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密謀
他優美的下鄂線泛著晶瑩潤澤的光華,嘴角嗟起的一絲薄涼的微笑,溫柔之下卻又透著生生的疏離,還不待他的視線有任何的變化,離月便已經四肢僵硬著讓自己的身子轉了過去,她一身的灰衣土色在人來人往中不甚顯眼,但是她的脊背卻深深的爬上了几絲冷意。
她心下猶豫,終究是撒開鴨子如躲避洪水猛獸一般的逃也似的跑走了,以她最快的速度往那個拐角的巷子里跑去,力求讓自己的身影儘快消失在他能夠看到的地方中。
今天出門還真是背啊,一個姑蘇城這麼大,竟偏偏能夠遇到這個自己最不想遇到的人,離月簡直不敢想象,若是此刻柳茗生乍然回頭,看見她一臉獃滯的神情,憑著他那一雙精明而又狠辣的眼睛,定然會片刻拆穿她所做的偽裝,
離月渾身發汗,臉上被褐色的泥土遮掩著,卻微微的發熱,看不出來的漲紅著。她腳下發軟,還在打顫,狼狽至極將自己的身子依靠,臉頰旁幾縷因她方才劇烈狂奔而散落下來的髮絲極其不適的黏著,胸腔一下一下強烈的起伏著。
腦海里將方才的那個場景再度重現了一遍,門外那輛馬車是柳茗生的,不過片刻功夫那裡頭的小二就點頭哈腰的將他送了出來,嘴裡還念叨東家慢走?所以那間山寨的留月閣,竟然是柳茗生的,也就是如今蘇府名下的產業。竟然會這麼巧就開在了攬月樓的對面,離月有些深深的后怕,她猜想,柳茗生該不會是已經查出什麼來了吧。這風雨飄雨的幾個月里,他完全可以憑著蘇府紮下的深厚根基在姑蘇更深的發展,甚至形成壟斷之勢,即便是他想要在姑蘇翻出天來,縣令也要讓他三分顏色。看來,這攬月樓,是暫時不能去了,免得直接暴露了她的行蹤。想必,他已經挖出了這個地方,早就在守株待兔等著她往裡頭鑽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現在要做的便是一步一步的將他搬下去。
如果師傅知道了她此時的情況,是否會堅定的站在自己的這一方。但是離月卻方聽聞,如今蘇府為了站穩腳跟,極力的想要拉攏蘇府那些原來頂尖的綉娘,尤其是綉庄中最為王牌的雲娘,所以即便是她在蘇府的位置尷尬,但是當權者卻從未有過對她半分的為難,反而是試圖盡心儘力的滿足她所有的要求。
即便是蘇哲在世的時候,恐怕也沒有這等待遇,所以,離月萬分的拿不準,是否如今她的師傅會堅定的站在自己的這一方,與她並肩作戰。
她心裡沒有底氣,蹲在那巷子的角落想了許久,這才緩緩起身往自己來時的客棧走去。心中無限的忐忑,不多時便已經到了。她撩起衣袍,踩著那雙粘上了泥濘的鞋子蹬蹬瞪的上了樓。寒夜高大的身形立於門口,離月的腳步聲一傳來,他便立即發覺了,警惕十足的盯著來人,見來者是離月,便立即上前行禮。
「離月姑娘,你讓屬下找的人,現在已經在裡面等候。」離月點點頭,突然想起來那件事情,又向寒夜回了一禮便道:「寒夜侍衛,等下還請您幫我跑一趟珈藍寺,我想知道蘇府的柳姨娘去那裡做什麼。多謝了。」
「屬下遵命。離月姑娘放心。」便是一句話方說完,寒夜便是身影一閃,消失在離月的眼前。稍稍的收斂了一下深思,離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門外立了片刻,便大膽的推門而入了。
「師傅,離月回來了。」她抬眼看印象中那個冷若冰霜,卻又對自己暗中照顧的女子,她的眉眼一如既然的熟悉,卻透著幾分了無生機。她有些發乾的唇,在離月進來的那一刻及不可查的動了動,卻終究沒有講出什麼話來。
她的身影在蕭索的斜陽中肉眼可見的枯槁消瘦,像是泄去了大半氣力的皮球。那一頭華美的黑髮,如今竟然微微閃爍著銀色的光芒。她居然是一夜白了頭。
