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原哲看了看鍾表，已是十點半。
家裏的電話無人接聽，也就是說小柔不在家，難道她真的跟韓陌言出去了嗎？
又連著撥打她的手機，回答的卻是讓人直皺眉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這樣的冬夜，即使是廣州這樣比較溫暖又繁華的大都市，大街上也顯得有些清冷。想到遠在幾百裏之外的那個女人，他已經覺得坐立難安。
長指爬了爬微濕的頭發，抬頭看到桌上的一盒香煙，原哲頓時升起了抽上一支的渴望。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那頭的電話仍是關機，怎麽都聯係不上。
桌上的煙灰缸裏已經有了兩根煙蒂，第三根正在他的指間默默燃燒。
欣儀發這兩張照片是什麽意思？她要說什麽？是提醒自己還是僅僅一個“告訴”而已？不過，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打電話去問她，與桑柔的事是自己的私事，就算是礙於麵子也不想讓別人看笑話。更何況……媽媽與莊欣儀也在一起，這是不是表示媽媽也看到了？
一想到這點，原哲如被煙火燒著了手一般，驚顫了起來。他抿緊唇，快速換好外套，拎起簡單的行李箱大步出了房門。
冷風吹在臉上，難以言預的冰冷。
從廣州到深圳，根本不需要搭什麽飛機，但是現在這個時間卻是連車也極少了。他不假思索地招了輛的士，準備打長途馬上回去。明天最後場會議他已經沒心思參加了，在車上給高董打了個電話，說家裏出了急事得立刻趕會去。高董向來重用他，二話不說還安慰他路上小心，一路順風。
沒錯，有什麽比桑柔更重要的呢？
原哲滿腦子想到的，隻有她！
桑柔拒絕不了韓陌言近乎霸道的關心，隻得去了醫院。醫院有些清冷，加上桑媽媽情緒並不穩定，所以醫生隻來得及給桑柔量了體溫，開了些退燒的藥，她連點滴都沒打就急著回家了。
“小柔，你最好住院，我留在這裏陪你。”韓陌言皺眉，滿臉擔心。
桑柔感激，但搖頭拒絕：“不過是天氣太冷，不小心感冒而已，你放心，我身子骨強得很。我擔心的是媽媽……”
可言實在忍不住了：“小柔，聽我說。你非要今天就把阿姨接回去住，其實有些衝動。現在你自己病了，原哲又不在家，我看還是讓阿姨再在我那住段日子吧。下周就是元旦節，設計大賽的第一大關來了，你哪有精力照顧阿姨？”
桑媽媽一直在旁邊注視著她，一言不發，眼睛裏有著濃濃地憂傷。
桑柔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咬著唇輕輕地點了下頭。
這是段勞累的時期，這是個折騰的夜晚。
母女倆有著一樣的固執，固執到最後結果就是桑媽媽依然隨韓家兄妹回去了，桑柔獨自回到家孤獨地躺在床上，眼淚無聲地淌了出來，浸濕了枕巾。
好想原哲，好想好想他……
想他的懷抱，想他的笑容，想他溫柔的安撫……
可是，他在外麵出差，每天也很累吧？這個時候打電話過去訴說，會不會引得他擔心？
明天，哲就要回來了，她可以躲到他的懷中好好地大哭一場……
哲，明天你一定要回來……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間，桑柔沉睡了過去。
清晨，淡淡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細致的肌膚呈現出不自然的潮紅。鬧鍾突然響了起來，她輕蹙了一下眉，從夢中驚醒。一抬眼正好撞進兩潭深幽的黑眸中。
“你……”桑柔閉了閉眼，自言自語道，“我還在夢中嗎？”
