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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消逝的王陵

  回頭說張顯凡在玉帶橋客棧找到美國文物商人比爾,告訴他姓蕭的是個騙子,他手中根本就沒有《四季行樂圖》並稱可以幫他找到「真佛」。比爾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經不住誘惑願意跟張顯凡去見識那位「真佛」。


  已是華燈初上時分,月末的天空雖無月亮,星星卻格外耀眼,張顯凡和比爾走街串巷來到一處深宅大院。叫開門,開門傭人手提燈籠引著二人走進一間布局雅緻的書房,一位和善的壯年男子見張顯凡領來一位外國人甚是吃驚。


  張顯凡指著和善男子向比爾介紹:「這位就是你要見的真佛,蔣興和先生。」


  比爾仔細打量蔣興和:「我好像見過你,你常去寶慶嗎?記起來了,我們在一起吃過飯——賈守誠老闆請的客。」


  蔣興和熱情地向比爾拱手,說:「我的記性不好,怎麼稱呼你啊?」


  「他叫比爾,是美國的文物商人,被一個自稱姓蕭的騙子騙來的,那騙子說他手頭有唐伯虎的《四季行樂圖》。這組古畫明明在蔣老闆手裡,他撒那麼大的彌天大謊豈不是有意要坑害人家外國人嗎!」


  張顯凡一說,蔣興和終於明白對方來意了,就對比爾說:「坦率說我也沒有《四季行樂圖》,但我可以保證,如果你想得到這一組畫,找我比找蕭先生也許更實際一些。」


  「比爾先生你聽到沒有,蔣老闆是都梁首富,你不相信他難道去相信一個連名字都不願意告訴你的騙子?都梁的騙子是很厲害的,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還謀財害命呢。」張顯凡轉對蔣興和說,「蔣老闆,比爾先生我就交給你了,今天是農曆七月二十九,我還得去看一位朋友。」


  蔣興和一聽就明白,說:「你去吧,我會好好招待比爾先生的。」


  張顯凡把馬交給蔣家大院的傭人,囑咐喂料,然後就去到武陵井的銷魂院。最近這段時間他經常泡在這裡,加上蔣興和與老鴇打了招呼,在銷魂院他一下子炙手可熱,成了妓女們的搶手貨。這天他來得晚了,多數小姐都已名花有主,正在各自的房間里銷魂快活,只剩有位小姐倚在大門口等著生意上門。這女子不如她的同伴一樣風情萬種,且內斂不張揚,因此也不起眼,很少受到嫖客們的注意。張顯凡認真看時,不覺喜歡起來——這女人竟有種小家碧玉的清純,這在妓院里是極難找到的。他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興奮不已,當即就擁著她入房。


  一番溫存后,那女人見張顯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就羞紅了臉,問道:「你這樣看我幹啥!」


  張顯凡的喉結蠕動半晌:「我覺得你像一個人。」


  「像誰呀?」


  「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你叫什麼名?」


  女人說:「我叫姻紅。」


  張顯凡說:「這名兒並不稀奇,稀奇的是總覺得很面熟似的。」


  姻紅見張顯凡這麼說就想起一個人來,問道:「張先生是都梁的通城府,沒有你不知的事,譚小苦你聽說過嗎?」


  「知道,一個孤兒,現在是朱子湘的徒弟,你問他幹啥?」


  「我和他有過一段情緣,他也說我長得像一個人,今夜你說起,我就想起他來。」


  「他說你長得像誰?」


  「他說我長得像蔣興和的女兒蔣鈺瑩小姐——唉,人家是千金小姐,我怎麼能和她比呢!」姻紅說著就黯然傷神。


  「我也記起來了,你長得正是像她!」張顯凡恍然大悟。


  「譚小苦他現在還好嗎?聽人說他的師父已經從牢里出來了,可是這段時間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張顯凡說:「我也想打聽他呢,可能他們已經離開了都梁。」