離月萬分吃驚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她失神的叫出聲響,但這震撼深深的由著她的眼睛,傳到了五臟六腑。
「師傅,你怎麼,你怎麼如今成了這副模樣?」對方的眼眸,好似一潭失了生機的死水,只有在看見離月的時候才稍稍的有一些波動。她輕輕的笑了,便道:「師傅沒事,你回來了就好。」
「師傅,難道是蘇府的人苛待你了嗎?」她搖搖頭,相比之下,蘇府的當權者對她萬分敬重,半點不敢虧待。但是這一切,都是她自願的。不過是因為自己心裡頭的那些執念罷了,現在人都沒了,自己守著這個軀殼,也沒有什麼用了。
「師傅,徒兒有一事相求,懇請師傅仔細考慮。雖然,可能聽起來有些不妥,但徒兒就這一次,就權當是我求您。現下蘇府局面一片混亂,外人掌權,爹爹被害身亡,無辜慘死。可是各族宗親卻對此不聞不問。離月希望師傅能夠站在離月的這一邊,為我談判增加籌碼,牽制宗親的勢力。那些人礙於你在蘇府的地位還有綉庄,定然不敢再生出什麼波折來。屆時想要換下家主,定然更加輕而易舉。」
聽著離月的碎碎念叨,她還是那般波瀾不驚,但是在聽到略微幾個字的時候,她卻陡然回神,「慢著,你說什麼?」她情急的將離月從地上扶起,急急忙忙的問道:「你方才說,你爹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你爹爹不是病逝的嗎!」
她的眼眸染上了怒氣還有萬般的焦急,離月從未見過他有如此失態的一幕,怔怔的看著她,卻被她有如街邊的潑婦一般的吼著叫著,「你快些與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只感覺自己的信念也在頃刻間崩塌了,如果是那樣,她自己要如何面對黃泉之下的蘇哲。
「咳咳,師傅。爹爹是被柳姨娘和柳茗生這兩個小人聯手害死的。」「呵。看來師傅也是受到了那些人的矇騙罷了,那離月不妨一五一十的向師傅說來。當時柳姨娘先是每日給爹爹送湯藥為引子,後來又直接設法將爹爹激怒,趁此機會用自己身上的葯香將埋藏在爹爹身上累積已久的毒素全部引發,他當即就毒發身亡,就連我去的時候,他早就已經沒了氣息。而這一切,柳茗生便是在幕後規劃。可笑他居然事後還能夠置身事外,恬不知恥的要讓我嫁給他,還要我交出什麼璇璣圖。」
雲娘便只是靜靜聽著,全身卻已經止不住的顫動起來,她牙齒咬得很緊,手中的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刺破了她精心養護的皮膚,深深的陷入了肌理。滲出的鮮血匯聚成珠,一滴一滴的掉了下來。
她便只是以為當初他只是因為南宮芷的驟然離去,悲傷過度,一下子撒手人寰。至於離月,她也只當是離月不願意承認當初蘇哲定下的那門婚事,所以這才逃了。沒想到,撕開著表面無礙的虛偽,背後盡都是一場血淋淋的陰謀。可笑,可恨,柳姨娘在府中橫行霸道了這麼久,她一直敬重她是蘇哲的遺孀,從來不與她計較分毫。對於新任的家主,即便是他有意拉攏,她也只當作人家是為了站穩腳跟。為了蘇府能夠在風雨飄搖中重新不被壓倒,她雖然不至於鞠躬盡瘁,但也是能幫就幫,不忍心看著蘇哲整整為之付諸奮鬥的基業毀於一旦。沒想到事到如今,她竟然是做了助紂為虐的罪人。
「所以,你當初就是因為知道了,所以才逃跑的?」她眼眶早已變得赤紅,雙手抓著離月的肩頭嘶吼著問道。「師傅,你不要再心存幻想了,那個柳茗生娶我只是為了名正言順的接管蘇府而已,我若是不逃,柳姨娘和蘇靡琳是不會放過我的。再者,當初爹爹根本就沒有答應這門婚事,那些都是他自己捏造出來的。」
