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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姜從寧(十)

  番外姜從寧(十)

  姜從寧&范飛白(十)

  范飛白這個人, 在正經事上算是靠譜,若不然這些年早就被謝遲給收拾了。


  但在自己的私事上, 一直是不大靠譜的。從他少年時由著性子胡來, 將自己作成那麼一副聲名狼藉的境況,就足以看出來。


  先帝在時那個朝局,實在是讓人看不到半點希望。范飛白沒什麼宏圖大志, 自問也沒什麼力挽狂瀾的能耐和魄力, 所以壓根沒想過摻和,得過且過地當了個沉溺於聲色犬馬的紈絝。


  既能高高興興的, 又能將親爹給氣得吹鬍子瞪眼, 可謂是一舉兩得。


  范飛白早前壓根沒想過娶妻生子的事情, 總覺著都是約束, 直到將姜從寧娶回家中, 方才有了些真切的感受。


  他模樣生得好, 性情也不錯,心情好時能將青樓姑娘哄得喜笑顏開。這些年流連花叢,原以為已經將女人給看透了, 萬萬沒想到成親之後, 猝不及防地栽在了姜從寧身上。


  此番爭執之後,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驟然聽到姜從寧有孕的消息, 可謂是又驚又喜,就連尚未解決的嫌隙都往後排了。


  怎麼說都是要當爹的人了, 總要「寬宏大量」些才好。


  這消息讓他連日來的疲倦一掃而空, 回府的路上想了不少有的沒的, 雖然離孩子出生還遠得很,但范飛白甚至已經開始想到給她擬個什麼名字了。


  直到踏進院子之後, 范飛白的興緻才減退了些,也隨之收斂了笑意。


  他還記得那日姜從寧的一番話,就算再怎麼好說話,也不會真就這麼輕易就揭過去的,總要有一個說法才行。


  明綉見著范飛白回來,連忙提醒了句。


  姜從寧原本在專心致志地看著禮單,聽了這話先是愣了下,又無聲地笑了笑。


  她將自己有孕之事告訴關氏時,就猜到關氏一定會遣人去知會范飛白,只是沒料到效果竟然會這麼顯著,他立時就回來了。


  兩人先前在一處時,偶爾也會閑聊,但並沒到交流將來養孩子的事情,故而姜從寧並不知道,范飛白究竟是同自己一般對孩子並沒多喜歡,還是如傅瑤那般萬分期待


  而眼下,這答案已經十分明顯了。


  姜從寧很清楚,這對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她先前刻意瞞著這消息,的確派上了用場,若不然,指不定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能緩和。


  聽到腳步聲漸近,姜從寧放下手中的禮單,抬眼看去。


  興許是因為這幾日為著劍天災勞心勞神的緣故,范飛白看起來比平時要憔悴些,眉眼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疲倦,可目光卻極亮,帶著些許期待。


  不知為何,對上他這目光后,姜從寧的神情不自覺地和軟了些,再不似那日般渾身是刺、咄咄逼人。


  一旁的明綉卻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那日親眼見著兩人爭吵,雖毫不猶豫地站在自家姑娘這一邊,但心中也覺著那話說得有些過了,半點情面都沒留……


  她那時戰戰兢兢的,生怕范飛白會翻臉動手;而如今,也擔憂兩人之間會再起爭執。


  好在並沒有。兩人對視了片刻,又不約而同地移開了目光,誰都沒提當日的爭吵。


  范飛白得知消息后立時回來,就已經算是退了一步,姜從寧也沒打算得寸進尺,主動開口問道:「用過飯了嗎?」


  「還沒。」范飛白暗自鬆了口氣,目光落在了姜從寧那平坦的小腹上,欲言又止。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姜從寧並沒什麼胃口,先前只喝了半碗粥,聽了他這話后吩咐明綉去廚房傳話,再送些熱飯熱菜來。


  范飛白在一旁坐定,輕咳了聲:「我聽說,你懷了身孕?」


  「是啊。」姜從寧垂下眼睫,露出個溫柔的笑來。


  少了平日的冷淡和鋒芒,她如今這模樣,倒真像是要當母親的人了。


  范飛白看得愣了下,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緊,過了會兒方才回過神來,又低低地咳了聲,移開了目光。


