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紅鸞星現
此時九重天上,碧瓦朱甍的宮闕之中,仍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熱鬧景象,奢華的大殿,魚貫出入的仙婢,眾位仙君的桌上杯盤狼藉,卻依舊交杯換盞,相談甚歡,滿堂醉語連連。
鍾離阜一身素色,正襟安坐,和這觥籌交錯,鸞歌鳳舞的場景十分違和。杯中仙釀許久不曾換過,一晚上婉拒了多少杯敬酒已然數不清。不管什麽酒宴,鍾離阜都是這般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常年下來,在天界眾仙的心中落得個清冷自負,目中無人的印象。
駙馬站在鍾離阜桌前舉著杯盞,一身喜慶的大紅錦袍已是酒汙斑斑,頭頂的金冠也已鬆垮傾斜。他搖搖晃晃口齒不清道:“雖聞仙尊不喜杯中物,但今日可否賞臉同本駙馬喝上一杯?”
即便多麽不在乎人情世故,可新郎官的敬酒還是要喝的,鍾離阜起身舉杯相敬,仰頭一飲而盡,引得堂中一片嘩然。
駙馬又道:“又聞仙尊藏書萬卷,我近日在找尋一部名為《巫經》的典籍,得知在您的宮中。”
“太慧殿書籍眾多,若駙馬想借閱,可去玄雲宮讓我那守殿的書翁幫你尋一尋。”
“實不相瞞,我的一位好友和仙尊一樣是個書癡,此番尋《巫經》,是想贈予好友。”
堂內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想知道一向藏書不外借的鍾離仙尊在這大喜的日子會如何拒絕新郎官的要求。
“可讓書翁複寫予你。”書之珍貴,莫過原版,鍾離阜如是應承,未覺不妥。
駙馬卻顯然不悅,想他堂堂西海龍太子,如今又是天帝之婿,這小小的山神居然連一本書都吝嗇。陰山又怎麽樣?仙山之首又如何?即便天帝尊他,西王母敬他,可他敖聰才不放在眼裏。今日大喜之日暫不與他計較,等這婚結完了,定要上陰山出了這口氣!
看氣氛有些尷尬,一位仙君上來打圓場,把駙馬給拉了下去。鍾離阜不以為然,離了桌走出大殿,滿堂酒氣熏天,讓他頗為不適,便想出去透透氣順便看看剛才感受到的異樣是為何。
食指一掐,他皺眉自語:“這麽晚了,還要亂跑。”
鍾離阜掌心翻開,想看看竇扣此時身在何處,不料幻像中白茫茫一片,讓他始料未及。即便是離了陰山,隻要不是設有功法結界之地,他都能放眼觀之,扣兒是去了哪裏?
一抹憂慮襲上心來,鍾離阜心知兀自離開宴席是對天帝,對公主,對駙馬的不敬,猶豫片刻後,還是放心不下,想親自下界找尋。
腳還沒踏出,就聽身後有人問道:“仙尊這是要去哪?”
“回宮。”簡便二字,鍾離阜從不刻意。
“酒宴連擺十日,這才過了兩日而已,仙尊就坐不住了,剛駙馬已是不悅,你再這麽一走,他必然會去天帝那參你一本。”一晚上也喝了不少,南華仙翁身子有些搖晃地走上前,同鍾離阜並肩而立。
“隨他。”
南華倒不意外鍾離阜會如此回答。“既然如此安之若素,又是為了何事急於離開?”
鍾離阜沉默,他不善妄語,本是一句‘去找你當初送進陰山的孩子’就能回答的問題,卻不想讓南華覺得他小題大做,大半夜寧可得罪駙馬也要去做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南華仙翁掌管人間命數,凡人命途多舛或是一帆風順皆在他掌控,不過切不可逆天而行,擅自改命,否則牽一發動全身,是萬萬不可小覷的。
自從助竇扣進了陰山,他時常關注她命輪的變動,近日來居然在她的紫薇星盤裏看到了紅鸞星,雖光華極其微弱,足以讓他驚愕萬分了。
姻緣紅鸞星現,意為有緣之人兩相儀,此星吉凶皆半,不似天喜星能助有情人能逢凶化吉,稍有差池便會化作凶星,導致情斷緣滅更或是生離死別。
難道竇扣已和某人互生情愫?
南華見鍾離阜不語,又意味深長道:“爾家有女初長成,女兒家心思細膩,仙尊可要多留心。”他不確定那孩子心裏裝著的人是不是還和上一世一樣,畢竟什麽都不記得,有意外也不是全無可能,沒準這意外對她來說更是好事。如若不然.……南華側過頭看了一眼鍾離阜,難道是眼前之人動了凡心?不過百煉鋼亦可化作繞指柔,頑石亦可順水流,情這東西還真說不準。
南華歎了一口氣,心裏暗忖:若真是這樣,丫頭你便如願以償了。
鍾離阜無心深究南華所言何意,他看向身後大殿,似乎全然沒有消停的趨勢,此時暫離開一陣,應無不妥。
“仙翁若無其他事,容我先告辭了。”
南華一掃拂塵,身軀微躬。“還望仙尊快去快回,如有問及,老夫先替你應付著。”
“仙翁不必如此,如有問及,直說便是。”鍾離阜說完騰雲而去。
竇扣乘著麒麟回到宮前已近三更,照以往的經驗,桓翁這時間還未起身。她悄悄收起麒麟墜,躡手躡腳的上前把門推開一個小縫,賊兮兮的朝裏瞧了瞧,確認無人後,才放心地鑽了進去。
太好了!神不知鬼不覺!竇扣心裏竊喜。不料轉身合上宮門的時候驚覺身後頻頻傳來寒意,讓她身軀一僵,愣在原地。
被發現了!夜路走多終遇鬼,得趕緊想個借口糊弄過去。
竇扣以為是嗜鬯,她佯裝鎮定,一邊合好宮門一邊清嗓道:“今晚夜色不錯,便讓麒麟載著我去附近逛了一圈。”
不見回答,竇扣納悶地轉過身,然後……然後整個人像見到鬼一樣,腳一軟扶著門閂,瞠目結舌。
大叔?!大叔不是去赴宴了?