看著那與他萬分相似的堅毅眉眼,原本早已經波瀾不驚的內心又突然一陣抽疼,「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她萬分無奈的嘆息道,現在看來,自己也是要對他贖罪了。離月雙膝一軟直接跪了下去,她帶著萬分誠懇的向她足足磕了三個響頭,后又挺直身子一字一句的對她說道:「離月此時,一心一意只想要為爹爹報仇,讓他能夠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師傅對離月的教養之恩,離月如今無能為報,離月也知道師父向來與世無爭,不願意插手權利,更不強迫師傅做出任何您不想做的事情來。但是他日在蘇府里相見,離月恐怕無法再如當初一般的那顆赤子之心對待師傅了。所以,離月今日在此叩謝師恩。」
就此別過吧師傅,你若是想要接受他們那方的好意和拉攏,不願意再蹚這攤渾水,那從此以後,離月便不能再這樣聲聲的喚你作師傅了。即便是你要阻攔我,我也決計不會停手。
「慢著。」雲娘突然出聲喚住了離月,她此刻面頰沒有了來時的蒼白和枯槁,反而透出了幾團異樣的紅潤,唇上還留著幾個印子,應該是她用牙齒生生的咬出來的。面對離月的不信任,她也可以選擇原諒。她自己也知道,即便是離月此時按理叫她一聲師傅,那也只不過是恭敬之詞罷了。
為人師者,應當以身作則,授禮授距,但她自己心裡明白得很,當初也只不過是因為不忍心看著自己身上所習得的蘇府絕技就這麼斷送在自己的手裡,所以才答應傳授給離月。但除此之外,她便再也沒有教過她任何其他的事情,反而只是讓離月自己一個人去琢磨這些事情,感情也不甚深厚。更何況自己性子涼薄,不喜歡與人交往,即便是離月,那也是看在蘇哲的面子上這才答應。
看起來,她每日里深居簡出,刻苦鑽研綉法,既不與人深交,更沒有誰能夠入得她的眼,好像對什麼都逆來順受,就如同一株浮萍一般在湖泊里任隨風雨飄搖,也難為離月會認為她為了保全自己,不願意挺身而出幫助自己了。或者說,是在蘇府這麼多年舒坦的日子過得太久了,以至於她都快忘記了她骨子裡存在的血性和堅持。
當年蘇府二小姐是何等的心高氣傲,任憑姑蘇城中無數的大好男兒上門提親,她都因為看不上的一一回絕,甚至帶著自己的丫鬟在父母面前立下誓言,此生絕對不會嫁人,寧願一人孤獨終老。這在當時立即引起了軒然大波,是何等的荒唐之舉,可偏偏只有她一人有如此的勇氣,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若非是她生在江南,自小便與這刺繡結緣,恐怕來日,便是做一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將軍也未可知。這樣的一個人,如今卻被離月輕看成了為了自保,罔顧家主冤死的小人,何其諷刺。
「師傅可還有什麼話要說,離月聽著便是。」離月從冷硬的地上起身。方才她可以說是大放闕詞,但眼前的這位師傅,臉上卻沒有一絲動怒的痕迹。不過這倒是符合她一貫以來的作風,想來便是此刻泰山崩於眼前,她也不會有一絲的驚慌失措。方才那失態的吼叫,彷彿就是一場幻覺。
「我可以幫你,如果你想利用我朝那些宗親發難,我可以幫你。我甚至可以用整個綉庄作為威脅,去撼動如今柳茗生的地位。只要你能夠懲治真兇,讓那些做了惡的人,得到他們應有的報應,我可以豁出全力來幫你。即便不是因為你,也是因為你爹爹。我不會讓他就這麼死不瞑目的。」那些殺人兇手,本就應該打入大牢,卻因為他們使出的種種伎倆而稍稍逃過了一劫。所以,現在他們只得重新開始從長計議,好好的謀划。即便是用子虛烏有的事情,也要將他們從現有的安逸生活中拉下去。
「好,離月在此多謝師傅。師傅且聽離月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