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今宵剩把銀釭照
自從那個阿史那燕都發現了祁星瀾所贈予的玉佩后,對離月的態度也是越來越詭異。今日,他卻突然召集他手下的眾位弟兄,說是要給離月踐行。
先前多有得罪,但我阿史那燕都不是無情無義之人,祁世子對我有恩,他的人我不能不放。況且你乃是一介弱智女流,我們雖然當山賊,但是行里卻有規矩,非明媒正娶的女子我們是不會強留的。此番你便自行離去吧。手中的牛角杯被人傾倒了滿滿的酒液,他犀利的眼眸深深的望著一番男兒身打扮的離月,仰頭一飲而盡。
透明的酒液隨著他豪放的動作如泉一般的傾瀉而出,將他黑色的蟒袍打濕,浸透的雲錦顯現出絲絲詭異的光彩。塞外胡人多豪邁,喝起酒來更是不逞多讓。離月沒想到自己今日能夠安然無恙的脫身,竟然還是沾了祁星瀾的光,只不過不知道他們有何過往,一個山賊竟然受到了世子的恩惠。
那如此便多謝了,蘇離不勝酒力,今日以茶代酒,在此謝過了。」離月同樣一捧清茶,男兒模樣的磊磊大方道謝。要說這男裝就是好啊,不必嬌滴滴的作閨中大小姐的模樣,如何大方簡潔如何來便是。
燕都卻突然伸手阻攔了離月的將要仰頭喝盡的動作,沉聲道:此茶苦澀干咧,還是不宜多喝,禮數到了便可。你此番離去,不遠便是朔方城,那裡官兵認得我等,不便相送。不過你若是想要儘早見到祁世子,可以繞過朔方城直接往關外去,那裡便是祁家軍駐紮的地方。只不過那一處雖有官兵駐紮,但是時常要起事端,你小心莫要被婁底人擄走了便是。
離月將他的告誡一一記下,沒想到自己到了此處,馬上就能到達她心心念念漠北了。全然將祁王治軍的嚴謹和苛刻拋之腦後,她一人前往,不一定就能見到她想要見的人。只不過燕都並沒有提醒罷了。他也無法查證眼前的這個蘇離與祁星瀾究竟有什麼關係,所以萬事還是小心為妙。
好,蘇離記下了,多謝。手上接過這般山賊為她左右搜尋出來的物件,也不過是在離月帶來的基礎上多添了一些乾糧罷了。不過萬幸她自己所攜帶的那些印鑒還一直保存著。那些山賊搜查了他的包裹之後,發現也只是一些無用之物,便沒有再去碰它。
辭別一行人,離月便自己一人上路,只是在這一望無際的綠洲沙海中,除卻她腳步聲沙沙的響動,另一聲響同樣無可隱藏。離月甚至都不用轉身,便知道那人是誰。
怎麼,偷偷的跟在我後面,是打算跟我一起上路嗎?小昭。毫無疑問的確定語氣,離月轉身抬眼便瞧見少年怯生生為人捕捉的羞澀神情,在朗朗晴日之下無所頓藏。
風沙起,蕭索聲,鬼哭神嚎枯骨灰。此地一別,便是陌路人。
他多麼想說,自己是如此的樂於與她再次踏上未知的冒險之路,多麼神往今後都能有如此無拘無束的日子。但是他不能說的是,在離月看來的很多巧遇,僅僅只是一場充滿算計的安排罷了。他並不是無知無覺的少年郎,他是個有污點的人啊,只要一接近有光亮的地方,就會原形畢露,自愧慚形。
他嘴角揚起的笑容略顯落寞,狹長的睫毛在晴日下打下一寸寸的陰霾,卻刻意用雀躍的口氣回答道:竟然這麼快就被你發現啦。雖然我很樂意繼續當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護花使者,但是我可能沒法跟你一起上路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離月早知是這個道理。若不是因為這伙山賊,想必他們早已經到達了朔方,屆時要分開也是必然的。沒想到如今只剩下兩個人話別時,倒有些不舍。
