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第 82 章


  第082章


  正月十六, 上元節,是傅瑤的生辰。


  這是個好日子, 燈市如晝, 有「東風夜放花千樹」,也有「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傅瑤自小就很喜歡過生辰, 白日里能收到許多生辰禮,晚間還能讓家人陪著去看燈會、猜燈謎, 及至夜間回去睡上香甜的一覺, 又長了一歲。


  傅家人最寵這個女兒, 一早就惦記著, 及至生辰這日, 分別送來好幾份禮。有爹娘準備的, 有長姐送來的,還有二哥也特地送了一份,一看就知皆是費了心思的。


  家中還特地問了, 她這個生辰想怎麼過, 晚間要不要一併去看燈?


  傅瑤能猜到, 這是家中怕謝遲沒工夫陪她, 所以特地問的。


  她正猶豫該怎麼回的時候, 謝遲下朝回來了,將備好的玉給了她, 又言明自己挪出了空閑, 今日可以一直陪著她。


  就算早有心理準備, 但傅瑤還是高興極了,她反覆摩挲著那玉, 回了讓家中遣來的嬤嬤。


  她將那玉系在了腰間,上下打量著,向著謝遲笑問道:「好看嗎?」


  「玉不好看,但人好看。」謝遲溫柔地看著她,解釋道,「我太久沒動過這些,手藝生疏,等過時候閑了,一定再重新刻一塊送你。」


  他著重強調了這個「一定」,傅瑤點了點頭,目光仍舊落在那玉上:「不妨事的。我知道你忙,這個我已經很喜歡啦。」


  謝遲心中五味陳雜,但也不能表露出來,只能若無其事地陪著傅瑤。


  他破天荒地聽傅瑤聊起自己看過的話本,陪她吃了午飯,及至傍晚,又替她上妝繫上了斗篷,往燈市去。


  今年的燈會要格外熱鬧些,因為帝後會登城樓,隨百姓一道觀燈,祈福平安順遂。


  不少百姓都往城樓那邊去,等著屆時遠遠地一睹天顏,但傅瑤是早就見過的,並沒往那邊去,而是隨著謝遲到花市去賞燈、猜燈謎。


  謝遲一直緊緊地跟在她身邊,無微不至地照料著。


  傅瑤能察覺到他的態度有微妙的不同,非要說的話,大概是格外盡心儘力些。但她並未多想,只隨口開玩笑道:「雖說我是讓你為我籌備生辰,但也不必這麼……」


  她頓了頓,又改口道:「算了,這樣也挺好。」


  謝遲手中提了盞花燈,還捧著給傅瑤的點心,低低地笑了聲。


  但燈市終歸還是人太多了些,尤其是前邊不知有什麼熱鬧,許多人一股腦地往那邊湊,傅瑤暈頭轉向地從人群中擠出來的時候,已經與謝遲走散了。


  傅瑤理了理衣裳,正琢磨著該怎麼去尋謝遲的時候,卻忽而被人給叫住了。她循聲看去,見著了魏書婉。


  魏書婉孤身一人,提了盞美人燈,衣裳鬢髮絲毫未亂,臉上帶著溫柔的笑:「真是巧了。」


  若是早前,傅瑤見著魏書婉興許還會多說幾句,可有先前老夫人生辰時的那件事在,她就只想有多遠躲多遠才好,寒暄了兩句之後便想走。


  「說起來,你可知道前幾日長公主府的事情?」魏書婉忽而問了這麼一句。


  傅瑤下意識回過頭來:「是胡旋舞嗎?我去看了呀。」


  看著她這天真的模樣,魏書婉忍不住笑出聲來:「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傅瑤不知不覺就被她給牽著走了。


  「嚴姑娘那日也去了的,但不知為何觸怒了太傅,雖勉強保住了命,但被送到了莊子上,想必也是活不久了。」魏書婉看著傅瑤,緩緩說道。


  傅瑤皺眉道:「我沒聽過這事。」


  「你自然不知道。出了那樣的事,長公主已經竭力善後了,但那日賓客雲集,哪怕堵得住僕從的嘴,也擋不住旁人私下議論啊。」魏書婉的話音還是很溫柔,可說的話卻格外刺耳,「聽說是嚴姑娘昏了頭,有意趁著太傅酒醉勾引……太傅不給她名分,嚴家也不會留她。」


  旁人是否有私下議論,傅瑤是不清楚的,但至少魏書婉提這話是絕對沒好意。


  傅瑤記得,那日謝遲的確是沒回府,而是在宮中宿了一夜,但還是堅持道:「我不信他會動旁的女人。」


  「那你覺著,嚴姑娘該死嗎?」魏書婉輕描淡寫道。


  傅瑤有些惱了:「與我有什麼干係?總不成要我去替她求情吧?」


  從前,魏書婉不管心中怎麼想,面上都是溫溫柔柔的,可今日卻像是圖窮匕見似的,不管不顧了。傅瑤只覺著心慌,想要避開。


  她不擅與人爭吵,也知道魏書婉這樣厲害的人,若是有意,有許多手段讓自己不痛快。


  「夫人既然不高興,那就不提這個了。」魏書婉繞著衣裙的系帶,不依不饒道,「話說回來,若是沒認錯,你腰間這塊玉是太傅的手筆吧?」


  傅瑤立時警惕起來,按住了那塊玉。


  「聽聞今日是你生辰,想來,這是他送你的生辰禮?」魏書婉笑盈盈地問道,「我昨日入宮去見阿雲的時候,湊巧見著太傅也在,彷彿是在雕刻玉料……想來就是這塊了?」


  她今日彷彿就是為著圖窮匕見來的,不溫柔也不寬厚了,句句踩著踩著人的痛楚。


  「是他手藝生疏了?還是時間太過倉促?這玉雕得可是有些拙劣呢。」魏書婉定定地看著傅瑤,欣賞著她的震驚和無措,「既是生辰禮,為何會拖到昨日才動手,總不成是忘了吧?」


  傅瑤知道魏書婉是有意刺激自己,可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傷到了。


  她知道這話不假,因為今日牽謝遲的手時,她留意到了謝遲指尖的傷,當時是只顧著心疼,並沒顧得上多想——比如,這傷既是新留的,豈不是說明這玉是昨日雕的?

