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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略關陝(11)

  宗弼被圍,所有的金軍將領都是大急,完顏撒離喝,耶律余睹、王伯龍等人都欲去救,卻只是自己也陷入苦鬥,難以脫身。


  韓常見不是事,卻也顧不得自己部下重新集結完畢,只帶了兩千餘人,直撲到宗弼外圍,前去救他。


  外圍的宋軍見他當先撲來,卻有將領下令,命弓弩手立刻發箭,向他射去。


  韓常手持鐵矛,左支右擋,奈何箭矢過於密集,總有幾支射在他身上。此人勇悍之極,卻也並不在意,只繼續向前。剛要接近宋軍戰陣,卻終有一支箭正射中他臉部,直插入他左眼。


  韓常先是覺得腦子一暈,然後只覺得臉上濕熱一片。


  他身邊的親兵一起驚呼,立刻圍攏上來,用自己的身體將他護住。


  韓常看到部下惶急,前方不遠處宗弼正自苦戰,卻是一股怒氣涌將上來,當下不管不顧,右手一伸,卻是握住那箭矢,猛力一拔。


  「啊!」


  血淋淋的箭矢帶著他的眼珠,一起被他拔出。鑽心般的疼痛使得他狂呼大叫,卻也使得周圍看到的宋金兩國的士兵,俱是驚的目瞪口呆。


  韓常知道,此時卻正是鼓舞士氣的最佳良機,當下也顧不得噁心,將自己眼球一口吞下,然後張弓搭箭,向著宋軍陣中一箭射將過去。


  此人是金營中最善射的將領,能開三石重的硬弓,當世之時,女真人亦不能及,唯有宋朝大將岳飛,在射術力道上,與此人相同。


  他一箭射出,勁道之大,令他身邊的親兵只覺得臉頰被勁風刮的生疼。而這一箭,卻是將對面最近的一個束甲宋兵當胸穿透,余勁不衰,又是射在另一名宋兵的額頭,箭桿搖晃,竟是緊緊深深嵌入,巍然不動。


  在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將軍的指揮固然重要,其代表出來的勇氣和膽識,卻也並不在指揮之下。韓常如此勇悍,圍住宗弼的宋軍雖是精銳,卻也是忍不住氣沮膽寒。


  而韓常繼續發箭,箭不虛發,當者辟易,加上此人生啖自己眼珠,其部下和宗弼所部看的分明,各人都是振奮。


  一方氣沮而一方興奮,適才還鐵桶也似的宋軍大陣立刻被沖開一條缺口,鐵浮圖與拐子馬配合做戰,大砍大削,一時間盡使得宋軍不敢靠近。


  宗弼見對方陣勢只是稍稍退卻,已經有很多將領上前重新振奮士氣,知道此時雖然稍稍扳回形勢,卻仍然敗勢難挽,因此只是指揮各部金軍緩緩後退,然後重新排陣上前,與宋軍苦戰。


  只是此時兩邊相持,雖然金軍多半力不能支,宋軍卻也並不能如適才那樣把大部的金軍包圍,兩邊刀來槍往,死傷累累,卻也都奈何不了對方。


  待殺到下午時分,金軍已是力不能支,步步後退,完顏宗輔坐鎮中軍,知道將士很難支撐,若不是宗弼臨陣指揮得當,一直穩住陣腳,只怕早就潰敗。


  他心中著急,一邊派人去催完顏婁室,一邊將金營內留駐的中軍盡數派出,只在自己身邊留一些衛士。


  看著金軍大陣一步步的後退,宗輔心中默祝,只願完顏婁室進擊敵人側后順利,使得這股宋軍陣腳大亂,如若不然,此戰敗象已成,再難挽回了。


  所有的金營將領在等待完顏婁室打開鹵泊川的通道,宋營內部,卻也正在緊張的等候。


  那日沈拓看完地形之後,便將曲端、吳玠等將領召集至自己的御帳,提及金兵可能利用民伕大營不穩,想辦法自鹵泊川一路夾擊宋軍後路一事。


  眾將面面相覷,都道:「陛下不必擔憂,女真人斷不可能自鹵泊川進兵。」


  曲端更是面露不屑,只道:「陛下擔憂過甚了,鹵泊川絕計無法過得大兵,來的少了,不夠填餡的,來的多,不等他們到了,咱們的弓弩手早在營內等著了。」


  沈拓卻不著急,待眾人七嘴八舌說完,只說了一句:「若是諸位此時身上金營,當著我師士氣高漲,人數眾多,又糧草充足,無需速戰,若是你們當此局面,左翼面對我軍主力,右翼只是一道沼澤,你們會如何?」


  此語一出,曲端吳玠等相隨他看過地形的將領,卻是立刻陷入沉思。


  鹵泊川宋金兩營只是隔著一道沼澤,最近處不過里許不到,雖然人馬難行,若是想方設法,一意自此處進兵,卻又如何?

