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要起訴
「韓路,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了?」門衛金大爺端著一碗抄手,用勺子去喂。
韓路面如死灰,把頭扭到一邊。
金大爺:「你這娃,耍什麼脾氣。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兩頓不吃須膽張,三頓不吃死光光。」
韓路還是不說話。
金大爺把勺子湊到他嘴邊:「你吃不吃啊,我特意放了好多辣椒的,這麼遠端過來。」
韓路又把頭轉向另外一邊,因為不小心碰到勺子,汁水淋了金大爺一手。
他心中突然內疚:「謝謝你,我心裡難受,實在沒有胃口。」
韓路被陶李打進了醫院,因為是獨自一人在金沙市生活,也沒有親戚照顧,只得請了個護工。
金大爺和韓路感情極好,聽到他出了事,就讓兒媳婦包了餛飩,親自送過來。
這幾日是金沙市一年中最熱的日子,金大爺聽力本差,前幾天吹風扇吹得有點感冒,耳朵更背:「啥,喂進你口,我這不正喂著嗎?娃娃,別看你是單位領導,別看你平時笑嘻嘻的,但這人啊,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你一個人過日子也沒滋沒味。有點心裡事,都不知道找誰說。大爺這幾天耳朵越來越不好使,如果你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反正我也聽不見你在說什麼。只要把難過的事兒掏出來,人才清爽得了。」
韓路喃喃道:「金大爺,你不知道,我正在干一件大事,已經干成了。」
金大爺:「干大柿,我們這裡又不產柿子。」
韓路聲音越來越低,他是說給自己聽的:「我們文化藝術中心喊改制已經喊一兩年了,如今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傳統戲劇他是越來越沒有市場,抱殘守缺的結果是大家一起完蛋。我就是一普通人,我也沒有什麼遠大理想,只想成就自我,實現人生價值,我參加了今年的公考,我成績很好,筆試過關,等著面試。」
金大爺:「你想吃麵食啊,我晚上再給你送一碗刀削麵。」
韓路:「面試就在今天,但我錯過了。」
金大爺:「小韓,人做錯了事不要緊,改了就好。」
韓路突然流起了眼淚:「為這次考試,我準備了一年。大爺,你別看我整日笑嘻嘻的,其實我活得很累。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溫習功課。我是辦公室助理,日常雜務多,天天在外面跑,要等到天黑才能空下來。胡亂做點東西吃了,又捧著書本讀到半夜。我體重掉了十多斤,十多斤是什麼概念?十斤豬肉多大一塊兒啊!」
「我每天都在做夢,夢見我們單位解體了,我失業了,到處求職,可人家都嫌棄我年紀大,不要。我說,我才二十六歲,正是一個人精力最旺盛的年紀,憑什麼不招。招聘單位的人卻大笑,說,什麼二十六,你都四十六歲了,這把年紀,誰敢招啊?我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是頭髮花白滿面疲倦的中年人,我已經在中心上了二十年班,但最後還是免不了失業的,免不了中年危機。」
「我又夢見我進了公考考場,拿到卷子后,題目的字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是什麼意思卻不知道了。我看到,母親穿著旗袍站在考場外,一臉的期盼,她老人家盼望著我旗開得勝。你說,我還有什麼臉去面對她?」
韓路的眼淚如溪流一般順著面龐流下,打濕枕頭。
「老金,我這次錯過了公考,按照考試製度,是要記入誠信的,三年內不能參加考試。三年,三年,人生有幾個三年?」
老金放下碗,拿著紙巾去擦他的臉,道:「娃你怎麼還哭了呢?你說你是黃連?咳,不就是吃點虧,就覺得日子比黃連還苦?」
韓路:「苦。」
老金:「什麼,要吃土?你如果手頭的錢不夠,說一聲,我借給你。」
韓路:「不是不是,我有錢。」
老金很嚴肅:「啥,潘驢鄧小閑?韓路你不能亂搞男女關係。」
韓路愕然:「老金,你是不是故意的?」
被空耳天王這一打岔,小韓同志心中稍微好受些。
正吃著抄手,外面發出一聲驚叫,就有大臉盤子姑娘風風火火衝進來:「弟弟,路弟,你怎麼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抄手的汁水再次灑出來,韓路:「鍾小琴,你才是嚇死我了。」
鍾小琴上下端詳著韓路:「慘。」
韓路鬱悶:「很慘。」
鍾小琴:「眼睛都紅了,是不是被陶李打充血了?」
韓路自然不好意思說是哭的:「我是腦震蕩,不是紅眼病。」
鍾小琴:「我聽說了,你是被陶李打了的。我說,他就是個痞子,沒事你去惹陶桃做什麼,現在麻煩大了吧?」
韓路:「不是我去惹她,是她來惹我啊!呂朝陽耍流氓,陶桃不去找呂老闆,卻賊著我。但凡她能拿出對付我的三成手段去討帳,錢已經要回來了。合著,她是覺得我好欺負吧?」
鍾小琴正色道,這陶桃心理上一直有問題,唱戲唱軸了。別看她在舞台上風光無限,可在現實生活中卻是迂的。不認識的人,她一句話都不說。但跟你搞熟了后,你的麻煩就大了。
還有,你一定是對人陶老闆說了什麼不乾不淨的話,這才讓陶李誤會你跟他姐姐耍朋友。韓路,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調戲過她?
