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桑柔從不敢去想像這段契約婚姻會沿著什麽方向發展,正如一個陷入黑暗的人,迷茫掙紮中好不容易發現一絲光明,即使前方沒有出口,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向前走,勇敢嚐試總比坐以待斃來得踏實。
七年漫長的歲月,她無心於任何男人,包括韓陌言也已成為深鎖在記憶中的名字。韓陌言是她少女情懷的開啟者,從他身上體驗著最初的羞澀、心跳、期待和失落。如果沒有原哲,如果沒有賀嘉美,如果沒有年輕的驕傲……
今日,她會和韓陌言是怎樣的狀況呢?既已過去,何必多想?這個世界,帶給她美麗憧憬的是韓陌言,帶給她抹不去心痛與煎熬的卻是原哲……埋在內心深處,夜半驚醒總會想到的名字,如今已是她的丈夫。
丈夫——這個陌生的詞眼,已開始融入她的世界。桑柔抓緊身上的被子,緊緊皺起了眉。離上次生病喂藥已過去兩三天,她與原哲的關係也因此進入奇怪而沉默的局麵。
她生病,他固執地命令她必須躺在床上休息,而他自己每天也哪都不去,就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看電視。她好擔心媽媽,自這次手術後,她的精神極不穩定,時而清醒時而昏亂。好不容易跟護士打完一個電話,剛收線卻被他破門而入,正對上那雙布滿懷疑與陰霾的利眸。
他絕對是故意的,防賊一般不許她出門,限製她打電話……桑柔一想到這些,壓抑不住的火氣就往頭頂竄。莫非世界上真有“克星”一說麽?好一個原哲,竟讓沉靜七年、早已練就喜怒哀樂不動如山的她變成了一顆炸彈。
她咬著牙一把掀開被子,拖鞋也顧不及穿就大力拉開門衝到客廳。果然,原哲正泡著一杯咖啡,狀似悠閑地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裏幾個主持人正在激烈地討論某個經濟方麵的熱點話題,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極為投入。
桑柔筆直地走到他與電視機中間,學他一樣擺出深沉陰冷的麵孔。
原哲微微驚訝,坐直了身,黑眸沉默地對上她。
“原哲,今日你我就把話說清楚。”大約是壓抑得太久太激動,桑柔高亢的聲音有些顫抖。
原哲盯著她略顯蒼白的臉頰,語氣是習慣性的冰冷:“你想說什麽?”
“要說的事情可多了,你不是也有很多話要跟我談嗎?今日你我都有空,不妨就說個清楚明白!”桑柔上前一步,就站在他身前,說話時氣息有些急促,誰叫她生病休息著也寢食難安。
原哲不禁皺眉,傾身自桌上抽出一支煙,點燃。很快,淡淡雲霧籠罩了他英俊的五官,良久也不見他有開口的跡象。桑柔鬱悶地隻想奪走他指間的香煙,什麽時候開始,他竟然變得隨時要抽上一支了?
“但是,我一點都不想跟你談。”他的聲音低低傳出,表情有些漠然。這三天,他不曾出門,但是他一樣做了好多事情。先是讓人打探到了桑柔在“美帝”工作的事情,然後給予高氏企業答複,他願意接任高氏CEO一職,而最重要的是——他認真地思考了與桑柔之間的狀況,初見她征婚時的震驚憤怒到現在的冷靜默然,就是最大的收獲。
人,總是要麵對現實,接受現實的,過去……太沉重太傷人,他實在不願意自硬生生去撕開自己的傷疤,曾經執著於追求理想,到頭來隻落得一身痛楚,傷痕累累。如今現實是桑柔已成為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日後如何相待才是最值得思考的事。
桑柔忍住飄進鼻間的煙味,水眸倔強地鎖住他,大聲道:“好,你不想說,那就我來說好了。”
原哲動動眉頭,沒有阻止。她吸了口氣:“原哲,我承認當年是我對不起你……”他突然輕抖了一下手指,煙灰掉落在白色地毯上,桑柔垂眸,無意識地看了那煙灰一眼,繼續道:“就算我有再多不對,都已過去七年……七年的時間,難道還不足以讓你消除對我的怨恨嗎?”
原哲手指一緊,那支煙幾乎要直接被他掐斷。他抿唇盯著她,極力壓抑翻滾在胸腔的怒潮。她敢承認自己做得不對?她敢說七年的時間就能消除怨恨?她怎知道當年那樣去愛她……卻是傾盡了他的一切,連理想都可以放棄,隻為多爭取一分跟她在一起的機會。
全心全意地投入,毫無保留的付出,不顧一切的愛戀,換來了什麽?得到了什麽?人生路上最需要她的時候,她給予了什麽?
欺騙!背棄!一聲可笑的對不起!真他媽地該死!
