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第 84 章


  第084章


  這的確是謝遲頭一回往傅家來。


  謝遲並不是那種不通人情世故的人, 畢竟是家中悉心教導出來的,當年也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 怎麼會不知禮呢?

  他與傅瑤的親事是在昏迷之中, 由謝朝雲擅自做主定下的,起初他很厭煩這親事,對傅瑤尚且沒什麼好臉色, 就不用說對傅家了。


  可後來呢?


  後來他對傅瑤漸漸地好起來, 但卻仍舊沒將傅家放在心上。


  謝遲到如今地位,的確有高高在上的資本, 這幾年來的人情往來皆是看心情, 也並沒有為傅瑤破例的想法。


  再加上傅瑤並不會強求他, 一來二去, 一直拖到了今日。


  第一次上門竟是因為和離……這種事情, 就連謝遲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了。


  他隨著丫鬟到了傅瑤院中, 一進門見著的就是院中的鞦韆,與謝家那個有幾分相似。但興許是年歲久遠,又只是興許是因為長久未曾有人, 看起來有些舊了。


  傅瑤住的這個小院子打理得很精緻, 寒冬時節院中的花都凋謝了, 薔薇花架看起來也透著些蕭瑟, 但不難想象開春之後會是怎樣的情形。


  謝遲忽而想起, 傅瑤先前似乎琢磨著想要種花,但興許是因為他興緻缺缺, 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做。


  他心中湧出些說不出的滋味。


  及至進了屋中, 他留意著周遭的擺設。牆上懸著的字畫以及隔斷的屏風, 大都是傅瑤的手筆,博古架上擺得玲琅滿目, 有一整套泥人、草編的木雕的小玩意,甚至還有隻歪歪扭扭像是她自己雕刻小兔子……不知是手藝差,還是少時雕刻的,看起來有些拙劣,但謝遲的目光卻柔和了許多。


  為什麼從前壓根沒想過要來看看她的住處呢?後知後覺地浮現這麼個問題,但謝遲自己也答不出來。


  等到見著傅瑤之後,謝遲心中更是五味陳雜。


  傅瑤向來明亮的眼眸暗了下來,目光也不會始終跟在他身上,她像是身體不適,整個人看起來都病懨懨的,沒什麼精神。


  一旁的葯碗證實了這個猜測,謝遲心下微沉,一時間竟不知該先問什麼。


  是問她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和離?還是問她身體如何?

  他向來理直氣壯,難得會有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時候,最後竟是傅瑤先說了。


  因口中含著糖的緣故,傅瑤的話有些含糊不清,她並沒看謝遲,垂眼摩挲著自己的指節,輕聲道:「謝遲,我很抱歉……」


  聽了這話后,謝遲的心立時就沉了下去。


  在此之前,他其實想過很多種傅瑤可能會有的反應,但怎麼都沒料到,她第一句竟然是這樣的。


  傅瑤這個人,性情溫柔,很少會與人爭吵,也不會惡語相向。昨夜被魏書婉欺負成那樣,她其實有些話可以反駁,但最後卻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她不擅與人爭吵,也不喜歡那樣。


  「謝遲,我很抱歉……」傅瑤說出這句之後,倒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緩了緩之後繼續道,「我可能沒辦法再陪你走下去了。」


  從前她滿心歡喜地嫁給謝遲,想著要把自己的喜悅和愛分給他,讓他也能高高興興的,還曾說要一直陪著他……但現在是要食言了。


  謝遲能言善辯,可如今看著傅瑤這模樣,卻是連開口都難。


  心緒起伏。絕大多時候,他都很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但現在卻分不清究竟是震驚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至於「難過」這種情緒,是不該跟他掛鉤的才對。


  沉默片刻后,謝遲問道:「能不能告訴我,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你生出這樣的想法。」


  「我昨夜同你走散之後,遇著了魏姑娘……」傅瑤並沒隱瞞,但也沒句句都提,將重要的事情大略講了。


  謝遲的臉色立時就沉了下來,他逐漸攥緊了手,眼中浮現出些凌厲的殺意來。


  眾人都知道,魏書婉這個人溫婉大方,待人和善,當年如此,回京之後更是比當年還好。


  誰會想到她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呢?