韓路說,天理良心,就算調戲我也只調戲你,好歹大家是朋友,也不至於誤會。
種小琴:「如果我誤會了呢?」說罷就接過老金手上的碗,道:「我來喂,你迴避一下,別當燈泡。」
老金這回耳朵忽然好使了:「不,我不能走。病人需要心平氣和靜養,你感情太豐富太熱烈,小韓受不了。」
韓路會意:「我頭好暈,醫生,快叫醫生。」
有這兩人插科打諢,韓路心中的難過勁兒總算過去了些。
接下來,又有單位的同事來看他。
李姐將一口袋枇杷放他床頭櫃,問,韓路韓主任,呂朝陽的錢你真不管?陶桃就是個不靠譜的,收款收到你頭上來,最後你還不得去找呂朝陽。我們幾個人下來商量,要不,這事你幫個忙替我們辦了,到時候給你回扣。
陶桃團隊的其他幾個演員也一臉忿忿,說,對,就這麼辦。咱們不在她手下吃飯了,換個老闆,太失望了這事。韓主任,還得靠你。
韓路無語半天,才道,誰要你們的回扣,你們違反單位紀律還大張旗鼓了……還是要團結在陶桃身邊,她畢竟是業務上的能人。
陶桃團隊的人一走,常月華又來,叫一聲可憐見的,沒有老婆的男人這日子過得是不象話。世界上最孤獨的事情是什麼,是一個人去醫院做手術。韓路,姐幫你介紹一個對象,你需要一個賢妻良母。
韓路「哇」一聲把晚飯吐了出來,眼前天旋地轉,暈得如騰雲駕霧。
常月華你是故意來氣人的嗎?
楊光兩口子是天黑才來醫院的,叮囑韓路好好養病,單位的事情別管。
他又憤恨地說,陶李毆打我中心幹部,性質惡劣,豈有此理,關他幾天讓他好好清醒清醒。
韓路暈了半天,現在好些了,問,陶李怎麼了,被關了?
楊光的妻子回答說,韓路你在網吧打遊戲的時候同行的不是有個刑大的人嗎,當即就把兇手擒獲了,送去派出所,現在人就關在那裡,等待下一步處理。
韓路是楊光的得力幹將,他平時也沒少去主任家玩,阿姨挺喜歡這個活潑的小夥子。見他被打成這樣,心中忿忿,又道,韓路你放心,對這種壞人就不能放過,法律會還你一個公道。
「法律……」韓路忽然一個激靈。
心道:對啊,我怎麼忘記這一茬了?
他被陶李打進醫院,錯過了今年公考面試,且不說。要命的是,因為要記入誠信記錄,未來三年都不能參加公考。
人生能有幾個三年,三年後,他都三十了,還考什麼呀?
再說,這麼長時間變數實在太多,很多事情非人力可以把握。
他必須申述,向招生機構秉明自己缺考的理由,獲得他們的諒解。這樣,才能參加明年的考試。
你申述的時候,得拿出證據。
還有什麼證據比公安機關立案材料更鐵呢?
韓路緩緩道:「主任,我想起訴陶李故意傷害,請單位幫我討回公道。」
楊光一呆:「起訴?韓路,陶桃畢竟是我們的同志,我希望你能再慎重考慮考慮。」
韓路很堅定:「不用考慮了。」
楊光一臉苦澀:「韓路,真的不至於,這已經是敵我矛盾了。」
韓路心道,陶李毀我前程,這不就是敵我矛盾嗎?如果我就此算了,那不是做人的道理:「主任,我已經決定了,希望你能理解。」
楊光妻子忿忿道:「把人打成這樣,那不興人走法律途徑?小韓,阿姨支持你。」
韓路:「謝謝主任,謝謝阿姨。」
從醫院出來,楊光不住嘆息。
他妻子喝道:「你嘆什麼氣,小韓多好一個人啊,得為人主持正義。」
楊光:「陶桃和韓路天天見面,真走法律途徑,以後還怎麼見面,還怎麼開展工作?」
楊光妻子冷笑:「楊光,你一心維護陶桃,不就是因為她是你手下最好的演員嗎,你要護短。我就不信了,離開她陶屠戶還能吃帶毛豬?你維護陶桃,我站韓路這邊。」
楊光;「很多戲離開了陶桃還真不行……手心手背都是肉,誰出了事我心裡都難受。算了,先拖幾天,等韓路出院再說吧!」
說罷就掏出電話,撥通陶桃的號碼,把韓路要起訴陶李的事情大約說了一遍。
最後道,陶桃,對此事我沒有立場,但看韓路的態度很堅決,我相信你能夠處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