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一章 嘩變
眾命婦此時俱都被攙扶起來,聞言一時嘩然,半晌之後慢慢地都把隱匿著驚懼的目光飄向祭壇上的人祭祀官又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冊子,結結巴巴道:“太……太後娘娘,這裏隻有……隻有德妃娘娘和攝政王王妃虛歲年逾十八,命中犯煞……為我朝基業、國運昌隆……理應生祭……”
祭祀官勉強說完已是冷汗涔涔,趴伏在地瑟瑟發起抖來,不敢再抬頭往祭壇上望一眼。文錦禾這時方才回過神,目光難掩嘲諷地往身邊一同立在祭壇上的太後望去。果然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如此猝不及防的殺招,拚著玉石俱焚在所不惜也要將她拖下水。
陳太後回視向她,寶妝相顏的麵容上,是再也掩飾不住的殺意,沉靜的偽裝褪去,掀起驚濤駭浪。“這是天示的不祥,祭祖之時法器無故斷裂,必得有人獻祭上天,才能平息他的震怒。此事關乎龍脈國運,為息天怒,就算是德妃和王妃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來人——”繁複重疊的鑲邊廣袖一揮,兩名內侍捧著一碗漆黑藥汁走上前來。
“本宮是陛下冊封的攝政王王妃,太後縱容幾個跳梁小醜無憑無據胡亂安放罪名,將陛下威儀置於何處?”無視於直逼上前的內侍,這句話是徑直向著太後說的。混亂不堪的局麵,極端的劣勢之下,墨色的眸子內依舊鎮靜自若。德妃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嚇得癱軟在地。她懷著皇子啊,太後居然也要對她下手!
陳太後陰沉冷笑,尖利得失卻了往日的雍容:“皇帝冊封?依你這意思,難道哀家就是旁門左道進來的不成!”陳氏原本就不是先帝期待的外戚人選,自始至終都沒有爬上過後位,就連太後這個寶座都來路不正。
這樣一句話無疑是在她心頭燒了一把火,將各種屈辱的憤恨的不堪的情緒自心底挑撥了起來,熊熊燃燒。眾人如炬的目光下,那種未被認同的尷尬無所遁形。惱怒地指向那兩個遲疑的內侍:“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動手!”
文錦禾欲邁出一步,身子一晃,無力地倒在地上,這才驚訝地朝祭壇上盛放檀香的鼎爐望去。沒想到檀香裏居然下了藥,此時方覺得渾身酸軟,使不出半點氣力。
一直以來,帝後離心,陳氏並不急於爭個魚死網破,而現在卻再也等不及了。這一次可謂是算無遺策,誰能想到,為了那半壁江山,居然不惜選在皇家祭典的時候動手,明斂的警踤皆在外圍,沒有諭旨萬不會衝撞進來驚擾女眷。
此時幾個小小的內侍都可以讓她動彈不得,隻要她一死。就算明斂再如何反咬報複也無法逆轉大勢已去的局麵,朝廷之中再也無任何勢力可以遏製陳氏,即便擔下督辦祭禮不力的罪名,與大勢卻無損。
什麽天愁犯煞,不過是為了剪除政敵而裝神弄鬼而已,人人都知道這背後的緣由,卻無人敢從中置喙。那些人旁觀已久,早已等不及看陳家和明斂兩家爭鬥的最後結果,總好過擔著一顆惶恐的心搖擺不定。自古以來,萬物萬事,不過是成王敗寇而已。隻是就這麽死去,她如何甘心。抬目直視已至跟前的兩名內侍,語聲冷厲:“你們好大的膽子,知不知道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兩人俱是一頓,被她淩厲的氣質鎮住。
“弑殺皇族者,責成刑部,誅滅其九族。將侵犯父母親眾梟首,懸於午門前,示眾七天七夜。就算你們不畏死,可曾想過父母親眾,因為你們的一念之差而淪落孤魂野鬼?而但凡救駕危難護主有功者,賞采邑五百,榮耀延及鄰裏,父母高堂後世無憂——”
有的人或許不怕死,也不癡迷於富貴榮華,卻會顧及父母弟兄,知交好友。瀕臨險境,她惟願這些話能拖得一時半刻。“好一副伶牙俐齒,隻可惜了這兩人自幼就無父無母無親眷,早已存了死誌。此事一了便會自刎謝罪,你這番心思是白費了。”陳太後眉目一斂,“動手。”
文錦禾還要說什麽,藥碗已經逼到了唇邊,碗沿青藍的纏枝花紋清晰可見,瓷片冰涼,刺骨的寒意沿著脊背爬了上來。一人捏緊了她的下巴,一人扶著碗沿灌藥,由於她緊緊咬住嘴唇,藥汁順著嘴角淌下,大半滴落在朱紅的袞冕禮服上。
太後在一邊看著,薄薄的唇線輕輕一抿,吐出冰涼的語句。“沒關係,一碗不夠用還有下一碗,一碗接一碗地灌,總會有些灌進去。”
掙紮僵持之間,唇已被咬破,殷紅的血液和濃稠的藥汁映在蒼白的皮膚上,詭異而刺目。“母後……”一聲微弱的呼喚自底下傳來,如果不是此時太過寂靜,或許都會湮沒無聞。太後凝目看去,居然是陳錦瑟,她站在隊伍的最末,寬大的禮服將身體襯得更加纖細,仿佛一陣風吹來就會飄走。
與最近風頭正盛的德妃相反,這個曾經占盡三千寵愛的女子早已被人們遺忘在了角落,如果不是她突然站出來,她們大概都快忘記了還有這麽一個人。短短幾個月而已,原本甜美嬌柔的女子居然消瘦至此,豐潤的臉頰已深深凹陷下去,膚色泛著病態的蒼白。
她從一堆麵色驚疑不定的命婦中間走到人前,而自己的情形並不比她們平靜多少,步履搖搖晃晃,好似每走一步都需要極大的勇氣。
大家原本集中在祭壇上的目光霎時全轉移到了這個看似荏弱的女子身上,紛紛退避讓開道路,她卻全然不覺。好像接下來要說的話做的事會耗盡所有力氣,再無暇去顧及其他。稍稍轉了下眸子,視線在無力掙紮的文錦禾身上停留片刻,看起來她再支撐不了多久,已經有少許藥汁滲進了嘴裏。
“母後……”陳錦瑟再度出聲,比上一次更加微弱,“你收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