  在聽傅瑤親口說出此事前,謝遲根本就沒往她身上想過,謝朝雲想了一夜,怕也是如此。


  「我可以解釋,」謝遲定了定神,勉強先壓下了心頭的殺意,「嚴女那件事你興許是誤會了,我並沒碰她,瞞著你也只是怕你多想,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於生辰……這的確是我的錯。」謝遲並沒推脫,順遂地認了下來,「劍南天災之事你是知道的,我忙於此,所以疏忽了。」


  傅瑤看著他,露出個無奈的笑意來:「真正的原因你我都清楚的,不是嗎?」


  若是換了早前,傅瑤哪怕明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也會願意自欺欺人地去相信這個說辭,拿他太忙了為理由來開解自己。


  可到了如今這地步,已經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再粉飾太平還有什麼意義嗎?


  謝遲對此避而不答,繼續說道:「我對魏書婉並無半點私情,至於那玉,也不是為她刻的。不過是當年被她看到,向我討要,我便順手給了她。」


  「我並沒想過她會拿這事來激你,同你說那些難聽的話,」謝遲毫不猶豫道,「我會讓她付出代價的。」


  謝遲從沒像這樣急切地想要解釋過什麼,若是從前,傅瑤興許會高興,但現在卻只覺著無奈。


  「你是聰明人,我也沒那麼傻,所以不要避重就輕了……」傅瑤嚼碎了口中的糖,緩了緩,「我在意的不是魏書婉,你分明知道的。」


  謝遲的確知道。


  兩人相對無言,許久之後,謝遲冷聲道:「你覺著我不夠喜歡你,所以不滿?」


  其實早有徵兆。


  就像當初,她莫名被范飛白的事情勾起不安,對他遲疑的態度不滿,搬到書房去,直到他鬆口答應絕不納妾之後方才和好如初。


  她想要的越來越多,所以會心生不滿。


  「你應該很清楚,我並不喜歡旁人。」謝遲皺了皺眉,「朝雲不必提,我喜歡的只有你一個,不夠嗎?」


  這話乍一聽像是在說,天下那麼多女人我只喜歡你一個。


  彷彿是很深情。


  但卻讓傅瑤備受折磨。


  是她太不知足了嗎?興許吧。


  「你就當我貪得無厭好了……」傅瑤認下了「不知足」,嘆道,「剛好你也不喜歡我這樣,咱們就到此為止,和離吧。」


  「不可能。」謝遲斬釘截鐵道。


  傅瑤就知道會是這樣,閉了閉眼。


  她太清楚謝遲的性格了,也知道這樁親事他是滿意的。


  畢竟回到家中時始終有人等候著,會變著法的討他喜歡,也可以滿足身體的欲、望……多好啊。


  「我不想同你爭吵……」傅瑤不肯再看他,「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完了,再沒什麼想說的了,你回吧。」


  她的確是鐵了心,而非是要藉此要挾,謝遲能分辨出這其中的差別,所以沒再說什麼傷人的話。


  謝遲束手無策,拿這樣油鹽不進的傅瑤無可奈何。畢竟她不想回去,他總不能強行將人給帶走。


  謝遲在原地站了會兒,轉身出了門,他的確是拿傅瑤沒辦法,只能先去解決別的人。


  若是旁人,謝遲興許就直接殺了,可偏偏是魏書婉,他也得給謝朝雲一個交代,便直接遣人將她「請」到了宮中,一併問個清楚明白,

  謝朝雲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半晌都沒說出話來,只覺著頭疼欲裂。


  可魏書婉卻像是早有預料,絲毫不見狼狽,臉上甚至還掛著笑意,若是殿中最怡然自在的人了。


  「你究竟為何要這麼做?」謝朝雲看人的眼力素來很好,那麼多兇險的關頭都挺過來了,明槍暗箭都躲了,卻栽在了魏書婉身上,「為何要同傅瑤說那些?」


  魏書婉不慌不忙道:「可我說的都是實話,難道就因為她不願聽,就說不得了嗎?」


  「阿婉,你是覺著我不會拿你如何嗎?」謝朝雲臉色陰沉。


  「可我的確沒撒謊,所說句句屬實。」魏書婉平靜道,「譬如這玉,的確是這太傅昔年送我的。」


  她竟還帶著那玉。


  一直沉默不語的謝遲沉聲道:「那不過是我隨手給你的。」


  「是啊。」魏書婉莞爾,「可誰讓你昔年隨手給我的,都比給傅瑤的好……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你若是不想好好說話,那就不必說了。」謝遲見不得她這陰陽怪氣的模樣,可還沒來得及下令,就被魏書婉打斷了。