  幾日前,兩人還在為著愛不愛的爭吵翻臉,一點就炸,恍若情竇初開的小夫妻。如今倒是都不約而同地平和下來,收斂了鋒芒,說話前都要在心中過上一遍,帶著些小心翼翼。


  進門前,范飛白還在想著,事情不能輕易揭過去,總要有個說法才行。可眼下卻是又動搖了,怕有些話問出口之後,這點平靜就又蕩然無存,再起爭執。


  兩種想法將他來回拉扯,到最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范飛白果斷決定還是到外間先吃飯去。


  動了幾筷子后,范飛白問一旁伺候的丫鬟:「夫人是用過飯了嗎?」


  「只喝了小半碗粥。」丫鬟如實道。


  相處這麼久,范飛白對姜從寧的習慣和胃口已經很了解,不由得皺了皺眉,隨後加快速度填飽了肚子,便又往內室去了。


  只見姜從寧倚著迎枕定定地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聽丫鬟說,你只喝了半碗粥,」范飛白在床榻旁坐下,疑惑道,「是沒胃口嗎?」


  姜從寧想得入神,被他嚇了一跳,撫了撫心口,而後點了點頭:「這幾日一直覺著反胃,沒什麼胃口,原以為是精神不濟生病了,今日回家去見母親,方才知道是懷了身孕的緣故。」


  她垂著眼,面不改色地扯謊。


  范飛白壓根沒想過她在這件事上會有扯謊的可能性,見她興緻缺缺,氣色也不大好,竟然不由自主地反思起來:「我那日不該同你爭吵的……」


  姜從寧僵了下,看向范飛白的目光難掩驚訝,甚至疑心自己是聽錯了。


  畢竟當日之事,怎麼說都是她更咄咄逼人,不佔理些。可如今,范飛白竟然主動將事情攬到了自己身上。


  范飛白這話是一時觸動脫口而出,但見著姜從寧這難以置信又有些無措的目光后,卻是真有些釋然了。他想了想,又開口道:「我知道,你那日是因著姜宏的事情委屈難受,遷怒到了我身上,所以才會說了那些話。」


  「我聽人說過,懷有身孕的人,情緒總是會格外敏感易怒些,也容易患得患失。」范飛白認真道,「若我早知你懷有身孕,必定不會同你爭執置氣的。」


  姜從寧盯著他看了會兒,才算是漸漸回過味來,低聲笑道:「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小孩子。」


  所以才會這般忍讓。


  范飛白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多做解釋。


  兩人心知肚明,先前的事情並沒有真正得到解決,只是誰也不願多提,便大被一遮,悉數蓋過去了。


  范飛白仍舊如先前一般,每日回家來歇息,雖說因著朝中事務格外忙些,但他並沒因此就忽視了姜從寧,偶爾甚至會帶個禮物回來哄她高興。


  較之先前,兩人之間的關係愈發親密了。


  姜從寧卻只覺著不習慣,甚至需要暗自提醒自己清醒一點——范飛白如今的好,為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可同時,她也不大理解,為何一個尚未見過面的孩子就能在范飛白心中佔據這樣的分量?讓他不僅主動攬下了爭執的過錯,如今還無微不至地照料著。


  直到她偶然間在關氏面前流露出這個疑惑,才算是知曉了內情。


  「你年紀小,興許不熟悉當年的舊事。」關氏與她日益親近,說話時也就沒那麼多顧忌,長嘆了口氣,提醒道,「大公子的生母,當年正是因著生育之時難產過世的呀。」


  姜從寧眼皮跳了下。


  她從未聽范飛白提過自己的生母,以至於竟沒能想起這其中的關聯。


  「咱們府中這位柳姨娘,是先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鬟,成親沒多久,就被侯爺收入房中,也因此致使夫妻不睦……」


  關氏這些年來不與柳姨娘相爭,但眼看著安平侯偏袒柳氏,偏袒柳氏的兒女,又怎麼可能毫無怨言?