  見各人沉思,沈拓又是笑道:「朕確實是不懂軍事,與諸位將軍不可相比。然則,朕自五國城奔逃時,卻已經悟得一個道理。」


  曲端此時對他已是稍稍服氣,此語一出,便立刻問道:「請陛下垂訓!」


  沈拓微微一笑,道:「用兵之道,正奇相輔。這八個字說來簡單,做起來卻是難上加難。朕當日逃出上京,便想,所謂正奇之道,如何揣測?其實很簡單,以自己的心思來替換為敵人的心思。若我是金太宗吳乞買,如何下令,如何布置,如何抓捕?自然,先要嚴防燕雲諸路,然後是河北河東,卻是想不到,朕也想到此點,自然不會如此之蠢,還從那裡南下。何妨繞個大彎,自草原沙漠穿西夏境內,看似遠了,其實反而近了。在南逃路上,也曾遇到小股敵人,或夏人騎兵,或小股匪盜,朕來回躲藏,總是以對方想法出發,行對方意料不到之路線。如此一來,方平安返回。今日征戰,其勢不同而道理想同。若諸位以對方心思來揣度此戰,則用兵可以更謹慎,想法可以更周全一些,朕不懂軍事,亦覺得我軍右翼是一大隱患,而敵軍那邊未必沒有人能想到,若是以輕騎鋪墊沙土木柴,墊出道來,一路衝殺,我軍民伕大營潰亂,衝破自己軍營,又當如何?」


  說到這裡,他悠然一笑,看著臉色已是變的鐵青的諸將,又道:「古往今來,戰爭常常在一線之間決出,符堅征東晉,數十萬大軍因草木皆兵而潰敗,若我軍民伕大營一亂,則軍心必亂,那時候,縱是神仙也打救不得了。是以此事要緊,如何應對,請諸位好好思慮的好。」


  如此一來,當日並不被放在心上的右翼,卻是因著沈拓的意見,寧願左翼正面再吃力些,亦是要將環慶軍及永興軍部置上去,而到了此時,左翼已經將要得勝,金兵苦戰不退,甚至連宗輔的中軍亦上前助陣,卻只是不見完顏婁室。


  沈拓擊鼓之後,卻並不曾下那箭塔,只在高處眺望整個戰場。


  如此大規模的冷兵器博殺,他卻是第一次見到。


  說來卻也奇怪,再也沒有那種惶恐害怕的感覺,看著整個戰場血肉橫飛,卻只若在下棋一般冷靜。


  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只要一切掌握在手,卻又有何怕?

  待看到宗輔中軍出動,宋軍步步前壓,沈拓卻不信對方如此稀鬆。他自忖自己不是神仙,雖然因他到來而士氣大振,對方卻也不至於一無應對之策。


  因招手叫來吳璘,向他吩咐道:「右翼要緊,朕身邊無須留用太多人。留康承訓帶五百殿前班直保護便可,你可帶著所部騎兵,前去你兄長處,提防備戰。」


  吳璘不安道:「陛下在此,安危遠重於全軍將士。這一戰便是打不勝,咱們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只要陛下在,大宋便有中興的一天。若是陛下有了閃失,臣百死莫贖。」


  他跪在沈拓身前說話,手捧頭盔,頭部稍稍低下,並不能看到他的臉色,只是語氣沉重懇切,自是發自至誠。


  沈拓很是感動,不論如何,古人中忠君亦是愛國,愛國便是忠君。後世覺得荒謬,唯有當世之人,才能理解其中蘊含的深意。


  只是卻厲聲斥道:「此事朕一意決斷,你若不遵,朕便親自領兵過去。」


  吳璘卻還是頭一回聽到沈拓用如此嚴厲的口吻說話,一時楞住。


  卻聽沈拓又道:「速去,遲恐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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