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木屋
野外的夜總寒涼許多,寒冷的風凌冽而來,撥動著草葉嫩生生的葉片,似乎要將它們撕裂了一般。樹杈上的枯枝被夜風吹動著,發出嘎吱的脆響,讓人背脊驟然一麻。
厚底的靴子踏在草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好似毒蛇在草叢中穿行般。
安靜的月光下,一道人影從樹林中走出,來到了一片空地上。
曾經的焦土如今已經再現了生機勃勃,早已不復當年的滿目瘡痍。細嫩的小草爬滿了整個山崗,不知名的野花合攏花苞,怯生生的在野生中小憩著。
鬱鬱蔥蔥的世界中,卻有著一座孤零零的墳塋。一座灰白色的墓碑,也僅僅記載了生卒年月同一個幾乎已經被人遺忘了的名字。
花鈺輕輕走到那座孤墳前,動作輕柔的像是怕驚擾到這裡安眠著的人兒。「對不起,這次來的匆忙,什麼都沒有帶。」朝著墓碑歉意的說,花鈺開始清理起了新生的雜草。
慘白的月光投射在墓碑上,只看到南靈兒三個在夜色里凄凄冷冷的字跡。早年時,這裡是沒有墓碑的。後來,是花鈺命人雕刻了一塊矗立在了這裡。而這座孤墳,自設立在此後,除了他,便沒有人來過。對於他們來說,南靈兒果然是一個不應該出現在生命中的人罷了。
這個墓穴中,其實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捧焦土,以及一小片鮮紅的嫁衣的一角。
對於他們來說,南靈兒已經死了,而且是死在這火場中,被燒得什麼都不剩了。況且,她並未正式錄入花家的族譜,便在這裡給她豎一座墳,已經是對她莫大的恩惠了。
而對於此,花鈺只能將冷笑壓在心裡。看啊,這就是花家,一個表面上良善,但暗地裡卻比任何的都冷血的家族。只對自己血緣的家人溫柔,而旁人,是得不到任何憐惜的。南靈兒在花家待了十五年,這十五年來,她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活著。哪裡像是一名普通的小姐,每日都努力的練功,卻還被責難。甚至在她過世后,連一個惦記她的人都沒有。
若是,若是當年她是自己的未婚妻,那麼一切都將不一樣了!花鈺對僅小自己一歲的花挽月自然是極為寵愛的,只是因為南靈兒的死,以及家人的冷漠,讓花鈺對花挽月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怨懟的。誰說一歲多的孩童是不記事的,那時當他看到襁褓中那個粉雕玉琢的嬰孩時,便已經成為了他最刻骨銘心的記憶了。只是,那個可愛的女童一天天的長大,卻成了自己弟弟的未婚妻,而竟然還是因為那樣可笑的原因!
「哈哈哈哈……」花鈺大笑起來,只是那笑容卻難掩落寞。他所珍惜的女子,最終卻長埋於此,他的心中除了後悔,大約還有對自己以及家人的怪怨吧!
若非花挽月逃婚,她也不至於傷心難過之下,一把火點燃了這木屋,將自己一起燒死了。她是那樣的溫柔,卻也是那樣的烈性。南靈兒,你真是個愚笨之際的女子!花挽月便有如何的好,讓你心甘情願,甚至因他而死去。你便不能多看一眼,看一下你身邊的其他人嘛!
但是,為時已晚。若非那時自己因為心中對她的愧疚而疏離她,怕是如今也許不會是這樣的下場了吧!
這裡素來安靜,且沒有人來打擾。因此,便成了花鈺最喜歡來的地方。旁人都說他性子活潑,為人好相處的很。但也只有花鈺自己明白,他的心中也是會時常有些苦悶的。只是他擅於隱藏,從未被人發現過罷了。
「靈兒……」低低的聲音被風吹散,很快的便消失在了空氣中。花鈺眷戀的撫摸著墓碑,冷硬的觸感卻是這些年來,每次他心情不好時,感覺最為安定的力量了。靈兒,沒有人在意你,沒有人在乎你,沒有人想要記得你,那就由我花鈺來。他會一直守護著這個地方,雖然這裡給他帶來過痛苦的回憶。但對靈兒來說,這裡卻是承載著許多歡樂的地方。
花鈺知道,這是僅屬於花挽月同南靈兒的秘密。是他們共同擁有過的一段美妙,而值得回憶的地方。但他只能在暗處悄悄的觀望著,羨慕不已,卻不敢上前去打擾。他怕,怕得要死。生怕自己的心思被人覺察到,再給靈兒帶來麻煩。靈兒在花家的日子並不輕鬆,怕是只有挽月以為她過得很好吧!但是……花鈺冷笑,挽月肯定是只覺悲痛,卻並不會有其他的作為。因為,他根本就不愛靈兒!花家的人,又哪裡會有真正愛人的能力呢!他們徹徹底底都只不過是披著人皮的冷血動物罷了!
