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臨近午時，光線愈發炙辣，江九娘進灶屋開始生火做飯，江亭英繼續繡嫁衣。
??灶房裏是涼快的，偶爾還吹進一陣涼風，把燥熱都除去了大半。
??江九娘煮了六碗米，又把昨日剛從菜地裏摘來的菘菜撕好開始下鍋炒，炒好之後又開始洗胡瓜，那胡瓜長得好，清脆泛甜，還解渴，江九娘用刀一一拍好，切成段，開始放胡椒、鹽巴、醋涼拌。
??一家子十多口人，兩道菜定是不夠的，江九娘又去籃子裏拿了兩個雞蛋打了，煮雞蛋湯，待要起鍋之時，洗了三根蔥，切成蔥花放進湯裏提鮮。
??那雞蛋湯煮得香氣撲鼻，雞蛋碎成了絮一般，湯汁晶瑩，蔥花灑在湯裏，像翠綠色的碎玉似的，色香俱全。
??這些菜做好之後，飯也差不多做好了，江九娘把飯菜端進堂屋裏，等著一家人回來吃。
??正午，幹活的人大多回來了，一家人落了座，動筷吃飯。
??江九娘爺爺江貴坐在正上方，頭發早已花白，皮膚曬得黝黑，一雙手粗糙皸裂，一看就是常年勞作的。
??他道：“下個月亭英就要出嫁，老四，你看陪嫁些什麽好？”
??江貴與妻江書雲生有五子一女，但排行老五的女兒早夭，於是隻剩下五子。老大江炳，老二江烈端，老三江福昌，老四江月芝，老六江叢六。
??江月芝坐在江貴左側，穿著一件洗得泛白的粗布麻衣，皮膚曬得蠟黃，喝了一口涼水，道：“聽爹的，家裏爹做主。”
??江貴道：“亭英是咱們家第一個出嫁的姑娘，嫁妝自然是要備好的，新衣裳怎麽得有兩套，剪刀、馬桶、木桶，也得各有一個。被套兩套、棉絮兩床、篦一把，你看這些可行？”
??江月芝點頭，道：“行。”
??江月芝媳婦周桂仙欲言又止，但想了想還是開口道：“爹，我就這一個閨女，眼下剛滿十六就要出嫁，就這麽點東西過去，我怕張家會薄待亭英。那張錦娘我有打聽，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主，那張錦是不是個護著媳婦的也還不知道，不多備點東西過去，我怕那張錦娘不給亭英好日子過。”
??坐在一邊的老二江烈端媳婦路群花冷哼了一聲，道：“桂仙，咱們家就這麽個家境，人人都要吃飯，哦，就你閨女金貴我閨女就不金貴了？就你閨女現在要出嫁我閨女日後就不出嫁了？你不想想這一大家口子人，還有人沒娶媳婦呢，你家周海在他們小輩裏年紀最大，現在婚事還沒有著落，你不發愁？你讓爹把錢都給你家亭英做嫁妝了，以後他們這些沒娶的沒嫁的該怎麽辦？”
??周桂仙諂笑了一下，道：“二嫂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嫁妝太薄，亭英嫁過去受委屈。”
??路群花還想開口，卻被江貴截住了。
??他“這樣吧，再去二兩銀子，給亭英拿著，老四媳婦你看省得不？”
??周桂仙雖然還是不太滿意，但也不敢再要，畢竟還有這麽大家子人，忙點頭道：“省得省得。”
??路群花不願了，道爹你好歹給我們江秉、江荷留條活……”路。
??“好了，別說了，就這麽定下。”江貴出聲道。
??家裏的銀錢都是他在管，是個什麽底細，他知道。
??路群花被江貴連堵了兩次，不敢再開腔了，隻得埋頭拿著筷子吃飯。
??一家人在堂屋吃完飯，各自回房間午睡去了。
??江九娘拿著髒碗到灶屋洗完，也回了房間。
??她正想睡會兒，江福昌拿著半籃子櫻桃進了江九娘的小屋，讓她吃櫻桃。
??籃子裏的櫻桃似金珠彈丸，鮮紅玉潤，皮薄剔透。
??江福昌今年已四十有二了，眼角長了好些皺紋，皮膚黝黑，但幸好個子高，看起來仍精神抖擻。他是五個兄弟裏成親最晚的，早年江家窮，幾個兄弟是娶不起媳婦的，都成親較晚，但江福昌成親最晚。因他五歲時得了天花，原本是要死的，但幸好挺過來了，可天花好了那身上都是麻子，是不好看的，所以即便弱冠了也沒人給他說親。
??二十一歲那年，他在渡口那兒認識一個老大哥，是做小經濟牙人的，後來這老大哥因口才好，做生意實誠掙了不少銀錢，在縣裏開了一家客棧，這老大哥請他過去做打雜的，一做就是五年，江福昌攢了不少銀子回了江家。
??那村裏的媒人‘鼻子’都靈敏，哪家掙了銀子哪家敗了銀子，是一清二楚，聽說江福昌掙了銀子，是樂嗬嗬笑眯眯的來給他說親。雖說他身上有麻子，可是臉上沒有啊，再說有銀錢，家裏能開銷還能蓋新房，總歸是有姑娘肯嫁的。
??後來，江福昌娶了年芳十六的張秀群為妻，婚後不久就生了江月台。
??江九娘拿了一個櫻桃嚐了嚐，清甜多肉，核極小，很好吃。
??江福昌道：“剛剛回來的時候在田埂上摘的，多吃點。”
??江九娘見籃子裏還有些沒熟透的，剛剛泛黃，道：“爹，有些都沒熟你怎麽就摘了？”
??江福昌道：“我再不摘就要被麻雀給吃光了，你吃熟的，沒熟的給爹吃。”
??江九娘鼻子有些酸，道：“爹，熟的咱們一起吃，這沒熟的我拿來泡果酒，櫻桃酒很好喝的，不會浪費。”
??他們家實在太窮，不像那些富貴人家，一年四季果子葡萄不斷，尤其酷暑盛夏，西瓜能隨便吃，根本不會舍不得放了又放。
??江福昌道：“那省得。”
??江九娘道：“爺爺和幾位叔叔房裏有嗎？”
??江福昌道：“有的，我們家這顆櫻桃樹不小，結了不少果。”
??江九娘麵上帶笑道：“我怕我們吃獨食，叔叔嬸嬸看見了不高興。”
??原本爺爺從小就偏愛她，幾位嬸嬸私下裏早就說過閑話，若是吃這等好的獨食不叫她們知道，定是明裏暗裏的要說要罵。
??江福昌坐在她身旁，道：“他們知道的，吃吧。”
??江九娘把熟的和沒熟的分開來，又把熟的分成兩份，一小份留給自己，一大份留給江福昌和張秀群。
??江福昌拿著熟的櫻桃回了自己屋，而江九娘則拿著未熟的櫻桃去小河邊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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