  姻紅說:「他真是個可憐的人,他和我還是第一次……」


  張顯凡又來了興緻,說:「別說他了,還是說我們吧。」


  姻紅把燈吹滅,放下了羅帳……


  次日,張顯凡直到日上窗欞才起來,姻紅先起,已經坐在梳妝台前塗脂抹粉,她從鏡上看到了張顯凡起床,就說:「在這裡吃早點嗎?」


  張顯凡把衣服穿好了才說:「都上午了還吃什麼早點,你還是跟我去止戈亭吃血醬鴨吧。」


  姻紅說:「我們不能出場,媽媽會罰我們的。你若喜歡我,就把我贖了。」


  張顯凡見熱水已經預備好,就洗起臉來:「你還別說,我還真想把你贖出去,你去問問老鴇,要多少錢。」


  「不要錢,你要是有這個心畫押就可以了——我就知道你是逗我的,男人都一樣,就愛吃新鮮飯,錢掌柜老婆那樣出色的人物你還厭煩呢。」


  張顯凡笑道:「她哪有你漂亮,我也沒說厭煩她了。」


  姻紅道:「你就是會哄女人,難怪夏媚那麼喜歡你。有件事我要問你,我這牆上有一首詩,譚小苦見了要我擦掉,又不肯告訴我是啥意思。我不識字,為了弄個明白,我就留了下來,凡有識字的客人時,我都問,可是他們都說是好詩,勸我不要擦。」


  張顯凡看時,卻是一首譏諷妓女的詩,並念出來給姻紅聽了,羞得姻紅差點哭了。張顯凡問道:「這詩是誰題在上面的?」


  姻紅說:「是蔣府管家李施煙,這個天殺的,下次他再來我這我把他轟出去!」


  張顯凡說:「不要轟他,我幫你寫一首詩回敬他,下次他來時,就不敢再欺負你了。」


  姻紅於是去取筆和硯,張顯凡就在那首《諷妓詩》的旁邊題道——


  根源出處號幫泥,水底增光獨顯威。


  世隱能知天地勝,安藏偏曉鬼神機。


  藏身一縮無頭尾,展足能行快似飛。


  文王畫卦曾元卜,常納庭台伴伏義。


  雲龍透出千般俏,號水推波把浪吹。


  條條金線穿成甲,點點裝成彩玳瑁。


  九宮八卦袍披定,散碎鋪遮綠燦衣。


  生前好勇龍王幸,死後好馱佛祖碑。


  要知此物名和姓,興風作浪惡烏龜。


  張顯凡題完詩就離開了房間去老鴇那裡畫押,然後去了止戈亭。張顯凡在止戈亭吃飯的時候已近中午,這裡正在傳播一重大新聞:「都梁目前最大的官蕭子儒罷官還鄉了,人們繪聲繪色講述著蕭子儒的狼狽——沒有隨從,只雇了兩三個工人挑行李,與上次回家奔喪時前呼後擁的情景截然兩樣……」


  食客們說得津津有味,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蕭子儒倒台其實是必然的,他父親才下葬就被人掘了,他能活著回來已經是運氣了!」經這一提醒大家就深以為然——是啊,祖墳實在是太重要了,那些該死的盜墓賊千刀萬剮算是還便宜了。


  張顯凡剛剛吃完飯,李施煙就過來了。他挨近張顯凡坐下小聲問道:「昨晚那邊的情況如何?蔣老闆要我來問你。」


  張顯凡故意反問:「昨晚什麼情況如何?」


  「蕭子玉那邊啊,你沒去盯嗎?」


  「傻瓜才去盯呢,那地方蚊子特多。」


  「你——如此重大的事你竟弔兒郎當!」


  「我這才叫認真,一兩個晚上肯定辦不成事,我先把精力耗盡了,真正需要我出馬的時候我頂不住睡大覺了怎麼辦?」


  「最起碼你要了解那裡的進展情況。」李施煙的語氣平緩下來。


  「沒必要多此一舉,會有人向我們報告的。」張顯凡成竹在胸地說。


  李施煙費解地看著張顯凡。


  二人默默坐了一陣,就有一個鄉下人走進止戈亭大廳說:「昨天晚上銅寶山腳下的譚家村鬧鬼了!」


  張顯凡得意地瞟了李施煙一眼:「聽到了嗎,彙報的人來了!」


  那鄉下人用汗巾抹了一把汗,一屁股坐在條凳上說:「昨晚上譚家村狗叫得厲害,到了後半夜只剩下一條老狗在叫。一條狗叫是村裡要死人的前兆,老人怕輪到自己頭上,就起床燃香求祖宗保佑。有膽大的見一隻狗叫得煩人,就起床去窗前看——結果看到有很多黑影來來往往在村后的土包和沒底江之間走動,黑身影輕得不發出任何聲響……原來他們都是鬼,難怪只有一隻狗在叫。」


  「後來又怎樣了?」一食客忍不住追問道。


  「後來老人嚇得回了屋裡不敢對任何人說。第二天一早,好多人家發現放在屋檐下的扁擔、簸箕不見了,接著在沒底江放牛的孩子發現江水變濁,從江邊到村後土堆的路上撒滿了新鮮的土渣,就有一個大膽的男孩跑去看了,沒想到,事隔沒幾個時辰,這個男孩就淹死在江里了。」


