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第238章


  「在那裡!」


  寶意一指她捕捉到的笛聲方向。


  眾人見到月光照亮的山巔上,出現了三個身影。


  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手執玉笛,在月下吹奏出悠揚笛聲。


  他有著一張典型的東狄皇室面孔,黑髮藍眸,輪廓俊美,讓寶意想起奔向皇都的月重闕。


  但是,跟正值青年的月重闕不同,這個人的面容已經帶上了歲月的印記。


  他的兩鬢微白,猶如沾染了霜雪,而所有見過東狄帝王的面容或者畫像的人,對這張臉都不感到陌生。


  這在雪夜出現在山巔之上,手持玉笛的男人,生得跟在皇都倒下的應天帝一模一樣。


  前任一品閣閣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賢王,在脫離自己曾經執掌半生的一品閣之後,他終於摘下了臉上的易容.面具,以真容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他這般不再掩飾自己的行蹤,也不掩飾面孔,叫人在這明亮的月光中一眼就認出他來。


  而跟在他身邊的那兩人,對站在下方的眾人來說也不陌生——那是跟著前任一品閣閣主一起消失的一品閣兩大高手,五一、五二兄弟。


  他們跟隨賢王左右,就如同桑情跟勒坦跟隨月重闕身旁。


  歐陽昭明的目光落在賢王身上,當看清來人是誰以後,他背脊上緊繃的線條又放鬆了下來,那種掌控一切的輕鬆寫意又回到了他身上。


  「我當是誰。」寶意聽他開口道,「原來是王爺。」


  歐陽昭明站在戰陣中,兩手負於身後。


  他仰著頭,朝站在更高處的前任一品閣閣主露出一個笑容,彷彿在異鄉遇見故友。


  他的聲音在月夜中傳出去極遠,站在高處的賢王放下了笛子。


  「歐陽大人。」賢王與他視線相交,唇邊同樣露出一個微笑,「雖沒有與你正面接觸過,但當年本王可是在你手上吃了個大虧。想你義父與本王做了一輩子的對手,不想他卻先走一步,著實讓人遺憾。」


  「王爺何須遺憾?」


  歐陽昭明似是詫異地挑了挑眉,說道,「山水有相逢,等來日到了泉下,王爺在底下尋一尋,義父他定然還會在下面等著再跟王爺一決高下。」


  對他這般言語刺激,賢王不在意,他身邊的兩個高手也不在意。


  他們今日在此,就是打算取了歐陽昭明的性命。


  死人說什麼,是沒有意義的。


  賢王嘆息一聲,眉宇間似有化不去的愁緒:「當日我聽聞你潛入東狄,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匆匆趕回皇都想見你一面,可是卻發現賢侄你又走了。為了不留遺憾,才這樣披星戴月地冒著風雪趕過來,這一次你無論如何也要留下。」


  他一邊說著,目光一邊在歐陽昭明身旁的人身上掃過。


  影七沒有引起他的注意,死去的桑情也沒有讓他側目,只有寶意——他知道自己的繼任者一向謹慎,所以對這個少女是怎麼從重重包圍中逃出去的也感到了幾分好奇。


  歐陽昭明往旁邊走了一步,不著痕迹地將寶意擋在了自己身後。


  寶意原本在望著上方的人,突然視野中卻變成了歐陽昭明的背,聽他的聲音從前面傳來:「王爺想見我,何必大費周章?叫人來傳信便是了。」


  在兩人隔空對話的時候,歐陽昭明背在身後的手已經一連變換了幾個手勢。


  他帶在身邊的這些是監察院派往東狄的情報精銳,收集情報在行,可是論起戰力來卻不怎麼高。


  賢王身邊的兩大高手深不可測,歐陽昭明便是單獨對上一個,也不一定能輕鬆取勝,何況在他們身後還有一個從來沒人見他出過手,不知道修為深淺的賢王。


  他一心二用,用手勢發出指令,嘴上則繼續說道,「王爺也說了,你跟我義父是一輩子的對手,現在我義父不在了,我這個做義子的自然要接過他的責任,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跟王爺未完的較量——」


  「不錯。」賢王看見了他的小動作,卻渾不在意,他點頭道,「你義父一走,本王就少了平生最大的對手。不過他在走之前替北周培養出了你這樣一個繼承人,跟他相比,也可以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歐陽昭明一哂:「王爺過獎了。」


  他身邊的人都已經接到了指示,做好了把那兩個高手拖入局的準備。


  這一戰他們沒有多少獲勝的機會,只能寄望於用戰陣拖住那兩個高手,好讓大人跟賢王有對上的機會。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大人擒住了賢王,那這兩個跟在他身邊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的一品閣高手也會忌憚。


