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想想想想
在過去幾個月里,每次宋岫岩來陶桃家學藝,陶老闆也讓他幹活兒。那是基於傳統——徒弟天生就該侍侯師父——而戲劇界又是最講究傳統的地方。
宋岫岩的活幹得很糟糕,陶桃也不在意。反正這孩子小時候就是小兒多動症,大約是身體不好,父母多有溺愛,嬌生慣養,幹不了活兒也正常。
陶桃要的自己是徒弟的一個態度。
看了韓小妹的作文,她才有點緊張了。
去菜市場買菜,陶桃只說了今天家裡要吃什麼菜,預算多少,就讓他自己去跟人砍價。
事實證明,宋岫岩買菜就是一場悲劇。
他什麼時候經歷過這些,走到小販面前,只拿眼睛直楞楞看著攤上的菜。小販問他話,他則回頭用求助的目光看著陶桃。
陶老闆不理,就那麼等著。
宋岫岩更是局促,眼睛里的哀求之色更盛,看起來是那麼的可憐。
半天,他忽然扔出一張十元鈔票,抓了人家一把菜就走。
小販驚住:「喂喂,我還沒有稱呢,你等等。」
宋岫岩竟倉皇地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哪個混帳東西忽然一聲大吼:「抓小偷了,抓小偷了!」
於是,小宋被爭議感爆棚的朝陽群眾團團圍住,差點挨了一頓打,委屈得不住抹眼淚。
陶桃也不管,就在旁邊看著。
最後問:「岫岩,以前你是怎麼買東西的,不可能一切都由父母包辦吧?」
宋岫岩不說話,就到旁邊一家便利店,遞過去一張鈔票,指了指可樂。
店主會意,補了七塊錢,和著飲料遞過去。從頭到尾,二人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宋岫岩擰開飲料瓶蓋子,把可樂都倒進水溝中,演員要管理身材,碳酸飲料是不能喝的。
陶桃緩緩開口:「我知道你怕和人接觸怕和人說話,但人是社會動物,不能生活在真空里,你逃不掉的。」
「但是……」宋岫岩這才說話了:「我覺得我生活的是另外一個世界,眼前的一切好象都是假的。」
「包括我嗎,還有你喜歡的川劇?」
「我不知道。」
「你果然是病了。」陶桃忽然有點傷心,她終於承認自己最心愛的徒弟抑鬱了。
「我不知道。」
「會有辦法的,岫岩,其實這個世界是真的,你是真的,師父是真的,我們所為之付出和即將付出一生的川劇都是真的。打起精神來,一切有我。」
既然徒弟得了抑鬱症,那就不不廢話了。陶桃掏出手機,問了宋岫岩的身份證號碼,掛譚醫生的號。
譚醫生的號很難掛,鼓搗了半天,才掛到周四上午。
陶桃帶著宋岫岩回到家,拿出了自己的葯,倒了幾顆:「岫岩,你相信師父嗎,如果相信,那就吃了。」
葯有三種,分別是阿普唑倫、阿立哌唑和舍曲林,抑鬱類藥物五朵金花中的三朵。
最近陶桃的病情有點重,加重的藥量,她懂得抑鬱症的痛苦。對於病人來說,多活一天都是種難以忍受的熬煎,必須馬上服藥,不能等到周四。
宋岫岩點點頭,接過葯放進嘴裡,和水服下。才道:「師父讓我吃,我就吃。」
「知道吃藥就好。」陶桃面上露出笑容。
很多病人是非常抗拒吃藥的,她以前決定使用藥物治療的時候也做過激烈的思想鬥爭,甚至還和韓路打過幾場。韓路當然是不會還手的,只咬牙堅持,被她掐得渾身淤青。
宋岫岩之所以吃藥,那是基於對師父的絕對信任和情感上的依賴。
這說明陶桃在他心目中有很重的分量。
陶桃溫和地說:「這葯吃起來也不麻煩,每天就吃一次。知道嗎,這葯又叫高興葯,你會很開心的。另外,剛開始吃的時候,會有點嗜睡,不用擔心,多休息就好。現在,你去拖地吧,我的地板有點臟。不會做家務,師父教你。」
看到笨手苯腳拖地的的宋岫岩,老韓忍不住道:「陶桃你自己都不回做家務,還吹牛說要教孩子。」
陶桃:「你來教。」
韓國慶:「我憑什麼教他,我又不是他爺爺,他又不信韓。」
宋岫岩:「爺爺。」
韓國慶一呆:「可憐的娃,我這個爺爺也不能白當。你要學做家務啊,爺爺教你。你這娃就是個怪人病人,估計以後也討不到婆娘,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不然,等到幾十年後,你父母去世,一個人怎麼活。」
陶桃皺眉:「爸,別跟孩子說這些。」
韓國慶:「孩子,這無論幹什麼事只要肯動腦筋就會變得簡單。比如這拖地吧,先幹什麼,再幹什麼,事先都想好了再按照想好的去做。慢慢來,比較快。」