  李施煙忍不住就問道:「會不是有人挑了那個土堆上的土倒進江里去?」


  鄉下人道:「不可能的事,誰吃飽了撐的要那樣干?再說那個土包完完整整,一鏟土都沒丟。關於這個土堆,原來也有人在這止戈亭說過的,譚家村人從四川搬過來后就在那裡立了碑文,說是土堆上的一草一木都動它不得,否則會出禍事。那裡有一個叫譚老瓜的人住得離土堆最近,如今一家人都死絕了。」


  「不是說他還有一個兒子嗎?」另一食客說。


  「你是說譚小苦啊,他已經好幾個月不見人了,屍體爛在哪裡都不曉得。我就是譚家村的族長譚延亮,譚家村的事我最清楚!我這趟進城就是想請法力大的師公去我們那裡做道場驅鬼。我得走了,沒空陪諸位。」


  鄉下人走後,張顯凡向李施煙眨眨眼:「怎麼樣,我雖然沒去現場,是不是跟親眼所見一樣?」


  李施煙不服氣道:「這叫瞎貓碰死耗子,如果不是死了那個牧童,那些雞上架貓打架的事誰會來止戈亭傳播!」


  「可我瞎貓運氣偏偏就這麼好。」


  李施煙認真地道:「今晚上你最好還是去一下,掌握他們的動態蔣老闆才好採取相關的措施。」


  張顯凡想起一件事來:「那外國人情況怎樣?他還要找姓蕭的嗎?」


  「還是干你的事吧,什麼事情落到蔣老闆手裡,他還辦砸了不成?」


  「哼,不是我及時發現比爾——」張顯凡看著李施煙沒有把話說完。


  二人又說了一陣話,李施煙就走了,行前仍不忘叮囑張顯凡去現場監視,張顯凡口裡答應了,當天晚上仍然在銷魂院過夜。起床后,他不願見李施煙,就在妓院里用了餐,然後繞道來到柳山路。


  張顯凡在蕭家大院大門外等了老半天,進進出出的人雖然不少,但都不是他要找的人。到中午過後,一漢子拿著掃帚出來掃地,張顯凡趕緊過去,在他的肩上擊了一掌:「蕭金平你總算出來了!你小子竟然還能活到今天!」蕭金平一怔,看清是張顯凡,就「咿咿呀呀」比劃手式,張顯凡壓低聲音,「在我面前你不要玩這套,當心老子告訴蕭子玉你在裝啞巴!」


  蕭金平大驚失色,四下里張望見無人注意才把張顯凡拉到一邊,說:「你怎麼知道我這啞巴是裝的?」


  張顯凡說:「你這不是告訴了我嗎?」


  「你——」蕭金平憤怒地舉起掃帚,但沒有砸下去,而是慢慢地放下來,「你來找我幹什麼?」


  「沒什麼,晚上我來過這裡,見你們的老管家出門去了,他是不是去了你們東家那邊?」


  「你都知道了,還問什麼。」


  「那邊的進展情況如何?」


  「你問這個幹啥,就別再把我往火里推了。」蕭金平哀求道。


  「你是啞巴誰會懷疑你啊?如果你肯講的話——」張顯凡嘴裡發出一長串的怪笑聲。


  「你這人真是太恐怖了,好吧我告訴你,可是你今後不要再來問我什麼了!」


  「好好好,我保證不再問你。」


  蕭金平又四處望了望,然後說:「聽老管家和我們大老爺講,二老爺他們已經挖完了所有的土方,只剩最後的石閘了。說是今天的後半夜就可以入墓室取寶了。」張顯凡一聽心裡有了底,這時院里有人叫「啞巴」,蕭金平趕緊叮嚀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張顯凡又在蕭金平肩上拍了一下:「放心吧!」


  張顯凡離開柳山路在街上吃了飯就去到玉帶橋客棧的長包房休息——他要為今晚上去朱企豐墓地看現場養足精神。蔣興和給他的任務不很重,只要確認蕭子玉把墓中的寶物取出來再及時報告就可以了,其餘的事都不需要他張顯凡插手。蔣興和為何如此自信?難道他不知道蕭子玉寧願賤賣給外人也不願寶物落在他的手裡嗎?蔣興和如此精明的人應該是知道的,他蠻有把握一定有他的「法寶」,他有什麼「法寶」?張顯凡即使認為自己聰明絕頂也無法猜透。


