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第237章


  寶意忍不住上前一步。


  她問道:「還有什麼?」


  在她身旁, 歐陽昭明也重新將注意力放回了桑情身上。


  那次圍場野獸暴動跟之後的中毒事件, 他們還沒有忘記。


  當時監察院只查到毒藥是出自一品閣, 但卻沒有查到核心, 案件懸而不決。


  在月重闕的身份跟行蹤泄露之後, 他們才確定這是一品閣的手筆, 可是——


  謝柔嘉?

  這件事里還有這個寧王府養女的影子?

  刻意用兩種表現相近, 毒性卻截然不同的毒藥來混淆視聽,對其他人下的是「見血」,而用在寧王他們身上的就是「封喉」。


  如果寶意沒有靈泉, 那他們幾個現在墳頭的草已經有三寸高了。


  寶意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還有呢……」


  「還有——」躺在地上的桑情回答道,「她不甘心被這樣外嫁,所以打算對四皇子下手……但那日來靈山寺的不是四皇子, 而是三皇子……」


  歐陽昭明在旁輕笑一聲, 還真是不能小看一個閨閣女子。


  在這整件事里,他就說有幾步棋下得讓他也看不出後面的動機, 原來是因為這樣。


  月重闕沒有親自下場, 他在棋局中引入了一個謝柔嘉。


  謝柔嘉有所求, 就會有所為。


  他給了她自己的下屬在身旁, 任她在棋盤上橫衝直撞,成功地擾亂了歐陽昭明的視線。


  歐陽昭明開口道:「他這一步棋, 真是下得讓人意想不到。」


  寶意卻沒有歐陽昭明這種輕鬆。


  她只覺得自己對柔嘉的防備被以為已經足夠多, 可是沒有想到柔嘉心思如此之深, 如此膽大,還在背後做出了這些事。


  在桑情吐露的這些事情當中, 令她心中燃起憤怒的是柔嘉跟一品閣的合作,還有她那般心狠手辣,對著父兄下藥。


  在怒火中,她感到缺失的環節在被漸漸補全,但還有可以挖掘的餘地。


  她看向在雪地里躺著,額頭上也依然在冒虛汗的桑情,再次問道:「除了這些,謝柔嘉還做過什麼?」


  「還有……」桑情緊閉著雙眼,深深地喘息了一陣,「靈山寺一事失敗之後,她的身心備受打擊,睡著時經常說夢話……她反覆說著什麼玉墜,語焉不詳,我就用了一品閣的秘香,誘她說得更清楚……


  「她在夢中也心心念念的一枚她擁有過的玉墜,不知去了何處……


  「我問她這玉墜可以做什麼,她說在這玉墜里可以生出活死人肉白骨的靈泉,喝下之後能解百毒,治百病……我將這事彙報給了主上……」


  聽到這裡,寶意感到自己心裡覺得一直有所欠缺的一環終於嚴絲合縫地扣上了——


  原來是柔嘉。


  關於玉墜跟靈泉的秘密都是從她這裡透露出去的。


  為了治癒月重闕身上的傷病,桑情大概在留意所有靈藥,哪怕玉墜的事聽來如此虛玄,她還是告知了月重闕。


  而在東狄,對玉墜這樣神奇的寶物本就有著相似的記載,於是月重闕初一聽聞,就把玉墜當成了那顆定海珠。


  又或者說,玉墜跟那顆所謂的定海珠,本就是同一件事物。


  換了別人或許會把這個當做無稽之談,拋在腦後,但月重闕沒有。


  身負東狄皇室血脈的人身上要命的怪疾需要靈泉來治癒,他為此甚至願意放下自己的仇恨,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設計大棋士遇刺事件。


  一切似乎都已經對上了,但寶意心中還是有一處覺得不對。


  她伸手握住了自己脖子上掛著的玉墜,想道:如果柔嘉一早就知道玉墜的秘密,那為什麼她沒有滴血認主?如果她同上輩子一樣讓玉墜認主的話,自己是沒有機會把它偷過來的。


  「你們用來要挾謝柔嘉的那個消息是什麼?」


  見寶意陷入沉思,歐陽昭明替她開口問了桑情最後一個問題。


  ——對!就是這個問題。


  寶意放下了手,再次看向躺在地上的桑情。


  她剛剛提到了一個紫鳶傳遞出去的消息,他們就是靠著這個消息才拿捏住了柔嘉,讓她將她帶在身邊。


  她握著拳等著桑情的回答,隱隱感覺到這個答案將解除自己所有的疑惑。


  「是、是……」桑情的眼睛在眼皮底下動得更快了,要尋找更久遠的記憶,令她腦部活動更加劇烈,她最終給出了一個再次讓寶意意外的答案,「是陳氏……」


  這個名字對歐陽昭明來說,都有些令他尋不著頭緒。


  陳氏只是寧王府後宅中的一個普通婦人,因為寧王府的息事寧人,監察院對她做的那些事的記載也沒有特意呈到歐陽昭明面前。


  「是陳氏……」桑情喘息著道,「陳氏……是她殺死的……」


  一聲驚雷在寶意麵前炸響。


  終於,這一切都串聯起來了,再沒有絲毫遺漏。


  歐陽昭明聽她喃喃地道:「是天花……是那場天花……」


  她是在雨中受了驚嚇,得了一場大病,夢回前世。


  柔嘉是感染了天花,同樣得了一場重病,在這場病之前,她只是個普通的十六歲少女,可是重病之後,她的軀殼內卻覺醒了一個同樣有著前世記憶的靈魂。


  不錯,寶意能回來,她當然也能夠回來。


  否則,還有什麼能夠解釋這一切呢?