為什麽一大早會看到哲呢？他明明還在廣州出差，要今天晚上才會回來。
原哲將她可愛的表情盡收眼底，眸中有些掩飾不住的擔憂。執起她的小手，將它握在掌心，溫熱的體溫帶來一種無可替代的安心。桑柔再度睜開眼，小嘴刹時驚愣地合不上來。
原來是真的，哲真的回來了！她一股腦地撲進他的懷中，雙手緊緊勾住他的脖子，生怕自己還是在夢中。
“真的是你？你怎麽就回來了……”剛睡醒，她的聲音格外沙啞，一開口因驚喜而微微變調。
“恩，想你了，就趕著回來了。”他的聲音也分外低沉，眼眸裏斂去濃濃的擔憂，隻剩下一片醉人的溫柔。事實上，回到家已是半夜三四點，她已睡下。熟睡的小臉上有著未幹的淚痕，他心疼極了，硬生生地感覺到心口被人扯痛。
是誰讓她傷心？
是誰讓她流淚？
他不敢吵醒她，隻是脫下衣服悄悄地鑽進被窩，無比輕柔地將她摟在懷中，就這樣盯著她的麵容過了一夜。微燙的身子，無意識地顫抖，他知道她病了。
“半夜回來的？”這太不可思議了，桑柔在被窩裏更加靠近他的懷抱，嘟起嘴連給了他幾個熱情的響吻。
原哲單用一隻手臂圈住她，一手摸著她冰涼的手心，修眉怎麽也鬆不開：“你生病了。”
“還好，我沒事……呃……”桑柔正想著否認，一搖頭卻突然從胃中湧出一股不適，隻想嘔吐。她是感冒了，但是除了有些頭痛，她堅持認為自己身體很棒。否則以哲以前的作風，非得阻止她去公司上班，隻能留下家裏休息不可。可是，設計大賽在即，她說什麽也不能耽擱。於是，飛快地翻了個身，掙紮著想從被窩裏坐起來。
原哲一把按住她，黑眸緊緊盯迫著她：“怎麽了？”
“我……”桑柔不自覺抓緊了他的大手，另一手捂住自己的小嘴，“真的沒事，一點小感冒而已，不要大驚小怪哦！嘔……”
“還敢逞強！你忘記了我曾是醫生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原哲的口氣不禁有些懊惱，同時夾雜著心疼。
“我……呃……”桑柔無暇跟他羅嗦，一手掀開被子，大力推開他，飛快朝浴室跑去。
浴室傳來她陣陣幹嘔聲，讓人聽得直皺眉。
原哲連忙跟進去，雙手握住她纖柔的肩頭，輕輕拍著：“馬上換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不……不用了。”桑柔拍拍胸口，大大地吐出一口氣。她對他微笑，試圖安撫著他的擔心。被人關心的感覺真好，老天爺待她仍是不薄，雖然昨夜真是個傷心疲憊的夜晚，但是哲卻奇跡般地回來了，一直守護著自己。
“不行。”原哲堅持道。
桑柔踮起腳尖在他英俊的臉頰上印上清脆的一吻，好心情地笑道：“我真的沒事，而且昨晚已經去過醫院了。嗬嗬，不過你說得對，我得馬上換衣服，否則上班要遲到了。”
強忍著又要再幹嘔的衝動，她又拍拍他的臉，從他懷中走了出去。
原哲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背影，心底連連歎息了數次。這個頑固倔強的小女人哪！他真的見識夠了，再這樣逞能下去，真不知道會不會引發其他不良後果？
不過，她剛剛說什麽？昨晚已經去過醫院了？
莫非她被韓陌言帶走，就是去醫院？隻是……他們倆怎麽會在一起？她不是說要接媽媽過來嗎？為什麽隻看到韓陌言卻沒看到桑媽媽？
處於男人在乎她的本能，連串的猜測一個接一個冒出來。原哲倚靠在浴室門口，看著她迅速做著上班的準備，開口問：“昨夜……你自己去的醫院？你媽媽怎麽沒過來了？”
“噢……”桑柔像有根針在心底紮了一下，刺痛不已。她不由自主地濕了眼眶，故作輕鬆地吸吸鼻子：“喔，我媽看我感冒了，怕我又要工作沒精力照顧她，所以要在韓家再住段日子。不過你媽媽……她現在在哪？”