「那就,有緣再見吧!小昭,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若是有緣便會再見的。」她笑的明媚,一如這陽光一樣的燦爛,叫人看不出她有絲毫離別的不舍,像是完美的掩蓋瑕疵的面具。慌亂間匆匆轉身,再也不敢回頭看那人的表情。接下來的路,就只能由著她自己去走了。
只要往北走,一路往北走,便能直接抵達邊境,只要看見了連綿的白色帳篷,那邊是祁王的軍營。她甚至有些隱隱的期待。她已經遠走了整整快一個月的時間,白日里騎著慢悠悠的駱駝在日光下暴晒,夜裡沉沉的倚在粗糙的沙地上就著月光和寒風入眠。她心急如焚,但商隊的人卻依舊不緊不慢。但只要能到達,她如何都可以將就。
她騎著先前備好的棗紅馬,就這麼在遼闊的沙漠上一路跌跌撞撞的摸索著,披星戴月,風餐露宿,從未有過如此經歷的她到最後甚至都摸不清自己所處的方位是哪裡。不過就在她筋疲力盡之時又好運的遇上了當地牧民的牛車,他們是逃難來的。漠北已經戰端,他們拖家帶口慌慌張張的要逃離這裡。
得到了他們的印證,離月更是欣喜萬分,自己若按著這個方向走定然錯不了。渾身像是卸去了疲憊和勞累,所有的努力也都即將化作成功的喜悅,她的心隱隱的跳動著,有深深的預感,他就在前方。
越往北走,逃難的邊境牧民便越多,一路上,離月又遇到了不少成群結隊而走的駱駝隊。看來前方戰事已經有蔓延開來的趨勢了,而她的心早就躍到了關外去了。
面對如潮水般湧入的難民,邊關更加嚴防死守,若是沒有文碟,斷然是不肯將他們放進去的。但看著面前這個一心一意要出關去的小公子,都有些犯難。
「你確定你這個時候要出關?你此番要是去了,回不回得來還不一定呢,那婁底人的兇殘可不是說著玩的。」那守防的官兵細細的查看了一下離月所給出的文碟。這麼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怎麼就上趕著去送命呢。離月肯定得點點頭,還怕人家不相信似的連忙解釋道:「我要去隨軍,現在正是打戰的時機,我要趁此機會,報效朝廷,將婁底蠻人都趕回去。」
這麼一趟氣不喘臉不紅的慌扯下來,那邊防的官兵當即給她放了行,還熱情的為她指路道,出關往西走百里,有一曲河,那兒駐紮的便是祁王的軍隊。到了傍晚時分,天還是晴空萬里的,那一頂連著一頂的白色帳篷,還有已經冉冉燃起的縷縷孤煙,獵獵作響的黑色軍旗,都見證著她的喜悅。他在那,一定在那。
離月從自己的身上又是一番搜尋,將那枚自從被燕都發現后便小心翼翼保存的玉佩找了出來,雖然知道此處乃是軍事重地,但靠著這個玉佩,應當是可以通行的吧,離月如是想。下馬後便牽著它向前走去,眼裡藏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定。只不過離月還未靠近,便有哨兵發現了她的蹤跡,萬分警惕。
站住,來者何人,此處乃軍事重地,隨意不得靠近,否則格殺勿論。站崗的哨兵見到生人後便立馬拔劍出銷,及時的攔住了離月想要前進的腳步。錚錚鐵骨的將士,一副古銅色的肌膚,更是對眼前的人橫眉以對。
離月將自己所倚重的唯一附身符遞上便道:我是世子府上的人,有祁王世子的信物為證,請讓我見一見世子,也就是你們少將軍。就在離月滿心期待著他們的答覆和首肯時,迎來的卻是莫名的阻攔。
這什麼東西,我們可不認識。此處是軍營,我們只認軍令和兵符,你若是沒有,那便快些離開,否則就別怪我等刀槍無眼。叮噹一聲墜地的玉佩似乎成了最為諷刺的寫照。那士兵冷冷掃了她身上一眼,看著她這麼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心裡又暗道,恐怕並非敵方姦細。但是近日以來軍中謠言四起,不得不防。