  上輩子,她憑藉著從寶意這裡搶去的郡主身份和玉墜,一路平步青雲,登上高位。


  這樣的人生,也會有遺憾嗎?寶意想,也會像當初被搶走一切,在大婚之日慘死的自己一樣,想要重活一次的機會嗎?

  沒有人問桑情問題,她就沒有再開口,只是不停地發出嗚咽聲。


  寶意想著當柔嘉回來,發現自己回到了十六歲,剛剛感染了天花,臉上留下了那些痕迹,第一反應當然是要去觸動頸上的玉墜。


  她想像上輩子一樣從其中得到靈泉,除掉身上的傷疤,可是卻發現頸上的玉墜雖然跟上輩子一樣被她的鮮血浸染了,但卻怎麼試探都沒有反應。


  這個時候她會惶然,會緊張,畢竟她是依靠著玉墜才獲得了上輩子的一切,她早就已經依賴於這玉墜的神奇。


  但這樣的驚慌不會持續很久,很快她就會想到,真正的玉墜是不是被人取走了?

  寶意想著她那時會怎樣像鷹隼一樣,試圖從周圍的人當中尋找出拿走她玉墜的犯人,然後發現有許多事情都跟她所熟知的不一樣了。


  比如說,這一世冬雪沒有感染天花暴斃。


  又比如說,寶意沒有在留在院中為她侍疾,也沒有因為感染天花而破相。


  最後她會發現,上輩子沒有感染過天花的陳氏這輩子反而病得起不來。


  這麼多的事超出了她預計,以柔嘉的心計,很快就會意識到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一切可能會朝著她最不願見到的方向發展——


  寶意會被認回去,她假郡主的身份很快會被拆穿。


  而這個時候陳氏病成這樣,已經沒有多少利用價值。


  反而如果寶意認祖歸宗,陳氏被迫招供是如何調轉了兩個孩子,當初如何虐待寶意,而柔嘉對這一切一直知情,那她就會失去所有。


  所以那一夜她來到陳氏的房間里,趁她生病虛弱,對著親生女兒又沒有防備,就直接出手了結了她的性命,又偽作出她是畏罪上吊的假象。


  她以親生母親的死撇清了自己,這世上再沒有人知道她的不無辜。


  柔嘉確實做到了,到這裡,一切進展都如她所想。


  她撇清了跟陳氏的關係,把自己包裝成一個什麼也不知道的無辜者,可以留在寧王府繼續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之後地位下落,她都通過一些手段將局勢掰了回來。


  如果她甘心止步於此,那後面的許多事情都不會發生。


  她會遠嫁,會離開京城這個漩渦,安穩地度過一生。


  就算那一夜紫鳶見到了她殺人,也不會說出去,沒人會知道她的罪狀。


  但是當一個人擁有過這樣神妙的寶物,從平凡變得耀眼,甚至憑藉此品嘗過權力的味道,她就不會甘於平凡。


  所以才有了後面月重闕對她的掌控與推波助瀾。


  柔嘉兩輩子的執著一直是蕭璟,這是她做一切的起因,或許也是她重生的原因。


  但在計劃出了差錯,命運再次跟蕭琮糾纏在一起的時候,她也能狠心放棄,繼續朝著這條路走了下去。


  站在山頂,寶意抬眸,望向北周的方向。


  她想著如今嫁入琮王府,成為琮王側妃的柔嘉。


  她這輩子雖然開局失敗,但現在應該也是在一步步邁向她的目標吧?

  這樣一個人,不會在意這個過程中腳下要踩過多少屍體。


  在午夜夢回時,她也不會在意有多少冤魂要來向她索命。


  寶意原本以為上輩子的仇怨在自己重生這一刻就了斷了,無人可報,但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


  正想著,就聽見桑情悶哼一聲。


  她收回目光低頭看去,只見她的眉心在往外滲出血珠,整個人抽搐了兩下就沒了氣息。


  一旁的歐陽昭明收回了手:「該問的都問完了,不必再留著了。」


  他說著,對周圍的手下做了個手勢。


  這些扮作僕從的監察院官員立刻散去,開始準備收拾東西撤離。


  寶意沒有說什麼。


  來山裡救回了影七,又從桑情這裡問出了這麼多信息,都是意外之喜。


  她收斂心神,剛想問歐陽昭明他們現在要去哪裡,就聽見空中飄來了一陣笛聲。


  「什麼人在吹笛子?」


  所有人都抬起了頭,朝著笛聲飄來的高處望去,卻感到這笛聲像是來自四面八方,讓人無法確定究竟是什麼人在哪裡吹奏。


  「影七!」


  影七的劍應聲出鞘。


  寶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歐陽昭明一把護到了身後。


  誰家玉笛暗飛聲。


  世間有此笛聲的只有一人。


  歐陽昭明的神色從未像此刻這般凝重。


  他提起了全副精神警戒,背脊像豹子一樣綳直。


  寶意聽他對影七說:「帶郡主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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