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第 95 章
第095章
早前在謝家的時候, 傅瑤時常會往書房去,她會避諱著不翻看謝遲的文書, 但畢竟朝夕相處, 難免會見著些許。
她曾無意中看過一封謝遲寫給裴老將軍的書信。
當初北狄籌謀許久,刺殺謝遲,驟然發難, 致使謝遲昏迷不醒險些沒能救回, 而裴老將軍也身受重傷。傅瑤是從謝朝雲那裡得知內情的,但這麼久以來, 從未聽謝遲提過半句。
謝遲素來厭惡脆弱的情緒, 更不會宣之於口, 傅瑤很清楚這一點, 故而也沒敢多問。
只有在那封尚未寫完的, 要送往邊關的信中, 她才得以窺見些許謝遲的心緒。
那封信是勸裴老將軍回京養病的。
謝遲說,他老人家年事已高,邊關清苦, 實在不適合養病, 已然鞠躬盡瘁這麼些年, 如今也是時候該歇一歇了。
除此之外, 謝遲還講了刺殺之事原委, 言辭間透著想要撂挑子不幹的想法。
那些人想方設法地從他手中奪權,以致出了這樣大的紕漏, 卻還要他來收拾爛攤子。謝遲一邊認命地接手, 剛醒過來便投入其中, 但另一邊卻還是忍不住抱怨,想著索性撒手不管了。
自身經歷使然, 謝遲是個極為成熟的人,在裴老將軍面前,才總算是有了些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也不再過多地掩飾自己的情緒。
但他興許也知道裴老將軍必然不會回京,抱怨完,又認命地講起朝政和軍務來。
那信並沒寫完,傅瑤大略看了眼,隨即便避開了。
除卻謝遲那有些任性的抱怨之外,她記憶猶新的,便是其中那句「我亦飄零久」。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那是謝遲難得感傷自身。
也是從那時起,傅瑤知道,裴老將軍於他而言是如師如父般的存在。
裴將軍對謝遲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謝遲當年興許並沒辦法那麼順利地回京來,平定叛亂,報當年家破人亡之仇。
他這些年為著那承諾,就算再怎麼不耐煩,也始終沒有撂挑子走人,任勞任怨地收拾著這爛攤子。
如今裴老將軍故去,若無主將坐鎮,北境必有動亂,所以他得安排好京中的事情,儘快趕過去接手。
可他這幾年都在為朝政操勞,想來軍務上也有生疏,更何況身體不比當年,此去會如何,當真是誰也沒法預料。
謝遲早就在為此做準備,也知道並沒太長的時間來猶豫,所以就算朝中有異議,也都被他一力壓了下來,敲定此事。
好在他並沒什麼牽挂,謝朝雲早就知曉他的想法,如今也不會阻攔,只珍而重之地叮囑了許久,讓他以自己為重。
「身為皇后,我興許應該以大局為重,」謝朝雲認真道,「但我只想要你珍重自身,不要輕易涉險,更不要拿自己的命來賭。」
她對謝遲的行事作風再了解不過,強調道:「我在京中等你回來。」
「我有分寸。」謝遲答了句,見她仍舊不大放心,只得又無奈承諾道,「我不會再拿命去賭,也會活著回來。」
謝朝雲抿了抿唇,露出個笑來:「那就好。」猶豫了會兒,她又遲疑道,「那瑤瑤……」
她已經有許久未曾在謝遲面前提過傅瑤,但如今眼看著他要離京,這事總不能再拖下去,只得試探著提了句。
「我約了她明日見面,會將事情都處理好的。」謝遲道。
見他已然拿定了主意,謝朝雲也沒再多管,只頷首道:「那就好。」
及至離了宮,回到家中,月杉早就將行禮收拾妥當。
謝遲在書房之中留了許久,從傅瑤的錦盒中取出了自己的泥人,又將她當初送自己的四季圖中初春那一幅找了出來,加在了行李之中。
自從傅瑤離開之後,他睡得一直不大好,需要靠著安神香才能入睡,第二日一早,騎馬出京。
隨他趕赴邊關的親兵,是從當年西境就跟在他身邊的,早已在城外等候。
而城門外,傅家的馬車也已經在候著了。
謝遲勒住韁繩,利落地翻身下馬,來到了車前。
傅瑤聽到動靜后,掀開帘子來,下車之時被謝遲扶了把,輕聲道了句謝。
她這兩日也未曾歇息好,可思來想去,也只能叮囑謝遲保重身體,再多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而謝遲約她前來,自然是有許多話要講的。
「這是你要的和離書,我已經寫好了,也簽上了自己的名,你只要回去之後補上自己的落款,從今往後就跟我再無瓜葛……也可以隨時往謝家去帶走自己的東西。」謝遲取出了早就備好的信箋,低聲道。
傅瑤垂眼看著那紙,抬手接了過來。
她對此也並不意外,畢竟以謝遲的性情,斷然是不會就這麼拖著她,自己離京的。
畢竟此去北境,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能回來,是否……還能回來?謝遲先前拖著,是想要複合,可如今遙遙無期,他不會再如此的。
「傅瑤,我很遺憾。」謝遲自顧自地說道,「沒在合適的時候遇著你,此為一;遇著之後,又沒能早些想明白珍惜你,此為二;想明白之後,卻又迫於時勢,沒有辦法慢慢償還,將你哄回來,此為三。」
謝遲很少會同傅瑤剖析自己,像如今這樣坦露心跡,可以說是破天荒頭一回。
傅瑤輕聲道:「我也很遺憾。」
但究竟是為什麼遺憾,她卻並不肯多說了。
「沙場之上刀槍無眼,瞬息萬變,此去生死未卜,所以這紙和離書給你。」謝遲緩緩地說道,「今後你想如何就如何,若是有更喜歡的人,再嫁也無妨……」
傅瑤心中千頭萬緒,一時說不上話來,眼有些紅了。
見她如此,謝遲沉默片刻,卻又忽而笑道:「罷了,不誆你了,方才的話是開玩笑的。」
「北狄那群廢物還要不了我的命,我此行是去為裴老將軍報仇的,也是要將他們奪走的城池給搶回來的。」謝遲一改方才的語氣,輕鬆道,「等到料理完那些事,我就會回來了。」
他翻身上了馬,想要離開,卻又忽而回頭笑道:「傅瑤,若是等我回京,你還未喜歡上旁人,不如就再嫁給我吧?我給你補一個盛大的婚禮,親自迎你過門,再陪你三朝回門,將欠你的都補上。」
他的確已經不是昔年模樣了,笑起來也不一樣,少了些溫文爾雅,多了些肆意。
束起的長發被風吹亂,墨色的勁裝衣袂飛揚。
傅瑤揉了揉眼,未置可否,只仰頭看著他,認真道:「一定要好好地回來。」
「一定。」謝遲笑了聲,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來日再見,走了。」
遠處候著的親兵等到了他們的主將,隨即跟了上去,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