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間自是傷別離
江南黃梅時節的煙雨是細碎微微如柳絮迷濛籠罩著姑蘇城的,隨風飄搖著,絲絲縷縷的滲入單薄的春衫。只有當他已經觸及肌理的時候才會驀然感覺到這早春時節的寒意。離月便是這樣一路狂奔到了太湖邊上。今早穿上的粉衣被雨水斑駁,狹長而又微翹如蝶翼的睫毛掛著晶瑩的水滴不知是雨水還是珠淚。@br當她抬起手臂遮掩著臉頰一頭扎進留仙閣旖旎風情的歡場時並沒有引起過多的騷動。高閣上貌美的女姬正擺動著如水的身段舞出曲曲的旋律和步伐,琵琶古箏的演奏聲和著高亢的簫聲奏起惑人心玹的靡靡之音,風流中卻又帶著高雅。前來尋歡的恩客對這位貿然闖進的少女並無興趣。眼尖的侍從們卻是一陣慌亂,連忙上前。
蘇姑娘,您這是?離月鬢髮凌亂,衣裳微皺像是在雨中淋了兩圈的樣子,濕漉漉的眼睛帶著一點點的猩紅,一身的狼藉,不知是先要帶她去梳洗一下還是直接見閣主。離月對自己這一身表示無所謂,只朝那侍從問道:你們閣主可在?那侍從恭恭敬敬的回復她並準備為她引路。
''不用了,你去吧。我自己上去就好了。說罷便提起裙擺輕車熟路的上樓了。若是旁人見了怕是會詫異與留仙閣閣主竟如此草率的就許可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的造訪。只有這些下人們和當事人才知道這麼多年來,小小的離月就拿著南宮凌晗贈予她的那塊銅令隔三差五的上門來,簡直就是那種雞毛當令箭。
起初,依著南宮凌晗不喜與人相處的性格當然是拒之千里之外,但不諳世事的離月又恰恰讓他有種自己可以毫不防備的與之相處的衝動。就在離月孜孜不倦的登門造訪的日子裡,即使是一塊石頭也都被捂熱了,更何況他這一塊即將解凍的千年寒冰。或許也只有南宮凌晗自己知道,他對離月藏著多少的寵溺和縱容。
此時,正在留仙閣中揮筆寫字的南宮凌晗無端端的看向窗欞外陰沉的天,往日里沒有知覺的雙腿有著一股微微的刺痛,無處躲藏的寒意將他深深的包圍,即使用上隆冬中的湯婆子和蓋上厚厚的披風也無濟於事。細算一下時辰,南宮凌晗冷冽的眉頭不可抑制的一皺,他極少這樣將心事表現於外。
鋪開一張微微泛黃的宣紙,狼毫毛筆輕輕一點落下豆大的墨跡,深深的暈染開來,猶如他黑白參雜著的心事。
白馳,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本在磨墨的下屬立即放下墨塊回復:回王爺,已是午時,王爺可是要進湯藥了?凌晗不語,只是低頭繼續興筆塗鴉做他的潑墨大作。心裡略微思索著:那丫頭今日倒是遲了。正想著,便被兩聲輕巧門扉的聲音打斷。
何事驚擾?白馳向門外之人發問,不待對方回答,南宮凌晗便瞭然於心的發話讓門外之人進來吧,端起已經有些涼了的碧螺春微抿一口,嘴角流露出微微的愉悅心情。
那人聞言便推開門扉,不假思索的走進。逆光的身影顯得她身量尚小,無端透著一股落寞。落寞?南宮凌晗無奈的想了想,自己怎麼會從離月身上看到落寞,一個那麼陽光又如烈火般熱情的丫頭。等到看清來者是怎樣一番情形時他才心底一沉。
「你這丫頭,怎麼弄成這幅樣子?白馳,拿套乾淨的衣裳來。吩咐下人熬制薑湯。」說著,他一推自己坐下的輪椅往前,打量了一下渾身濕漉漉的離月,伸手探了一下額頭。眼神不禁一冷,將離月的外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脫了下來,發出一聲重重的冷哼,又將自己身上厚實暖和的披風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
「九叔叔,這樣不妥。離月有些抗拒,即便兩人感情深厚,南宮凌晗是始終是個外人,更是個男子。難得披著這一身熬出病來就妥了?去暖爐旁烤烤,等會將衣裳換下來。在南宮凌晗眼裡,離月終究只是一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無光男女。屆時,白馳的敲門聲適時響起,他已備著一套齊整的衣袍和乾淨的布。王爺,您要的衣衫。回稟后便將其呈給離月。
多謝了。離月拿著他給的衣袍走到屏風后,先將身上南宮凌晗的披風緩緩解下,拿起那綢布將身上的水漬一一擦去,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已一身狼藉。南宮凌晗的善意就像是一股暖流湧上心頭。緩緩擦拭完畢,這才拿起那件乾淨的外衫。雖是一件十分素凈而沒有任何紋飾的衣袍,但手觸及之處如流水般柔順,衣料輕薄而又保暖,像是上好的天蠶絲,上身之後卻異常的合身,讓離月不禁暗暗敬佩起南宮凌晗下屬的辦事能力。
