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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人才啊

  在陶桃愕然的目光中,韓路將背在身後的雙手伸出來,把一口塑料袋塞她手中。


  「這是……」塑料袋很沉,陶桃猝不及防幾乎掉地上。一看,原來是滿袋豐水梨。


  豐水梨,顧名思義,就是汁水飽滿,咬一口,滿嘴都是梨子的汁液。別的水果水分一足,滋味難免寡淡,此物卻又不同。不但甜度極高,還天然帶著一股濃郁的芬芳。


  按照中醫的說法,梨天然就有止渴化痰清肺的功效,是可以用來入葯的。


  梨園行一向將梨當做保護嗓子的必備之物。


  陶桃今日情緒激動,一個不留神,嘶破了嗓子,心中正自惶急,當下也顧不得和韓路廢話,提著口袋就跑進廚房,用自來水洗了,切上一片含進嘴裡。


  頓時,一股清涼之氣在口腔中爆開,蔓延到咽喉處。


  先前嗓子眼中的躁熱和微微的刺痛也瞬間平服,變得愜意。


  「怎麼樣,甜吧?」


  陶桃扭頭看了他一眼,表示還成。


  韓路在她身邊得意地說:「我就知道你們女孩子喜歡水果,先前是我對不起你,今兒個一整天啊,我這心裡都難過得很。我這人有個德性,看到別人不高興,自己也難過得很。特別是這事還因我而起。」


  他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陶桃頓時火冒三丈,偏偏口中又不能發出聲音,只得翻了個白眼。


  「你這什麼表情,還不肯原諒我嗎?」韓路發急:「豐水梨挺貴的,花了我八十多塊,都三天工資了,這還不能表達我的敬意,難道你真要現金?我今天剛報到,來的時候家裡也沒給多少錢。要不,等下個月發工資的時候再說。只要你不生氣,說什麼都成。」


  這人口口聲聲都在提錢,當真是俗不可耐。


  陶桃是誰,她的職稱雖然不高,但在中青年演員中卻是扛大旗的,大小是個腕兒。


  文化中心的演員們風花雪月了一輩子,都是水做的。而韓路恰似一塊泥巴掉進來,頓時將這清爽世界搞得渾濁邋遢。


  陶桃面帶怒色,伸手指著門口。


  「你攆我走呀?」韓路:「這算是原諒我了嗎,你說話呀,你不原諒我我就不走了。」


  陶桃終於忍不住了,粗暴地將他推出去,砰地摔上門。


  ……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安頓下來了。」


  一室一廳,帶廚房和衛生間,傢具電器也買好。只是今天實在太匆忙,來不及準備柴米油鹽。


  韓路就泡了兩包速食麵,就著啤酒猛吃大嚼,不覺微醉。


  大約是擇鋪的緣故,這晚他都半夢半醒的,時不時猛然驚醒,睜開眼睛,看著屋裡的陳設,一時竟想不起這裡是什麼地方。


  外面星斗大亮,高海拔地區的夜空分外璀璨。


  看了半天窗外的銀河,他在意識到自己獨在異鄉將要開始一段新的人生,到此刻他才是真正的成年人,需要對自己未來的人生負責了。


  韓路是被文化中心演員們吊嗓子的聲音驚醒的。


  「啊啊啊,咪咪咪……」宛若雄雞司晨。


  有這位爺領頭,陸續有其他人加入。


  「劉大哥說的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享清閑……」高亢響亮。


  「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池塘夢曉,闌檻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婉轉低回。


  接著,小提琴也不甘示弱。凡阿令這玩意兒必須合奏,一個人拉,彷彿是鈍刀子在你腦袋裡慢悠悠鋸著,死活不給個痛快;又恰似一把毛哈哈的刷子在你喉嚨里來回刷,癢酥酥,酸溜溜。


  韓路沒睡好,猛地被這嘈雜給整醒,一看手機,清晨六點。不覺肝火大旺,下意識地跳起來,趴到窗戶上就要發出一聲:「號什麼喪呀?」


  但瞬間他就清醒過來,苦笑搖頭。


  卻見,樓房各處都立正起來晨練的演員們。京劇、川劇、胡琴、小提琴,交相爭鳴,吵得人腦殼痛。


  旁邊一個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值此新春佳節,辭舊迎新……」


  原來是住韓路隔壁的老劉,胡琴師傅兼報幕,此刻正在做功課:「小喇叭開始廣播了,小朋友們大家好。」


  韓路撲哧一聲把痰都笑出來了。


  老劉吼了這麼一句,又開始對著朝陽深呼吸,狀如老僧入定,雙下巴上的肥肉隨著早晨的微風一張一翕,讓人懷疑他在練蛤蟆功。


  他老人家確實是在練功。


  後來韓路和他混熟了,才知道,老劉今年已經五十齣頭。上世紀七十年代,非常時期,單位亂得很。他老人家是有名的逍遙派,也不參與團里的爭奪,就練起了這套名曰《吞旭日》的氣功。早上起來,面對太陽,吸收朝陽的日精。


  練了三十年,功夫是沒練出來,反落下了白內障。


  不過,這套氣功在那個特殊年代還是給他帶來巨大麻煩。有人就說,你連紅太陽都敢吞,這不是反動嗎?