原哲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緊張，挑挑眉直接將她抱在懷裏。男性堅實的下巴抵住她柔軟的發絲，低沉的聲音響起：“嗬嗬，醜媳婦要緊張了。不過你放心，我媽人很好，是個開明的家長。”
桑柔明明緊張不已，但這時候隻是氣鼓鼓地戳著他的胸膛，抬頭瞪著他：“喂！我什麽時候是醜媳婦了？哼！我才不緊張呢！”
“真的麽？希望某人到時候不要又問我該穿什麽衣服見麵……哎呀，你還敢對我暴力不讓我說？”原哲話沒說完，就被她捶了一拳，然後嘴巴被他的小手捂住。
提起上次見E?L時挑衣服那件事，她還沒把鬱悶散除呢！
“讓你笑我，讓你笑我……哼！”
“嗬嗬，我哪有笑你？我這不是在安撫你緊張的心嗎？”原哲好笑地抓過她的手指，放在唇邊一一吻過。
“還說還說！說了沒緊張！”
“好好！某人不緊張，不是緊張。”
“嘔……不跟你說這個了，嘔……”她又捂著唇奔進浴室，口裏還模糊地咕噥著，“還不準備就要遲到了！”
越是緊張的人，大約否認時的反應就越可能激動吧。至少桑柔的修為還不夠，她明明心中有著莫名的忐忑，但就是無法在原哲麵前隱藏起來。
這個傳說中的婆婆，她終於要見到了……
原哲幹脆大步走進去，雙手環住她的腰肢不讓她動彈。頭一低，雙唇湊進她敏感地耳垂，輕輕咬了起來。
唉！這樣的小柔，他怎麽可能再去懷疑呢？而他也不是不經世事的小男生，怎麽可以不信任自己的老婆，而先選擇去相信別人呢？
即使原哲想用纏功將生病的家夥留在家休息，但是打定主意的桑柔依然準時上班。所以，當莊欣儀看到原本當天晚上才可能回來的原哲一大早就出現在公司時，內心的意外可想而知。
原哲無奈地歎息，以小柔這樣堅定的性子及頑強的鬥誌，如果是個男人，該是可以創造一番事業的男人吧！不過，她就是個女人，一個自己隻想捧在手心嗬護疼愛的女人，若非他想尊重她，他根本不可能讓她帶病來上班。
桑柔從來都有自己的堅持，何況今天她還約好要與E?L商討參賽服裝的最後細節問題。下周這件展品就要與其他評委見麵了，她的心血與希望都在這裏，無論如何都要盡力而為。
一進設計部，她就在桌前忙碌，在經過門口準備去找E?L時，正好碰到了好幾天沒見麵的郭天培。郭天培看她的目光很奇怪，比之以前，似乎又多了絲陰沉，不過桑柔並沒有時間理會他，趕忙匆匆地問了個好，便越過他的身邊。
郭天培沉沉的聲音在背後傳開：“看你為此付出了這麽多，但願一切順利哪！”
桑柔立刻皺起了眉頭，心間湧上一抹煩悶。並非她多疑，而是郭天培若有若無地咬重了“順利”兩個字，他到底想做什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又是什麽？至少聽在她耳裏根本不象是祝福。上次他向她提起利用私人關係跟原哲申請龐大的經費開支時，她就心裏一直打鼓，覺得事情恐怕沒這麽簡單。這件事跟原哲提過，他隻是淡淡地說沒什麽，可能是郭主管真的想為設計部的下屬們做點福利工作而已。
日子沒過多久，難道他按捺不住要再次提醒自己嗎？
郭天培望著她的背影，透明鏡片下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莊欣儀敲門走進CEO辦公室，看到寬大的辦公桌後，是那抹刻在心中日思夜想的身影，不禁緊了呼吸。
漆黑深邃的眼眸，散發著冷靜睿智的光芒，麵前這個男人是個百分百的男人。從高中時代，她就偷偷愛慕著他，大學時代她找各種機會陪在他的身邊，可惜他卻什麽都沒交代去了美國。現在，她依然留在他的身邊，他的眼裏、心裏卻依然沒有她的存在。
多麽悲哀的事實，她莊欣儀真的要帶著暗自滴血的心放棄嗎？
“原大哥……什麽時候回來的？不是說廣州那邊白天還有重要議程嗎？”莊欣儀清清嗓子，故做輕鬆地問。