雖然隔著一道屏風,但那曲線畢露的身影還是隱隱約約的閃動著。高聳處像是姑蘇城外遠遠的黛山,纏繞著迴環的平定河,急流往下又勾出一個彎道般的玲瓏有致。在這一刻開始,凌晗才驀然發覺那個從小拉著他的衣襟撒嬌著要自己教她行商的丫頭終究還是迎來了她的盛夏年華,似一簇一簇火紅的夏花。
離月沒有發現凌晗的異常,她整理好自己的衣著后自屏風後走出便看見南宮凌晗以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目光看著自己,深深的流轉著無盡的漩渦,眼角一點淚痣越發的殷紅,像罌粟花搖曳在腐屍的暗夜中美麗包藏著危險。他見離月看向自己,揚起頭與她直直的對視,薄薄的嘴唇輕輕彎起一個弧度。他端起剛剛呈上的薑湯,晶瑩剔透的碧玉碗氤氳著一股甜膩的味道。伸出自己帶著玉扳指的左手召喚她。離月無法拒絕。
她緩緩挪開步子向前,因著凌晗坐在輪椅上,離月便蹲坐在鋪上厚實地毯的地上,雙手輕輕伏在他的膝頭。正想接過卻被凌晗阻斷。「燙,我喂你。」他執起調羹輕輕吹起,舀了一勺湯色清透的薑湯,但離月只搖頭卻不喝下。凌晗拗不過她,終將那薑湯遞給離月,她接過熱乎乎的碗吹了幾口便一個咕咚的喝下了。
「多謝九叔叔,很暖和啦。」離月眸子終於亮了起來,連帶著南宮凌晗的臉上也染上了笑意。「對了九叔叔,你房間里怎麼有這麼多個大箱子啊,是要裝東西嗎?」離月見這房間中原本堆放著的書卷雜物一律被樟木箱子所取代,一個一個的累起來佔滿了房間。
南宮凌晗聞言,輕輕撫弄了一下她的額頭,上面還有未曾擦乾的水珠,沉聲道:「丫頭,我要回京了。」
離月的眼睛頓時瞪大,在姑蘇城一住就是十年有餘的人,她從未想過他會離開。「九叔叔你要回去了,那你多久後會回來,一年、三年?」南宮凌晗搖搖頭,不語,沉默像一隻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為何這麼急匆匆的要走……你從未提起過,而且這偌大的留仙閣你莫不是要棄了不成?」南宮凌晗最見不得她委屈的樣子,不敢相信有一天讓她眼閃淚光的人會是自己。他用盡量安慰的語氣對離月說話,叱吒風雲的九王爺南宮凌晗曾幾何時對人如此溫柔過。
「我有我的責任,終究是要回京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月有盈虧花有開謝,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你我若是有緣以後自會相見。至於這留仙閣的賬本你也不必月月前來查驗了,以後全權交由你便是。丫頭,好好照顧自己,別再像今日這樣讓人擔心了。」
離月這才知道,南宮凌晗是真的要離開了。從來,他都是默默的守在這裡,無論離月何時來到留仙閣,必有一扇門為她開啟,更有一個人會在這裡給她溫暖和安慰。如今,他要離開了……
「丫頭,別哭。」南宮凌晗微微發涼的指尖撫上她的臉,是從未有過的柔滑。「嗯,我不哭。九叔叔有九叔叔的責任,不能屈居於一個小小的姑蘇。你放心,以後我會去找你的,如果不成,你再來找我便是。」
這丫頭,總是這樣愛逞強。此番回京兇險萬分,王室的勢力和朝廷的力量讓他不得不回去應付,更何況……
「你記著,往後若是京中來的任何人你都要小心應付。實在不行,找那祁家小子也好,看了這麼多年,他對你是真心實意的錯不了。」離月雙頰一紅,吐吐小舌不滿的說道:「九叔叔,你笑話我,我才不要他保護。再說了,他還有祁玉姐姐呢……」
「怎的,鬧誤會了?你雖然機智靈敏,但性子過於剛直,做事更是有些魯莽。祁家那小子比你更穩妥些,凡事有個人商量也好。」
離月點點頭,緊記他的教誨。「九叔叔,你要離開之前一定要告訴我啊,我去送送你。」南宮凌晗擰了擰發緊的太陽穴,看著離月無奈的神色,微微點頭。「去吧,等會你爹爹該擔心了。回去梳洗一下,免得染上風寒。」離月不願走,但南宮凌晗面帶疲色,明顯需要休息,離月不忍再繼續打擾,於是叮囑一下才走「九叔叔,記得喝葯,我記得最不喜歡喝葯了。」
離月輕輕退至門口準備轉身離開,南宮凌晗冷不丁的問了一句,「丫頭,你可知道璇璣圖?」離月不知,疑惑的搖搖頭。璇璣圖莫約是傳說中的寶物,得之可以獲得天下山川溝壑間之密道,是兵家必爭之物。
「罷了,不知道也好。去吧。」璇璣已出,京城皇室蠢蠢欲動,姑蘇城的蘇氏,必定成為一塊人人艷羨的肥肉,希望那祁星瀾那小子能護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