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韓陌言很快安撫完桑媽媽休息,走出病房部。
三人找了家較為安靜的餐廳一起晚餐,這樣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和諧,有是前所未有的怪異。和諧的原因是他們聊的話題大多和桑媽媽有關,怪異是因為兩個暗中較勁的男人分明是情敵,偶爾不經意碰上的眼神就如刀子一樣銳利。
桑柔似乎感覺不到空氣中隱隱彌漫的硝煙,也似乎感覺不到身旁名正言順的老公狀似悠閑的戒備,當韓陌言提出建議將桑媽媽接到自己家裏休養的時候,她躊躇了好一會,還是點頭答應了。
“阿姨現在的狀況並不需要長期住院,反正我租的房子夠大,過幾天我爸媽就過來深圳,正好可以照顧阿姨。”
是了,這就是他的理由,桑柔想來想去,從無拒絕。自己和原哲之間本身就有太多問題需要解決,而住在陌言家有最合適的人照顧媽媽,這是對媽媽病情最有幫助的。為了媽媽,就算多麽不願意麻煩別人,也無法否認這是最好的提議。
原哲基本保持沉默,聽著他們交談。
韓陌言見她接受建議,自然很高興,帶著勝利的微笑掃了原哲一眼,對桑柔道:“隻要你有時間,隨時可以來看阿姨,就當是自己家一樣。”
“真是麻煩你們太多了……”
“我們兩家還分什麽彼此?隻要能讓阿姨快點好起來,什麽辦法都得試試。小柔,這麽大的事,你實在不應該獨自承擔的。你早該告訴我們。”
桑柔苦笑一聲:“這畢竟是我們家的事,怎麽好意思……”
韓陌言打斷她:“沒見過你這麽倔強的女人,你可知道我們多擔心你?”
“咳!”原哲再也忍不住輕咳一聲插進話來,“謝謝你,韓先生。小柔不會是孤單一人,以後有任何事情,我都是她的依靠。”有力的手指適時握上那隻纖細雪白的小手,感覺到她輕輕的顫動了一下,他立刻握得更緊。
“是啊,謝謝你。”桑柔畢竟不願意讓韓陌言瞧出自己的異樣,與原哲之間的問題萬一被他知道,說不定要惹出其他煩惱了。
韓陌言的目光在他們交握的雙手上停留了一會,笑道:“以後別這麽見外了。小柔,阿姨的治療費用了不少錢,你……”
像是被蜜蜂蟄了一口,桑柔幾乎要驚跳起來,小手不自覺抽動了一下,笑容也有些不自然。治療費,五十萬,她的婚姻,她的人生……這都是不能碰觸的傷口,從來不曾愈合過,稍稍一碰便會鮮血直流。
“還好……我向朋友先借了款,現在賣了房子,再積點錢……就可以還人家了。”她這樣解釋說。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頭,互相對看一眼,在短短交鋒的瞬間,靈敏地捕捉到了想要的信息。
韓陌言別有深意地瞥過原哲,點頭道:“如果有需要的話……”
“如果有需要的話,她隨時可以跟她老公說。”原哲笑眯眯地注視地對方,黑眸裏的冷意卻足以讓室內空調降溫好幾度。很明顯,他十分排斥別人來插手自己老婆的事,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
桑柔被突如其來的凜冽寒意感染,徹底從迷茫中清醒過來。扭頭一看,原哲的笑容正對著自己,其中的占有與嗬護欲霸道而堅定。她輕晃了下頭,告訴自己,目前這狀況,她是一點也不願意依賴他們任何一個,很多事情她相信自己可以應付得來。
於是,重新揚起自我保護的笑意,桑柔對他們兩個道:“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自己解決。”
韓陌言勾勾唇,不再多說。
原哲將懊惱埋在心中,他知道要這個固執的小女人突然又接受自己,勢必要多花點時間和心思。不過,在他重新爭取的過程中,他絕對不樂意看到姓韓的介入。
“時間不早了,你也累了,我們先回家。”他輕拉起桑柔的手,兩人一同站起身來。桑柔沒有拒絕,禮貌地朝韓陌言再次道謝,幾分生疏,然後離開了他的視線。
餐桌上,隻留下韓陌言孤單的身影,他交疊著雙手支撐起下巴,深幽的眼眸微微閃動,陷入沉思。
當夜,原哲找出那張白紙黑字,蓋著兩個人指印的契約書,在桑柔目瞪口呆的狀況下,掏出了打火機。
“鐺”,清脆的聲響,深藍色的火焰,他微笑著注視著她。
“你……想做什麽?”桑柔一時怔愣,開始結巴起來。
“你沒看到嗎?”他勾起一抹笑,前所未有的邪魅,雙眸熠熠發亮。
“我當然知道……知道那是什麽,你要做什麽?”狐疑越來越大,桑柔懷疑他是不是看到自己媽媽後,受了什麽刺激?