原哲定定看了她兩秒，微微勾唇：“這邊重要事情也不少，早點回來是應該的。”
莊欣儀望著他，敏感地發現在那雙漆黑如潭的深眸裏，隱約蘊藏著自己看不懂的情緒。他是生氣還是高興？為什麽他的表情那樣深沉，以前她不是很能猜中他的心思嗎？
原大哥似乎變了，是因為自己發的那兩張照片嗎？
原哲再開口：“這兩天謝謝你陪我媽，辛苦了。”
莊欣儀揚起最甜美的笑，走近他身邊：“一點也不辛苦，陪伯母吃飯逛街是我的榮幸呢。原大哥明知道我非常樂意做這些，幹嗎說著這麽見外的話呢！”
原哲輕輕地抿了一下唇，別有深意地說：“有的話該說的還是不能少。”
“嗬。”莊欣儀笑著望他，直覺他有重要的話要說。
果然，原哲半句話都不願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問：“昨晚那照片……你和我媽到去我家那邊了？”
莊欣儀臉一熱，突然有些心虛，盡力保持著笑容：“恩，伯母說想過去看看原大哥住的地方。那照片……是我無意中看到的，我想……有必要告訴原大哥吧。”
原來媽媽真的見過小柔了，而且很可能看到了照片中的那幕情景。原哲飛快地猜測起來，以媽媽的性格應該不會當場表露什麽，可是她心底到底怎麽想呢？
“我媽和小柔見了嗎？”原哲問。
“你是說正式見麵嗎？當然沒有。不過……事情真的很巧，非常巧。”莊欣儀強調著，一邊仔細留意著他的反應，“也有可能是我弄錯了什麽，後來我想還是發張照片給原大哥吧！原大哥對這些自有判斷，對吧？”
“是的，我自有判斷。”原哲覺得問話到這裏，想得到的信息大約都得到了。莊欣儀為何發照片給自己，他並不想探究，重要的是媽媽如果看到小柔與韓陌言在一起……不知道會聯想到什麽？
自古以來，婆媳關係都是天底下最微妙而複雜的關係之一，往往容易產生不同隔閡或矛盾，而一個孝順的兒子與體貼的丈夫雙重身份，更是讓更多的男人掉入左右為難的陷阱……不過，優雅開明的媽媽跟小柔相處久了，應該會喜歡小柔的吧？
“原大哥，你已經約了伯母了嗎？”莊欣儀也有些好奇張雅琴在目睹昨夜那一幕後，再見到兒子和桑柔一起出現是什麽感覺？如果……她是想如果……張雅琴對自己的印象好過對桑柔，是不是代表著自己可以有點希望？
原哲微微皺眉：“喔，當然，我一會就約她。謝謝你，欣儀。”這句謝謝倒是真心真意，謝謝她照顧了自己母親兩日。
莊欣儀咬了咬唇，飛快地收起眼中失落，笑著說：“你再這麽見外我就要不客氣地收‘陪伴費’了。”
“嗬嗬，好，那我就不說了。”原哲終於微笑了起來，他喜歡這樣的欣儀，脫去年少時的嬌蠻任性，跟現代的她相處大多是輕鬆而愉快的。他開始整理手頭的資料，吩咐道：“幫我看看今天的行程安排，晚上把時間空出來。”
莊欣儀見他恢複公事化的臉，也停住笑：“好的。晚上要接伯母回家住嗎？”
“恩。”
在莊欣儀帶著複雜莫名的情緒轉身離開辦公室時，原哲突然補了一句：“欣儀，改天請你到我們家吃飯。”
“哦，嗬嗬。原大哥會親自下廚嗎？那我從現在這一刻開始，就等著了哦。”
見她走出去後，原哲將全身靠進黑色的真皮沙發椅中，緩緩閉上了眼睛。他以前從未想過要留意欣儀對自己的感情，但收到那張刻意傳過來的照片之後，今天再一觀察，的確發現了一個不爭的事實——欣儀愛慕著自己。
再遲鈍的男人也是經曆過深刻感情的男人，他隻要用心，莊欣儀又如何能瞞過他？
隻是……這無疑開始成為了原哲的困擾。
一個對自己有心愛慕卻又長期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女人，他要用什麽方式來拒絕對方，又不至於造成傷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