  「當初先夫人懷第二個孩子時,終日鬱鬱寡歡,臨盆前又曾與侯爺大鬧過,動了胎氣,最後慘淡收場。」關氏正是知曉了此事,所以這些年來從不去爭風吃醋,只安心教養女兒,「我想,大公子正是因著這個緣故,所以才格外小心的。」


  姜從寧聽得怔住了。


  「再有,旁人都說他風流浪蕩,但成親到現在,不是也沒同你提過要納妾嗎?」關氏又提點了句,「這其中,未必沒有當年舊事的影響。」


  她雖不是范飛白的生母,但也是看著他自小長大的,故而格外了解些。


  姜從寧抬手覆上小腹,此時尚未顯懷,若不是時有孕吐的反應,她很難相信這其中竟然有了個小孩子。她先前不明白,為何范飛白會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孩子如此真情實感,現在總算是明白過來——他是不願讓她重蹈覆轍。


  難怪……


  難怪他那日會說,「若我早知你懷有身孕,必定不會同你爭執置氣」,應當是記起積鬱成疾的母親了吧?


  可他的一番心思都錯付了。她並沒有多難過,不過是有意做出來,哄騙他的而已。


  姜從寧心中百感交集,勉強露出個笑來,多謝關氏提點自己,而後便尋了個借口回房去了。


  其實若說起來,她也算是如願以償,但卻並不覺著高興。


  說到底,她這些年來所做的種種,不過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活得輕鬆些,並不是為了去坑騙別人。


  面對父親和崔姨娘那樣的人,無論怎樣耍心機手段,姜從寧都不會有半分負擔。可面對范飛白這麼個並不曾有負於她的,憑藉他對亡母的感情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哪怕是無心,也依舊覺著不是滋味。


  關氏的一席話影響極大,只一想,她便覺著分外懊惱,什麼閒情逸緻都沒了。


  范飛白回到家中時,見著的就是她這麼個無精打採的模樣,關切道:「這是怎麼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姜從寧合上了許久都沒看上幾頁的話本,抬眼看向近身來的范飛白,什麼都說不出口,只是下意識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這模樣落在范飛白眼中,只覺著分外憐愛,抬手撫了撫她的鬢髮,笑道:「難得見你同我撒一回嬌。」


  姜從寧愣了下,隨即甩開了他的衣袖:「呸,誰向你撒嬌了?」


  「好好好,那就沒有。」范飛白拿過她手邊的茶盞喝了口,慶幸道,「總算是趕在除夕前,將活給忙完,交差了。剩下的事情就由謝太傅忙去吧,畢竟能者多勞,我可是要好好地歇上幾日……你想不想出去玩?」


  可還沒等姜從寧回答,他就又說道:「還是算了,這天寒地凍的,若是出門受了涼也不妥。那我就抽出兩日應付應付他們,剩下的時間在家中陪你。」


  他自顧自地將事情安排妥當,姜從寧托腮聽著,嘴角隨之翹了起來。


  第二日便是除夕,晚間家宴,可范飛白卻並沒什麼興緻。


  生母早已過世,他同老侯爺雖是父子,但這些年來過得跟仇人似的,就沒好聲好氣地說過幾句話,總是三言兩句就能吵起來,著實沒什麼父子情份。


  等老夫人離席之後,他便以姜從寧懷有身孕需要休息唯為由,攬著人回房去了。


  姜從寧從前是有守歲的習慣,可大抵是懷了身孕的緣故,便不比先前能熬夜,回去沒多久便上下眼皮打顫,撐不下去了。


  范飛白扶著她往床榻去,含笑勸道:「聽我的,還是先睡吧。」


  姜從寧揉了揉眼,有些無奈:「往年我都是能撐到的……」


  「可你如今畢竟是雙身子,想必是孩子困了。」范飛白在她身邊躺下,低聲哄她,「安心睡吧,一覺醒來就是新年了,會諸事順遂的。」


  姜從寧合上眼,小聲念叨了句:「這是我在侯府的第一個年節,今後還會有許多年。」


  「是啊,還會有許多年。」范飛白在錦被下尋著了她的手,輕輕地握住。


  他早年是覺著,成親意味著約束和麻煩,如今才算是真切體會到所謂「婚姻大事」的意義。


  是要尋一個人,相互扶持著過上幾十年、大半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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