  於是,老劉被憤怒的群眾打成灰孫子,逍遙派也當不成了。


  這下也沒辦法睡覺了,韓路就進了衛生間一邊刷牙,一邊給陶桃打起來了電話:「陶姐,練著呢?」


  「是你?」


  「怎麼樣,嗓子好些了嗎?」


  「咦,你怎麼知道我嗓子不舒服?」那邊陶桃的聲音里充滿驚訝。


  韓路得意地說:「陶姐你平時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可穿透力極強,就算隔得再遠,旁邊再鬧,也能聽得清楚明白。但我昨晚去你屋的時候,你說話的聲音卻有點沙,又含了梨在口中,顯然是嗓子不得勁。怎麼樣,我觀察力強吧?」


  陶桃沉默片刻:「還好,含了一晚上梨,舒服多了。」


  「你含了一晚梨,不怕吞下肚子?」韓路有點擔心,又看了看鏡子中自己那張大嘴,猛地醒悟:「我自然是要糟糕的,陶姐你誰呀,櫻桃小嘴,吃啥都卡。」


  「韓路,你不會說話就少說點。」陶桃有點氣惱,沉默片刻:「多謝你的梨。」


  韓路:「梨真被你含了一晚上?」


  陶桃:「當然,今天早上起床,我含了一晚上的那片梨都變成黑的,顯然身體中的邪火已經被拔出來了。」


  韓露不以為然:「什麼邪火,沒有科學依據,你這是唯心主義。依我看,那梨是在你唾沫中的消化酶作用下發生了化學反應。還有,水果中有很多糖份,你每天含著睡覺,不怕得齲齒?嗓子不舒服,還是應該去看醫生,尊重科學。」


  他一通絮叨,聽得陶桃心中煩躁,冷冷道:「韓路,我收回剛才那句謝謝,依舊不原諒你。」


  今天是韓路嚴格意義上第一天上班,他吃過早飯,睡了個回籠覺,九點鐘準時進了財務室。


  雖然昨天常月華對自己非常不客氣,但韓路卻不放心上,依舊笑眯眯喊了一聲「姐」無視常阿姨的衛生球眼睛。


  今天財務室的五人總算到齊,都是中年婦女。常月華不搭理韓路,韓露就主動上去和那其他四人打招呼,互通姓名,算是認識了。


  他正要燒水給幾位阿姨泡茶拉近關係,卻不料幾人互相打了一聲招呼就約著上街賣菜,呼嘯一聲閃了,只留韓路孤零零一人看攤兒。


  整整一個上午,五位阿姨再沒有出現過,估計下午也不會來。


  韓路心中奇怪,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端著從外面大街上買來的盒飯,一邊扒拉一邊問門房老金,財務室的阿姨都不上班嗎,如果單位有事可怎麼整?

  老金:「有事?有個屁事,單位都爛成這樣,就算你想做帳,他也得有帳可做?小韓,來來來,咱們爺倆喝幾杯嘮嘮。」


  零幾年的時候,各單位對喝酒好象也沒有什麼勞動紀律上的約束,你想喝就喝,只要不影響工作就行,就連酒駕也不逮。


  老金這人挺直爽,看韓路又對他胃口,當下就拿出一瓶白酒。


  各自喝了大約三兩,金大爺才道:「小韓,你得小心常月華拿你扁拐。」


  韓路有點苦惱:「我可沒得罪過常阿姨,她怎麼就看我不順眼呢?」


  「你搶人飯碗了。」


  老金道,常月華是七十年代初單位送去藝校的委培生,學的是川劇。那年頭你是知道的,名角名師們都被打倒了,她去的那幾年也學不到什麼東西。回團里之後,扛不了一場戲,只能立在旁邊扮個不用說話不用動的宮女丫鬟。實際上,那一屆培訓班什麼角都沒培養出來,純粹是宮娥彩女批發店了。


  常阿姨演不了戲,後來年紀大了,在舞台上當木頭人,一場下來腰也酸腿也疼,就跑去找領導述苦。


  領導也沒辦法,就安排她去干財務。


  說起來,常月華只有初中文化。現在來了你這麼一個大學生,學的又是這個專業,她怕被你把位置給奪了過去,依舊被發配回去拉大幕干體力活兒。


  聽到這裡,韓路才恍然大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正聊著,文化藝術中心主任楊光恰好來單位,嗅到酒味:「喝上了,用這麼大杯子,也不怕醉了?」


  韓路這人話說喜歡朝大里整,笑道:「主任你小看我了,當年我在省城上大學,經常和同學去街上吃串串兒,一喝就止不住。不是吹牛,三兩隻是打濕下嘴,半斤箭步如飛,一斤下去,老虎也能打死。」


  楊光頓時眼睛大亮:「一斤的量,難得啊,人才啊,不愧是重點大學生,知識分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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