間留出了一條路,似乎要迎接什麼人。
空氣,突然凝固起來。
舒子研卻還沒有發覺,只覺得眼前的暗衛們突然著了魔,非常的不聽話。
她的臉直接黑了,抬頭就是一喝:「你們怎麼回事,我叫你們……」
然而,看著緩緩而行的兩個身影,她的話如何也說不下去。
表情再次僵硬,眼眶再次落淚,卻無聲。
她只顧著去驚喜,卻忘卻了昨夜裡的一幕幕,更忽略了鼻尖的血腥味以及那蹣跚的步伐,那個腳步,明明是用拖著走的啊。
那抹黑衫,血腥已經全部融入於其中,他的眼睛里只有紅血絲,嘴角紅梅綻放,絢爛,枯萎,頹敗,眼裡戾氣迸發,那雙眼睛認不得任何人,渾身散發著濃烈的戾氣,恨不得毀了所有人。
而他的背上,那抹白影已經變得頹敗乾涸,渾身的血液已經變了顏色,死氣沉沉,是已經凋零了的百合,毫無生氣。
一步一步,就好像在走向死亡之路,就這樣,一步一步的向舒子研走來。
逐影疲憊的背著追風,他看不見任何人,眼睛里只有眼前的路,其他的,什麼也看不見。
是絕望,也是窒息。
舒子研看著緩緩行來的人影,張張嘴,卻如何也發不出聲。
「滴答!」
一滴清淚,剛好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好冷。
衣袖下的手漸漸收緊,身子忍不住的顫抖,那一刻,恨意迸發,卻無話可說。
恨,真的恨。
恨自己,恨蠱源,也恨肖海清和他那隱藏背後的黑手。
舒子研輕輕的鬆開軒轅夜朔,轉身看著迎面而來的逐影,這一刻,她悔了。
她看著他……
「逐影……」
掙扎了許久,從口中落出的只有這兩個字。
話落,眼前的人卻沒有絲毫反應,繼續往前走,根本看不到前面的阻礙。
舒子研別開頭,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這一次,她真的後悔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任性,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任性會害死這麼多人。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很久,當所有人都以為就此凝固的時候,舒子研睜開了雙眸。
睫毛輕顫,睜開眼睛。
再睜眼,痛苦變為平靜,一切都似乎變得風輕雲淡,冷血無情起來。
舒子研抬眼,絕美的容顏上再沒有一絲表情,只是唇角在顫抖,眼眶通紅。
她低頭,看著軒轅夜朔,目光淡淡。
她說:「軒轅,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那麼你記得幫我轉告天下人,那是我活該。」
她的生命沒有那麼貴,不需要用那麼多人來為她犧牲。
所以,如果她死了,那就是為他們所為她付出的償還而已。
那是她活該。
軒轅夜朔沒有說話,唇角扯動,無聲。
隱隱約約可以看出,他想叫的,是她的名。
逐影的腳步真的很慢,走了好半天都還沒有走到舒子研面前。
突然,舒子研抬頭,那雙眼睛,無限清明。
「對不起……」
「滴答!」
三個字,輕飄飄的,聽不清,卻所有人都聽到了。
那眼角的清淚,剛好落在逐影的心頭。
終於,逐影停下了。
慢慢的,他抬眼……
那張臉,血淚模糊,分不清那是淚水,還是汗水,是血水,還是口水。血色遮掩住了他整張臉,口鼻之中不時就有紅色夾雜清色的粘稠液體流出,早已經看不出模樣,那雙空洞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清明。
逐影抬眼,眼前的影子實在是太模糊了,眼前一層似薄似厚的血霧遮掩住,他根本看不清那個影。
可是,他認得。
終於,他停住了。
「砰!」
雙膝重重落下,震起地上的陣陣灰塵。
舒子研心頭一顫,卻愈發的冷靜了。
逐影說:「小姐,我……終於把追風給你帶回來了……」
低沉含糊的聲音有些聽不清,男兒淚水直落,痛苦至極。
他說的一句話不長,可是每一個字都重重的打在舒子研的心頭。
舒子研看著他,不言。
逐影卻在此時此刻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
「對不起……」他說,「是我沒有保護好他,對不起……」
每一個都在顫抖,每一個字都是他的承諾。
舒子研聽著,心底的沉痛愈發的深了。
她上前,輕輕鬆鬆的蹲在了逐影的面前,面無表情,伸出手,手卻在顫抖。
小手撫摸上他的臉,不平的手感讓她的手顫抖得愈發的厲害了。
舒子研咽了咽口水,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說:「逐影,這一次……是我錯了……」
逐影身子一僵,眼中水霧瀰漫。
他停頓了少許時間,隨即恢復神色,輕輕的搖了搖頭。
「……不……」低低的輕呼有些痛。
舒子研勾起唇角,看向了他身後的追風,道:「行了,把追風放下來吧,你背了他這麼久,他不會辜負你的。」
身後的追風,若不是內力深厚的人去查探,常人便絕對不會覺得這是一個活人。
逐影一愣,似乎找到了被他所信任的安全感,他慢慢鬆了手。
追風的身體被慢慢的鬆開,而身後的暗衛在逐影鬆手之際,連忙上前,利落的把追風的身體從他們身上扒下。
舒子研看著,輕輕的拍著逐影的臉,柔柔一笑,「放心吧,他沒事的。」
逐影有些迷茫,臉上傳來的溫暖終於讓他那緊繃的神經有一些放鬆。
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只是下意識的去相信,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追風被連忙放平,暗衛們立刻診脈用藥,那瓶子里的丹藥,大把大把的往追風肚子里塞,幾個暗衛把他圍成一圈,內力不斷的往外送,林中頓時靈氣瀰漫,空氣清新。
舒子研安靜的等著,她有些怕,心底顫抖,面上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