  多年不碰手藝生疏是不假,但以謝遲做事力求完美的脾性,若是時間足夠,怎麼都不會拿這個來送人的。


  謝遲的確是忘了她的生辰,也忘了先前的承諾。


  是他能做出的事。


  若是謝遲自己一早承認,她興許會難過,但怎麼都比現在要好,她看著魏書婉的神情,只覺著崩潰。


  「你是嫉妒,」傅瑤勉強道,「先前那件事,也是你有意安排,讓人說給我聽的對不對?你恨我佔了謝遲,所以不忿……」


  「你錯了,」魏書婉打斷了她,似笑非笑道,「我嫉妒你什麼呢?」


  說著,她勾起自己襦裙上墜著的那玉,挑起花燈給傅瑤看。


  那玉上雕的是兩枝斜斜的梅花,雖不是上好的玉料,但技藝精湛,顯然是費了功夫和心思的。


  魏書婉這時候拿出來的這玉會是誰的手筆,不言而喻。


  傅瑤瞳孔微顫,緊緊地抿著唇,臉上再沒半點笑意,血色褪盡。


  看著她這模樣,再想想先前她依偎在謝遲身邊的神情,魏書婉總算是舒心了些,慢悠悠地說道:「聽說,你是少時就喜歡謝遲的?」


  傅瑤難以置信地看向她,整個人不可抑制地顫抖。


  她很少同旁人提起這件事,算來也只有謝朝雲與謝遲自己知道,那是誰告訴魏書婉的?

  「他當年是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相貌出眾,文採風流,京中愛慕他的姑娘多了去了,你那時喜歡他是情理之中。」魏書婉語氣輕柔,「可你喜歡的那個少年郎是我的。」


  「我與謝遲青梅竹馬,依著父母之命定了親,他會為我雕玉、寫曲,也會與我談天說地……可他為你做過什麼呢?傅瑤,你千方百計地求了他不納妾,就高枕無憂了嗎?」


  魏書婉攥著她的手腕,問得字字誅心。


  「你想方設法得到的是自己喜歡的人嗎?」


  「以色侍人,討來幾分憐愛,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同你聊過志向抱負嗎?」


  「他同你提過,自己想要離京去北境嗎?」


  「……」


  傅瑤的眼圈已經紅了,她想要離開,可卻被魏書婉攥著手腕留了下來。


  「傅瑤,我不嫉妒你,」魏書婉一字一句道,「我可憐你。」


  圖窮匕見,正如姜從寧所說,魏姑娘的的確確是個厲害的人,她鬥不過。


  傅瑤被一句句逼得崩潰,什麼都說不上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遠離眾人,縮在這麼個暗處,狼狽不堪地哭的。


  這大概會是傅瑤此生都難以忘記的生辰了。


  萬眾歡喜,而她在這裡哭得喘不過氣來,多可憐啊。


  銀翹見著她這模樣時,已經嚇傻了,可傅瑤卻怎麼都不肯等去四下尋她的謝遲,徑直找到了來時的馬車,勒令他往宮門去。


  劍南災情漸緩,諸事還算順遂,帝后登城樓隨百姓觀燈,留了許久方才回宮。


  謝朝雲與蕭鐸同車,抱著手爐,同他聊些閑話。


  可到了將到宮門時車架卻忽而被攔住了,內侍總管冷了臉,正準備讓侍衛將那不知好歹的給拖下去,認出來之後驟然變了臉色,聲音都顫了下:「謝夫人?您怎麼會在此處?」


  謝朝雲愣住了,隨即探身掀開車簾來。


  夜色已濃,借著燈籠的光,才能將傅瑤的神情看個大概。


  她臉上的妝早就花了,狼狽不堪,目光沉沉的,再沒往日的神采。


  謝朝雲一眼就看出她這是哭過了,轉念之間心中浮現許多猜測,也顧不得什麼身份規矩,立時跳下車到了傅瑤面前,輕聲問道:「瑤瑤,這是怎麼了?兄長讓你受委屈了?我替你出氣好不好?」


  若是有極熟悉謝朝雲的人,就會知道,她這顯然也是慌了。


  可傅瑤卻搖了搖頭。


  為什麼要替她出氣?


  謝遲做錯了什麼嗎?


  沒有,他只是不愛她而已。


  不愛一個人有錯嗎?

  自然也沒有。


  傅瑤一早就清楚這點,自己心甘情願的,也沒道理要為此去怪謝遲,只是忽然承受不住罷了。


  她不能勉強謝遲,只能勉強自己。


  傅瑤定定地看著謝朝雲,輕聲道:「我要同謝遲和離。」


  這親事由謝朝雲定下,如今由她解除,也算是——


  有始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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