宋岫岩:「師父以前也說過要遇事要先想好,可我到時候就忘記了。」
「你那以後無論幹什麼,先跟自己說『想想想想。』」
「恩。」
陶桃的葯比較猛,回到家吃過晚飯後,宋岫岩就感覺自己的睡意如山而來,澡堂也沒洗就倒床上睡著。
第二日起床,感覺食慾全無,同時腹中一陣翻江倒海。急忙跑衛生間,哇一聲就把晚飯吐到地上。
看到地上那一團嘔吐物,宋岫岩楞住了,口中喃喃道:「想想,想想……對,應該打掃衛生了。先把髒東西鏟進馬桶,放水衝掉。然後用水清洗地面,用拖布拖干。然後,開浴霸換氣開關,通風。最後,刷牙、洗臉。不要慌,慢慢來,比較快。」
他將這個程序在口中念叨了幾遍,等到記住了,這才按部就班地幹起來。
這一鼓搗就是半個多小時,衛生間外,宋田氣得大叫:「一大早上就佔了衛生間,你在幹什麼,滾出來。」
宋岫岩只是不理。
吃早飯的時候,他忽然感覺自己很快樂,窗外的天空似是比往常更明亮,空氣也比以前更清新。
宋田最近看起來很煩躁的樣子,忍不住罵:「你傻笑什麼,吃錯藥了?」
「我吃了快樂葯。」宋岫岩說:「我有點高興。」
吃過早飯,他竟然難得地把碗收進廚房,放水開始洗起來:「想想,想想。先把碗放鍋里,擠點洗潔精,勾上水,攪拌出泡沫。用抹布把碗洗了,放水沖乾淨,放消毒櫃里。涮鍋,清洗抹布,把抹布掛水龍頭上晾乾。」
宋田:「嘀咕什麼,神經病。」
周紅梅吃了一驚,又歡喜地叫起來:「宋田,宋田,你看咱們兒子懂事了,知道做家務了。」
宋田:「都快二十歲,是個大人,做家務不應該嗎,我上班去了。」
周紅梅也要去上班,宋岫岩將她的包遞過去。
她又伸出腳去穿鞋,因為手裡拿著包沒有空,老半天也沒穿進去。宋岫岩就笨手笨腳地幫母親穿鞋,又用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腳肚子。
周紅梅吃不住癢,咯咯笑:「你這孩子毛手毛腳的。」
「媽,你的腳腫了。」
「廢話,每天站八個小時,能不腫嗎?」
「媽,你辛苦了,我覺得我拖累了你,對不起你。如果我和別的孩子一樣,你應該不會那麼累。」
周紅梅忽然抱住兒子,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開心:「我不要你和別的孩子一樣,別人是別人,你永遠都是媽媽的寶貝。」
宋岫岩被媽媽抱住,靦腆地笑著:「嘿嘿,嘿嘿。媽,我今天很高興。」
周紅梅:「高興就好,媽要你每天都開心。」
「我會的,我想想,想想。對的,我先讓媽媽高興,然後我就高興。我高興了,媽媽也高興,媽媽高興了,我也高興。」
周紅梅:「對啊,你高興,媽媽也高興。」
眼圈就紅了,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所以,我應該開心呀!」宋岫岩唱:「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中狀元著紅袍,帽上紅花好呀,好新鮮……」
他感覺今天好新鮮,新的一天,新的生活,他想在曠野里迎著紅火的木棉花奔跑,唱自著自己喜歡戲詞。
但是,師父卻說:「你今天的任務是自己做公共汽車去迷易縣,然後自己坐回來。怎麼,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坐?自己用地圖導航,上面有公交線路,你想好該怎麼做就出發。衣食住行,行也是生活技能中的一種。」
宋岫岩內心中無比抗拒,甚至有點畏懼。但還是拿出手機查了線路,在心中默默記憶著思索著。
陶桃:「吃了葯就出發吧!如果害怕,你就唱戲,不要怕別人笑。你在別人眼中,實際上並不重要。」
看到戰戰兢兢出門的宋岫岩,韓國慶不滿:「你這是幹什麼,娃本就是問題兒童,如果出了事如何得了?」
「二十歲不是兒童了,難道一輩子不出門,一切總得有個開始吧?」
「你的心腸真硬,對韓路這樣,對妹妹是這樣,現在對我孫兒岫岩也是這樣。」
「可他們都很優秀,不是嗎?」
韓國慶語塞:「不行,我放心不下,得在後面跟著。」
陶桃:「你跟著可以,但是,遇到任何事都不許插手,讓他自己處理。」
「你管得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