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就是一場遺憾
韓路是第二天中午才知道陶桃因為醉駕被採取刑事強制措施的。
當時他剛好去了山裡,和人談買墓地的事情。
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即便是不長莊稼的荒坡。好在那戶人家人不錯,說,韓路,你是我老表的老表,那就是我的親老表,大家都是一家人,老人要埋我這裡說話就是,錢就不要你的。
韓路搖頭道,錢必須給,這是做人的道理。另外,這起墳山,買材料,請人幫忙還得要麻煩你。
那位老表點點頭,道,那我就象徵性收你一點。老人落葉歸根在這裡,以後清明、七月半、過年,你們都會過來上墳,這錢到時候我就用來請你們喝酒吃山臘肉包穀飯。
正在這個時候,楊光的電話打進來:「小韓,你家裡出事了,你一定要堅強。」
韓路:「主任,您說。」
楊光說桃子昨天晚上喝了酒開車被交警抓到,去醫院驗血,每百毫升血液酒精濃度也不知道是多少,反正已經符合醉駕的標準,現在人關在看守所里。
韓路吃了一驚,難怪他昨天晚上到現在一直打不通陶桃的電話。問陶桃家裡的人,她父母也說不知道,就連陶李也聯繫不上。
他並不知道的是,陶李因為闖了這麼大一個禍,自知道問題嚴重,怕被韓路問起,索性關了手機,出去鬼混了。
「主任,問題嚴重嗎?」
楊光很沉痛:「你說嚴重不嚴重,這可是要入刑的。」
韓路沉默半天:「工作能不能保住,私事我先不說,陶桃是我們中心未來十年的頂樑柱,她如果保不住工作,咱們中心可就沒幾個能拿出手的演員了。還有,陶桃視傳統戲劇為生命,如果以後上不了舞台,她也活不成。」
楊光:「我怎麼不知道這事很要命,單位一定會拼盡全力去爭取的,韓路,你要撐住。你母親的事情要緊,先忙那一邊,等把事辦完再說陶桃的事,不能亂。」
韓路:「我不會亂的,我很冷靜。」
天氣很冷,下著小雨。說好墳山的事情,離去的時候因為山裡海拔高,竟下起了雪粒子,韓路冷得渾身都在顫抖,心中更是凄苦,只想找個地方好好哭一場,可是他不能。
父親已經徹底垮掉了,整天整夜坐屋裡不停抽煙,飯也吃不了二兩。作為家裡唯一的男人,韓路就算再悲痛也不能倒下。
接下來三天,他在縣城和山裡來回跑,通知親戚朋友,安排客人吃飯住宿,安排葬禮儀式。
終於到了火化那天,來了不少客人。
中心那邊報了個名單過來,總共有一百來人,人人都送了花圈,滿滿擺了一地,可見小韓主任在單位的人緣。
當母親骨灰出來后,韓路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韓國慶大叫:「那大一個人,怎麼就剩這一點了?混蛋,你們混蛋,把我婆娘還給我,還給我呀!」
韓路還是沒有哭,他沒時間。
骨灰送出來后,裝棺,雇了車,浩浩蕩蕩送去山裡。
按照老家風俗,老人如果葬在公墓可以什麼都不講究,但如果要入土,就得過請端公,過三關。
又得是一天一夜。
當夜,韓路一個人守靈,跪在蒲團上,靜靜回憶著自己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回憶著和母親在一起的日子。
第二天,送靈柩上山。走上幾步他就跪下磕一個頭,雨還在下,渾身都是爛泥。
送完母親最後一程,他又送客人回城,洗澡換衣服。
到這個時候,才是真正屬於他們父子的時間。
說來也怪,韓路還是沒有哭。
看到滿面皺紋,頭髮已經變得花白,坐在那裡不停打瞌睡的父親,韓路摟住他的肩膀:「爸,我明天要回去上班。跟你商量個事,反正老家就只剩下這麼間公房,你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一起去金沙市吧。」
「滾!」
「爸——」
「滾!」
「爸……」
「滾不滾,打死你個龜兒子。」
韓路:「好吧,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想好了,我就來接你。」
他很疲倦,他顧不得洗澡倒床上就睡著了。
第二日他去了省城機場,坐下午的飛機。不出意料,飛機依舊延誤,半夜才到了地頭。
等開了手機,才發現裡面好多未接電話,有單位同事的,有秦文學的,有楊光的。
韓路先撥通楊光的號碼,說,主任,我已經落地了,明天就可以上班,什麼事?
楊光說,小韓你回來就好,我已經把陶桃從看守所接出來了,也去諮詢過,她這次醉駕肯定是要入刑的。但我們盡量爭取一下希望能夠監外執行,也不難。政法那邊和律師我打聽過,這種案子通常都判緩刑。陶桃的工作和事業編製肯定能夠保留。
他又道,按照《事業單位試行人員聘用制度有關問題的解釋》第14條規定:被人民法院判處拘役、有期徒刑緩刑的,單位可以解除聘用合同。由於不是必須的,因此醉駕緩刑事業單位職工是否開除,由所在單位決定。
韓路整個人都是蒙的,道:「謝謝主任,謝謝單位,謝謝組織。」
楊光:「我也是為了中心,為了我們的共同的事業。韓路,你狀態不對勁,好好休息。」
剛打完這通電話,秦文學的電話就進來了,問韓路家的喪事辦完沒有。
韓路說已經辦完了,現在剛回金沙,正在計程車上,謝謝老秦你送的花圈,請問有什麼事嗎?
秦文學長長地嘆息一聲:「陶桃的事我聽說了,完了,全完了。」
韓路:「怎麼完了?」
秦文學:「陶桃這次要被判刑,即便是緩刑她醉駕也算是犯罪。按照規定,直系親戚中有犯罪行為的不能參加公考。什麼是直系親屬,父母,配偶,子女。所以,小韓,你以後再沒有考試資格了,就算現在離婚也不行……喂,喂,你還聽著嗎?」
「我的人生就是一場遺憾。」韓路把頭貼在車窗上,再不說話。
他心喪若死。
此刻的他正如當初辦公室大姐所說「辟開了,裡面肯定鑽出個六十歲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