  這三人悄無聲息,等到他們要離開的時候才現身,明顯就是不想打草驚蛇。


  而山下定然也已經有城中鐵騎傾城而出,圍在下面。


  必須有人質在手,方能突圍。


  影七剛剛被解救出來,戰力還沒有恢復,歐陽昭明給他的指令就是帶著寶意從山崖離開。


  那方才拉著他跟桑情上來的繩索還沒有解開,順著繩索下去,去到半山腰,兩人朝著雪山深處逃去,還有逃離的機會。


  寶意身上是有靈泉,但在這般生死相搏之時不會對戰局產生什麼影響。


  可若是讓她再次落回東狄人手中,先前藏在暗處的賢王就會知道誰是真正的靈泉之主,寶意手中握著的泉水也會為東狄皇室所用。


  歐陽昭明背在身後的手停止了動作,手指重新握成了拳。


  寶意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雖然不知道自己剛剛看到的那幾個手勢是怎麼意思,但她猜得出來,歐陽昭明是要讓影七帶自己走。


  影七已經從旁伸手過來,拉住了寶意的手臂,準備隨時朝計算好的路線撤離。


  賢王看了他們片刻,忽然說道:「你自裁吧,你若是死了,我可以不為難你手下這些人。」


  沒人見過賢王出手,同樣也沒人見過歐陽昭明出手。


  所有去刺殺他的人,要麼死在他身邊重重的影衛手下,要麼死在他手中層出不窮的暗器上。


  戰事將起,自己身邊這兩個隱藏已久的高手還有大用,如果可以的話,賢王不希望他們今日折在這裡。


  聽到他的話,歐陽昭明神色古怪地道:「要我自裁?」


  「大人——!」


  圍在他周圍的人聽到這話都喊出了聲,他們絕不會要大人用這樣的方式來換取他們的命。


  寶意被影七握著手臂,也心跳漏了一拍,生怕歐陽昭明真的這樣做。


  他看似狠辣奸佞,實際上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局。


  同他的義父不同,他已經漸漸將自己同監察院割裂,即便離開了他,監察院也能夠繼續運轉下去。


  而他的繼承人也已經選定了,他的死亡對這一切來說似乎沒有什麼影響。


  聽見周圍傳來的聲音,歐陽昭明抬起一隻手,示意他們噤聲。


  他望著賢王,似笑非笑地道:「王爺不是說失去了我義父這個對手,一切都變得很無趣嗎?那留著我這個青出於藍勝於藍的繼任者,王爺難道不會重新體驗到到些樂趣么?」


  「沒錯,你是很有趣。」賢王嘆息,「你的謀算令我東狄損失慘重,那時候我就很想正式會一會你。可是我已經老了,剩下的日子就算再有趣,對我來說也沒有多少意義了。最重要的是,這是我的繼任者想要你的命。


  「這是我欠他們岳家的,也是我欠他的。想要他坐在我曾經的位置上,為東狄心甘情願地賣命,我就要替他解決你,帶著你的死訊回去了結了這段仇怨,讓他從此專心做一個守護者。」賢王說著,像是極其疲憊地轉向了身旁的兩個手下,說道,「動手吧。」


  他的話音落下,歐陽昭明身上裝出來的輕鬆也消失了。


  在頂端那二人躍下來的瞬間,他怒喝一聲:「沉!」


  那些圍成一圈護衛頓時變換陣型,手中原本普通的長兵也從中間斷開,拉出了鋒利的絲線。


  以歐陽昭明為中心,數十人在這座懸崖邊上的平台上結成了一張天羅地網。


  寶意身在網中,被影七往後一拽,兩人就從陣型變換時空出的那個缺口中飛躍了出去,轉身跳下了懸崖。


  風聲在耳邊掠過,寶意感到自己的急速下墜。


  她的兩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影七,在疾風中朝著下方望去,見到底下是一片深淵。


  頭頂傳來了戰鬥的聲音,寶意無法見到上面的交戰有多激烈,但是依然被緊張的氣氛攫住了心臟。


  下落到離懸崖足夠遠的地方,影七才將手中的劍狠狠地插.入了峭壁中。


  金鐵與岩石摩擦,濺出金色火花,止住了兩人下落的趨勢。


  影七用力將寶意往旁邊一拋:「抓住!」


  寶意看著面前垂下的繩索,伸出兩手牢牢地抓住了它。


  隨後,影七也抓住了那根繩索,維持著掛在劍與繩之間的姿勢,轉頭看向四周,尋找著一條逃亡的路線。


  在他眼中燃燒著怒火和不甘。


  這個時候,他不能留在大人身邊保護他,只能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逃走。


  忽然,他感到自己手中被塞進了兩個熟悉的瓶子,轉頭一看,是寶意在看著他。


  原本應該由他護送著逃走的郡主正穩穩地抓著繩索,仰頭看著他:「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逃出去,帶著這個回去幫他!」


  上面傳來的動靜已經越來越弱,那些守衛在歐陽昭明身邊的人顯然已經飛速地命喪於那兩個高手手下。


  戰陣再厲害,也不能越級牽制他們太久。


  寶意不懂武功,留在那裡只會增添歐陽昭明的負擔,但是影七不一樣。


  他現在回去,也許還有機會能夠救下歐陽昭明。


  影七握緊了手中的小瓷瓶,他知道裡面裝著的是什麼。


  他深深地看寶意一眼,對她一點頭:「郡主保重。」


  這一次他沒有再說自己會再盡量活著回來,寶意也沒有說這句話。


  她看著影七自峭壁中一拔出劍,就仰頭喝掉了其中一瓶靈泉,接著整個人朝著懸崖邊上飛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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