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同自己沒有血緣的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永遠是自己的家人。哪怕是成婚後,對待自己的丈夫妻子,都不會有對自己家人一半的重要。這就是花家的人,冷血而嚴酷的家族。
所以啊,在這裡長大的自己,又怎麼會擁有一顆火熱的心呢!所以說,這一切都是假象啊!
花鈺在墓碑旁邊坐下,雙手緊緊環抱這冷硬的石頭,像是想要將人擁入懷中一般。
他閉上了雙眼,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副美妙的場景。花叢中,那名穿著杏色衣裙的少女正歡樂的追著一隻飛舞的蝴蝶,四周滿是她銀鈴似的笑聲。
真好啊……花鈺無聲笑了,神情中儘是滿足。
夜色灑入房中,但花挽月在半夜驚醒后,便沒有了睡意。
火,到處都是火!
他夢到了在火中掙扎著的少女,她凄美的容顏,火紅的嫁衣,都同那火焰糅合在一起,最後化為了一地的焦土。
最終,他猛地睜開雙眼,掙扎著起身,但渾身的寢衣已經被冷汗浸透了。他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夢到她死去的場景。
殺過人嗎?花挽月是有殺過的,而且還不止一人,多到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在這江湖上,怕是沒有殺過人的寥寥無幾吧!只是,當面對著死亡的那一刻,看到在火中凝視著遠方的她,心口為何會這樣的痛呢!
花挽月已經想清楚了自己的感情,他對南靈兒的並不是愛。所以,在成親當日,他才會離去。但為何,方才他會覺得難過,會覺得悲痛,會覺得後悔,會覺得全世界都將自己拋下了一般!
夢中的小木屋隨著那一把大火也燃燒成灰燼,而被大火吞噬的女子,讓花挽月久久不能平靜。早前,在得知她的死訊時,他是悲痛的,是覺得生不如死的。只是後來,他想開了。他對於南靈兒只是兄妹之情,並非男女情愛。
可是,就在剛剛那個夢境后,他卻不確定了。他到底對她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呢?是愛,還是不愛……
「主上。」夜月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進來。
花挽月問道:「進來吧。」
夜月一直守在花挽月的隔壁,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都逃不過他的耳朵。而自然花挽月由夢中驚醒,他也是知曉的。
輕輕推開門,夜月點亮了房間里的燭火,看著榻上臉上有些發白的男子,擔憂道:「主上,可是哪裡不舒服?」
「無事。」花挽月撐起身子,淡淡所:「只是夢魘住了。夜月,你可知道什麼是情愛?」
夜月一怔,想了想,輕輕的搖了搖頭。「屬下不知。」
聽到他的答案,花挽月反而是笑了。他怎麼就忘記了,夜月一直在夜樓中,又因為他是暗衛首領,清和堂的堂主,哪裡有機會去接觸外面的女子。而夜樓中的女子,大多又是那樣的身份。「夜月,你年紀也不少了吧?」
「回主上,二十有六了。」
「竟然……」花挽月自語道,轉念一想,自己也是二十三歲的年紀了。當年他從京城離開時,還不過是名十七歲的少年。「夜月,對於這次的京城之行,你可有何看法?」
對於夜月來說,自然是不希望花挽月回到花家去。對於花家,別人不清楚,他可是十分知道的。雖說主上是從那裡出來的,但花家人……同常人不同的情感,怕是讓人難以理解。只是主上,約莫是比較正常了。
「主上,不知道有句話當講不當講?」
花挽月柔聲道:「但說無妨。」
「屬下並不贊同主上回到花家去!」夜月沉聲說道。「主上在花家備受寵愛,若此次歸家,家人不讓主上離開,又當如何?!」
「這……」花挽月一怔,隨即笑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但夜月卻是不語,隱約對這次的京城之行有些擔心。花家人可是將主上當作眼珠子一樣看待著,若他回去了,當真還能再回到夜樓嗎?對此,夜月表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