你們。離月見不得自己極其珍視的東西被如此的踐踏,當下決定不再對這個頑固不化的人繼續糾纏,應該先退為好。從地上撿起自己的玉佩仔仔細細的擦拭了一番,便牽著馬兒先行離去。但是她的神思可是半分都沒有離開那個令她魂牽夢繞的軍營。
雖說在此處駐紮的軍隊成千上萬,將士們的營帳連綿不絕,好似布滿沙地上了朵朵白雲。但是除卻中心最為碩大醒目的營帳,便要數安扎在其旁的另一頂營帳引人注目了。
猛烈的風中,捲起而侵襲的黃沙直撲面門而來,離月的眼神卻從未離開過那個營帳。她大膽的推測,身為少將的祁星瀾,應為那個營帳的主人。只是眼下先不說門口助手的兩個士兵對自己已然有了芥蒂,萬分警惕。恐怕就是自己靠近一步,便會有萬箭齊發毫不客氣的襲來。
難道自己到了此處,卻還要為人所阻攔嗎?況且那些兒哨兵定然不會容忍自己在這裡徘徊許久的。若是能夠想個辦法,讓星瀾出來見她才好。
離月一人站立許久,眼見著這日頭也已經漸漸消去,馬上就要入夜了,自己更是無處可出。連她一旁的棗紅馬聽見了突如其來的陣陣狼嚎,也止不住狂躁的直吐著鼻息,後腳時不時的瞪著,幾欲逃跑。用嘴銜住離月的衣裳便往外走。
你乖一點好不好,我想想辦法啊。離月無奈的撫摸著它不斷躁動的馬頭安撫道,腦子裡頓時靈光一現。看向棗紅馬的神情還有那麼些調皮古怪。「馬兒馬兒,都說養馬千日,用馬一時,今天便是你為我回報的時候了。」離月麻利的扯過馬繩一步一步的繞到軍營的後方,當即便跨步上馬,緊張的手心發汗。
「駕!」離月一甩馬鞭,座下的馬兒吃痛后便撒開蹄子如離弦之箭飛奔了去,電光火石間便重新出現在軍營之前,著實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那是什麼!快攔住她。」竟然會有如此不怕死的人,單槍匹馬的橫衝直撞向層層把守的重地。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離月眼眸死死的盯住那頂營帳,只要那裡稍稍有些響動,她就知道她的計劃就成功了。只要她這樣一闖而入,如此大的動靜和聲響,他必定會出現。如若不然,恐怕這些士兵要給自己千刀萬剮了。
「有刺客,快將他拿下!不能讓他靠近將軍的營帳!」所有巡防的士兵如潮水般一擁而上,寒光凌冽的劍矛朝著她襲來。雖然離月突然的闖入讓守營的士兵突然陣腳大亂,但是隨即反應過來訓練有素的將士們全部迎難而上,在離月方闖入之時便攔了下來。
離月眼見自己的去路已經被阻,但那方營帳卻依舊沒有一點動靜,不由得焦急的大聲呼喚道:「祁星瀾!祁星瀾,我是離月,祁星瀾,啊」馬匹被如此震懾,當即狂躁不已的抬起前蹄,離月沉浸在焦急的等待之中一時不察,瞬間便被摔翻馬下。
待到她反應過來隨即翻身欲站起時,幾把見血封喉的寒光劍卻已經抵在她的脖頸。「最好不要再亂動!」離月最後望了一眼她寄予希望的地方,依舊沒有她所期盼的迴音,最後一絲希望也頓時破滅。
自己這般大的動靜,里裡外外的士兵都闖了出來,為何那營帳卻還遲遲沒有動靜。難道是自己的設想錯漏了什麼……
「將軍,這個刺客如何處置?是否要稟報少將軍。」那將軍一見離月如此模樣,大鬧軍營,雖說不是刺客知行徑,但又極為可疑。祁世子現下已經焦灼於戰事,倒不如直接處置了好。
「少將軍昨日征戰淀河,如今還未歸來。怎可再讓他費心,我等還是先將他壓下去審問便是,無需稟報將軍。」
「你們放開,我要見祁星瀾。」離月受著兩個身強力壯的士兵壓制,動彈不得。奈何她如何辯解,都沒有人願意聽個半分。不得反抗,她便要被壓下去處置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