鍾離阜回到玄雲宮時再尋竇扣的蹤跡,發現她已在回來的路上了,故在中庭等候,想聽她會如何解釋。
“為何說謊?”鍾離阜語氣平淡,不顯怒意,其實在看到竇扣平安出現在幻像內時,心中的怒意就已消了。對她,他並無過多期盼,她能把自己照顧好就已難得。
竇扣知道什麽都瞞不過鍾離阜,她雙腳往地上一跪,硬著頭皮說道:“去了幽穀。”
“為何半夜去?”
“你的意思是白天可以去嗎?”
“幽穀地界特殊,不在我掌控,又處魔界邊沿,有魔獸棲息,你可知危險?何況你身上有兩極麒麟墜,是魔人十分覬覦的神物,萬一落入魔人之手,非但你性命難保,恐怕將來天界難逃一場浩劫。”
原來大叔擔心的是兩極麒麟墜被奪威脅到天界,她到底在奢望什麽?奢望他中途離開宴席是擔憂她的安危?這樣的話從大叔嘴裏說出來不是理所當然嗎?為何她會如此心酸?
夜色雖朦朧,可竇扣眼神中那抹幽怨卻是清清楚楚。“你法力高強,不如把麒麟墜交予你保管,如此一來我是死是活都無關緊要了。”
在鍾離阜的印象裏,竇扣雖然經常調皮胡鬧,可於他麵前一向乖巧聽話從未出言頂撞,他不理解為何今日她會說出此番氣話。
鍾離阜怒意頓時上來幾分。“怎可如此胡鬧!血契結成,神物便不可隨意交予他人,否則褻瀆了神獸之靈,必會反噬自身。”
在竇扣的印象裏,大叔的語氣一直都是溫柔舒心的,今日第一次聽到他對她說話的聲音如此嚴肅強硬,讓她不勝惶恐,真的是她太頑劣,讓大叔失望了嗎?
記得大叔曾多次告誡過她,法力粗淺不要隨意出宮,陰山雖修行聖地,卻不乏心邪的妖獸。說到底也是為了她好,看來真是自己越來越貪心。
四周安靜得針落有聲,竇扣抿唇沉默許久,臉上陰晴不定,內心煩亂不已。鍾離阜這才注意到了竇扣的變化,記得剛把她帶來玄雲宮的時候,小個子,圓肉臉,垂肩短發,如今再看,已是這般小家碧玉的清秀模樣了。他突然想起南華的話‘女兒家心思細膩,仙尊可要多留心’。突感剛才語氣似乎有些過了,便舒開橫眉,柔聲道:“你起來吧。”
鍾離阜知道竇扣去幽穀無外乎是想去見故人,這孩子還是放不下那段往事,也歸為他引導無能,至情至性並非惡行,何必怪她呢。
竇扣雙腳發麻,搖晃起身,一個踉蹌整個人朝前撲去。驚叫一聲,眼看額頭就要磕上地麵,她雙手護臉想盡量找個不疼的姿勢,不想一隻大臂伸來把她整個攬入懷裏。她驚魂未定,從指縫間窺看那個摟她的人。
慌亂間,鍾離阜的發縷掠過竇扣的臉滑入頸間,讓她渾身一顫,發梢不僅撓著她的脖子,還撓著她的心。
血流瞬間直衝腦門,竇扣雙頰緋紅,熱如火燒。這種距離,她可是想都不敢想!
癡傻呆愣少許,她猛然彈開,尷尬地轉過身去,語無倫次道:“那個.……夜太黑,呃……地麵太滑,我不是故意撲你身上的!”越描越像此地無銀三百兩,丟臉死了,可惜地上沒洞鑽。
“我先去睡了。”竇扣站直了身子捂著臉疾步離去,她怕再呆下去,腦袋充血太多會中風。
鍾離阜看著那個慌亂的背影,皺眉不解,不就是摔了一跤而已,扣兒為何如此驚慌失措?他手中捏著剛才從竇扣頭上掉下來的發簪,搖搖頭無奈道:“我還沒說讓你走……”
竇扣回到房內,指尖一彈,點燃了床邊的宮燈,然後像丟了魂一樣合著衣服直接躺床上,拉起被子蒙住頭。
冷靜下來後,她開始仔細回想剛才的過程,臉上神態扭捏,時而嬌嗔,時而傻笑,在床上滾來滾去仿若渾身上下都是跳蚤,天微微亮才疲累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