  「你二人本就不合適,被阿雲強行湊到一起罷了,如今不過是被我戳破,就要惱羞成怒不成?」魏書婉不躲不避地看向謝遲,「是當局者迷還是自欺欺人,你們竟然還沒我看得明白?」


  謝朝雲厲聲道:「你瘋了!」


  若再這樣下去,徹底觸怒了謝遲,她說不準連命都保不住。


  「事到如今,還差這幾句嗎?阿雲,讓我說個痛快吧。」魏書婉偏過頭去對謝朝雲笑了聲,復又向謝遲道,「你知道傅瑤為什麼崩潰嗎?」


  謝遲冷冷地看著她,若不是有謝朝雲在,他怕是已經忍不住動手了。


  「謝遲你怎麼會不明白,因為傅瑤愛的是當年的你啊!求而不得!」魏書婉嘲諷地笑著,「我只是戳破了她的幻想而已。」


  謝朝雲呼吸一滯,只見謝遲上前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就不怕死嗎?也不怕牽連自家嗎?」


  「牽連自家?你是說我那些廢物叔伯兄弟嗎?」魏書婉反問道。


  「那群廢物狗仗人勢享受了這麼幾年,也該付出代價了。」魏書婉撫了撫鬢髮,笑道,「當年謝家出事,沒了祖父撐腰,那群廢物壓根沒想多管的,是我跪下求父親,讓他盡量幫幫你們……」


  「哦對了,伯父伯母和阿晴的後事,也是我一手料理的。」


  她口中的阿晴,正是謝遲那個因為高熱未能及時救治而夭折的小妹。


  聽到這個名字后,謝遲與謝朝雲俱是一愣。


  「祖父去后,魏家便一日不如一日,謝家出事之後,多少又受了些牽連。那些廢物自己立不住,便想著賣女兒,給我挑了那麼一門親事。」魏書婉臉上也沒了笑意,話音里透著恨,「我受盡磋磨,寫信向家中求助的時候,他們可沒管過我。祖母年邁做不得主,也只能讓人給我送些自己的私房錢。」


  「我那夫君出事死後,他們原也沒想過我,好在謝遲回來了……」魏書婉將自家的醜事盡數抖了出來,「我用了些手段,借著你們的勢,讓祖母壓著他們辦成了此事,才得以在守孝三年後回京!」


  謝遲素來不管這些,可謝朝雲也不知道此事,魏書婉從來沒同她提過。


  那幾年,各自沉淪,誰也顧不上誰。


  世家大族藏污納垢,有心狠手辣的,也有道貌岸然的。


  謝朝雲與謝遲都知道魏家子弟沒什麼能耐,平素也沒太多往來,不過是看在昔日舊情的份上多加照拂。


  卻不知還有這樣的事。


  「你可以早些告訴我,」謝朝雲緩緩說道,「有我在,你可以在京中過得很好。」


  「怎樣算是好呢?」魏書婉看向謝遲,目光複雜,「我只要看著傅瑤那開開心心的模樣,就覺著不好。可阿雲,你是站在她那一邊的。」


  回京沒多久,她就知道了,謝朝雲是站在傅瑤那邊的。


  而謝遲的態度也讓她明白,兩人之間再無可能。


  就算她甘願居於人下,接受當個妾室,傅瑤都沒給這個機會。


  「阿雲,我不怨你。因為你比我還難,在宮中那麼些年,如今的榮華富貴是你拿命換來的。」


  「可你我都如此艱難,憑什麼她傅瑤能那麼順遂?」


  「自小嬌生慣養,家人真心疼愛,還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沒吃過苦,什麼劫難都沒受過,憑什麼?」


  魏書婉的神情已經有些癲狂,相識多年,謝朝雲從沒見過她這樣。


  「就因為她沒受過劫難,」謝朝雲是真的認不出自己這位昔年好友了,「你就要去當那個劫難嗎?」


  魏書婉一笑:「她一輩子都會記得這個生辰了,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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