指間香煙猛地被他折斷,火光瞬間在他掌中熄滅。他恍若未覺,僵直的身軀繃得死緊,一副稍觸即發的架勢。若說桑柔對他最大的影響是什麽?便是她讓他知道再甜美的女人也不可信任,她更激發了他性格中所潛在的冷戾之氣,讓他徹底重新認識了自己。
溫柔、陽光仿佛成為千萬年前的事,今日的桑柔若再想讓他回到從前,那實在是一種不可實現的奇跡。桑柔不明白這個事實,所以,她反而像回到了七年前,那個樂觀主動的她,遇到摧折可以百折不撓,反複給自己打氣,可以憑著一股衝動與熱情去追求自己所想。
“原哲,我們已是夫妻,我們難道不能正常一點相處嗎?”她剛說完這句話,才驚恐地發現這個男人竟用手指掐滅了點燃的煙頭,“你的手……”飛快地蹲下身去,不假思索地捉住他的手。
原哲有刹那怔愣,不過瞬間立刻回神。他麵無表情地抽出手,起身的同時順手將她推開,桑柔一個不慎跌坐在地毯上,隻能微張著小嘴仰望他。他漠然地將手插進口袋,讓人看不出狠狠壓抑在眸底的寒意。
“我們是契約夫妻,你想要怎麽正常相處呢?”屋子裏靜默了好一會,低沉的聲音才從窗戶邊淡淡地傳來。三天的冷靜思考,原哲終於從一時衝動換來的婚姻關係中理出一點清晰的思緒。
但,無法否認,紅色的結婚證讓他既滿意又痛恨!昨天晚上浩然說得對,婚姻是男人的墳墓,進了墳墓便喪失了許多自由。這個可惡的女人卻從新婚第二天開始消失,讓他獨自在墳墓中忍受煎熬。怎能一忍再忍?他必須要讓這張紅本變成她的墳墓,而自己才該是局麵冷眼旁觀的那個。
桑柔怎知他心思如此惡劣?她站起身,繞到他跟前,不放棄地仰起小臉,注視他冷漠的表情,急切道:“即使隻是契約夫妻,我們也要共同相處三年,是不是?為什麽我們不可以和平共處,互相體諒呢?”
“你覺得我們不夠和平?不夠互相體諒嗎?”他答得淡如輕風,讓她不敢相信,這就是相遇後的原哲,從充滿怒視怨恨怎麽突然變成了冷漠淡然?
“或許……那個……我生病是要謝謝你為我拿藥……”想起他霸道的喂藥方式,桑柔微微臉紅。
“嗬。”原哲冷笑著扯扯唇角。
“原哲。”桑柔抬起頭,小手有些緊張地抓住睡衣的袖口,對上他的眼睛,“我想……我們其實是很有緣分的,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與我立下契約婚姻,但是現在大家都已成熟,能不能拋開過去……給彼此一個機會,重新開始?”
是的,桑柔這三天躺在床上也想得很清楚。當年太年輕,高喊著“勇敢前進”的口號,卻太容易搖擺,太容易退縮。而今,他們已非少年,經曆多年磨礪之後,對很多事已學會處之泰然。她現在除了患病的媽媽,一無所有……如果注定一無所有,那至少讓她灰色慘淡的人生中,多添幾道美麗色彩吧!
三年契約夫妻,如果注定沒有長久,那就……創造出人生最值得回憶的三年吧!
“好嗎?原哲,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人,後悔過一次,還要讓自己再後悔一次嗎?桑柔緊盯著他,充滿了期待。
原哲笑了笑,一如當年溫柔優雅,口氣卻隱含著冬日的冰冷:“好啊!那就讓我看看……你是否是個值得珍惜的女人!”
語畢,他的唇覆上了她,邪惡地攪弄著她的唇,攪亂她的思緒。一個橫抱,將她攬在懷中,踢開臥室門走了進去。黑眸裏看不出暖意,他卻輕柔無比地將她放在床上,大手扯去她柔軟的睡衣,肆意撫摸著掌下細膩的肌膚……
桑柔啊桑柔,原來經過這麽過年,你還是一點都沒變!他閉上眼將心門鎖上,放縱自己沉浸於對她的占有中。
這夜,他們都沒有走出房門,一夜的糾纏讓她筋疲力盡,很快沉睡過去。
細致的眉宇間藏著一股不易覺察的哀傷,他低頭注視著她的容顏,良久良久……
第二日,當桑柔醒來,枕邊空無一人,原哲不知何時起身離去。她抱緊被子,眼角緩緩滑下一顆晶瑩的淚珠。
真的好懷念從前的原哲!每天帶著真心笑意,如陽光般照耀她。隻要她一開口,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滿足她。那樣的日子,滿心的快樂與踏實,如果不是命運捉弄的話……
噢,命運!可歎的命運!悲觀主義者將一切歸結於它的命運!
桑柔不甘地咬緊牙根,命運已將她最親密的父母打落深淵,還要繼續將她之後的人生打入地獄麽?聞著枕上殘留著的屬於他獨特的氣息,她在心底悄悄揚起堅定的信念——命運,你是什麽東西!我偏要將他爭取回來,重新創造屬於我的幸福!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