那張紙緩緩移到火焰上方,點燃,很快,火苗席卷了整張紙,一寸寸吞噬。
煙灰缸裏,留下黑色的紙灰。
“你……”桑柔睜大了眼,今天與陌言不期而遇,又決定將媽媽送到他家休養,這些事已經讓她夠混亂了,沒想到原哲竟突然做出如此奇怪的事。
原哲仍然在笑,俊臉湊到她麵前,沙啞的聲音有幾分誘惑:“把你的那張也交出來。”
桑柔蠕動了小嘴,眼睛張得更大:“為什麽?為什麽我也要拿?”
麵前漆黑的眼眸驟然一眯,深沉幽暗,他的氣息吐在她的臉上:“因為我覺得已經沒有必要留下它們。”
“可是……可是我覺得有必要。”真奇怪,為什麽這時候,反而是她不願意放棄契約呢?她不是一直希望自己能夠真正地與他平等相對,不要因為契約而受到束縛嗎?
桑柔下意識挺直了脊背,一咬牙,意識清醒了不少。她抬起下巴,注視著他:“你為什麽突然要這麽做?”
“不是突然。”原哲搖搖頭,深幽的眼神逐漸變得認真,他頭一低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
輕握住她的小手,桑柔微微一驚,低頭一眼,瞳孔忍不住閃耀起來。
戒指——他們結婚時的戒指,當日被她拋棄在桌上的戒指,她覺得自己不該因為契約而戴上它,所以……
不知名的熱氣驀然衝上眼眶,桑柔別過頭不去看它,也不敢看他的臉。
原哲的薄唇上扯出一絲笑意,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這個小女人自尊心太強了,脾氣還倔得要命,就算她很愛自己,也不會輕易接受自己,畢竟這樁類似買賣的婚姻太傷害她了。
執起她的小手,慎重地將戒指套進她的無名指中。
鑽石的光芒閃耀,同時射進兩個人的眼中。他將那隻潔白的小手湊到唇邊輕輕一吻,伸手執起她的下巴,以眼神鎖定她:“戴上它,以後再也不許摘下。”
桑柔明亮的瞳孔忍不住緊縮了一下。
“還有,就算你那張契約書不拿出來……”他露出個隱藏著狡猾的笑容,俯下身與她四目相對,“契約書也已經無效,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原哲法定的妻子。永遠不要忘記!”
這夜,他們依舊分房而睡。
這夜,男人帶著勢在必得的淡笑,靜靜地對著窗戶抽煙。
這夜,女人在床上翻來覆去,摸著手指上突然多出來的東西,睡意全無……但是,他的做法在她眼裏太詭異,或許是韓陌言的行為刺激了他,男人總不願意自己手頭的獵物被他人窺竊。總之,在她沒看到令人完全放心的真心之前,她不會再次敞開自己的心扉。
因為,再堅強的女人,也怕受愛情的傷!
日子似乎沒什麽改變。
上班,下班,她對他沉默,他不以為意,有時候有意逗她說話,晚上仍然分房而睡。
過了幾天,韓陌言的媽媽來到深圳,桑媽媽也被接到韓家休養。
桑柔雖然不願意什麽事都向原哲報告,但是當她決定獨自前往韓家時,仍是給他打了個電話。
“我今天會去看望媽媽,美雲阿姨來了。”她簡單地說,並沒有邀請原哲一同去的意思。
“你不打算讓我陪你一起去嗎?”原哲遲疑了會,聲音異常低沉。
“我想……有些不方便吧。畢竟那是韓陌言的家……”是了,韓陌言的家,正因為如此,媽媽從醫院被接出來的時候,桑柔也矛盾了好久。嘴上沒有反對,心裏卻是有些不願的。
原哲幾乎要吼出一句“你也知道那是韓陌言的家!”,不過,他什麽也沒表現出來,隔著電話聲音更加低沉:“那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我下班就打的過去。”桑柔很快掛斷了電話,不知怎地,莫名有種心虛的感覺。
怎麽會這樣?
她與他隻是契約婚姻,她不是已經對他們的感情看開了嗎?不是可以把什麽都當作無所謂了嗎?隻要媽媽好,媽媽好起來才是最重要的啊!她又不是去做壞事,對韓陌言也沒其他意思,為什麽要感到心虛呢?
狠狠晃了晃頭,桑柔走進化妝間,把冷水潑在自己的臉上。
千頭萬緒,紛亂複雜,從一團亂麻中理出一條清晰的思路,那就是她今天晚上要見到將自己當女兒一樣的美雲阿姨。
原哲收起電話,對著辦公桌上的文件資料沉默了許久。桑柔的意思,他聽得分明,在這個問題上,他本想幫助她找更好的地方療養,不過很顯然,他知道得太晚了。如今事已定局,就算他再怎麽不樂意也暫時無法改變什麽。
韓陌言,韓陌言,你想做什麽?現在你明知道她是我老婆,還想打什麽主意!
我不會放手,更不會讓你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