  張顯凡在客棧睡到戌時才起來,洗罷澡,就去到河邊的夜市宵夜。他向攤主打聽時辰,知道已經到了戌時,就不敢再逗留了。他沒有去過朱企豐墓,但聽人提起過墓址在譚家村。他清楚,蕭子玉盜了墓還會把墳包恢復原樣,這就需要一段時間,走到那裡正好可以看到他們在現場忙碌。


  城裡早已夜靜人歇,張顯凡走出城,郊外的寂靜有點駭人。他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小段路,抬眼望見前面貓兒山的墳地上鬼火閃爍,就不敢再前行了。怎麼辦?不去的話一旦明天蔣興和問起來豈不要露餡?如果有一個伴壯膽就好了——這麼想時他馬上就想到了李施煙。


  張顯凡計算了一番時間覺得還來得及,他回過頭又直奔蔣家大院。敲開門,把正在睡夢中的李施煙拽起來。李施煙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糊裡糊塗跟著張顯凡走。出了城,夜風一吹李施煙清醒過來,就問道:「你這是帶我上哪裡去?」


  張顯凡說:「一個好地方,你去了就會知道。」


  李施煙其實已經猜出了幾分——蕭子玉那裡今晚是最後關頭,張顯凡要拉他過去打探實情。


  如果張顯凡稍稍壯壯膽子直接去到譚家村,那時蕭子玉正好和莊客們聚集在朱企豐的墓前,那麼後面的情況就全然是另一番景象。但他沒有,而是返回城裡把李施煙叫醒陪他去,這樣就耽誤了時間。當他和李施煙來到譚家村,那裡一片死寂,連那隻愛叫的老狗都累了而停止吠叫。


  「沒有人啊,他們都走了嗎?」李施煙問道。


  張顯凡說:「不可能,如果他們走了,我們就會在路上遇到。」


  「如果他們早就動手了呢?天黑不久你去了哪裡?」


  張顯凡不敢正面回答李施煙,心有點虛了。他不死心地又在村前、村後轉了幾圈,仍然是沒有動靜,只好說:「或許他們真的提前動手了,明天一早我會有辦法問明情況的。」


  二人又返回城裡,天氣格外悶熱,像是要下大雨的樣了,因怕淋雨,二人就近回玉帶橋客棧睡覺,剛到客棧,雨就下了起來。


  次日一早,張顯凡與李施煙分手后,就來到柳山路,正好見到蕭金平在掃街。蕭金平一見到張顯凡就緊張地望了一下院內,然後躲在一旁哀求道:「你說過不再找我,為何又來了!」


  「這是最後一次——蕭子玉昨晚上什麼時候回來的?」


  「沒有回來啊,我們大老爺等消息等了一整夜都沒見人回來,老管家已經去譚家村打聽了——如果你再早一點過來正好和老管家碰上。」


  張顯凡自語道:「這就怪了,莫非他們真遇見鬼了?」


  「可能是遇見鬼了,你快點走吧,等一會兒廚房的就要出來買菜。」


  張顯凡悻悻離去,但他沒有走遠,而是坐在一株歪脖子老柳下遠遠地看著蕭家大院的鐵大門,餓了,就近買幾串雪花粑胡亂充饑。大約坐了兩個多時辰,他看到蕭忠一個人從外面回來了,一臉焦慮的樣子,而表情預示著蕭子玉的凶多吉少。張顯凡又耐心坐了將近半個時辰,估計蕭忠打探的結果已經傳遍了蕭府上下,他就去到大門口,探頭向院里窺,卻不見蕭金平的影子。張顯凡心裡明白,此刻蕭金平正躲他,不使出點手段他是不會出來的,遂心生一計,唱起了都梁小調《五更盼郎》:

  一更盼郎月兒初明,

  思想起奴的夫兩眼淚淋淋。


  自從奴夫去,

  奴家病得深,

  珍餚美味奴也懶去吞。


  兩鬢眉相鎖,

  無語悶沉沉。


  至晚來手托香腮獨對孤燈,

  和衣倒在鴛鴦枕。


  二更里盼郎月兒正光,

  又不知奴的夫流落在何方?

  一陣秋風起,


  寒風透心涼,

  獨對孤燈想我郎。


  孤雁南飛去,

  我郎當還鄉。


  可憐你衣裳單薄流落他鄉,

  怎麼受得那凄涼!……


  張顯凡唱罷《五更盼郎》見裡面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就又唱了一首相思的小調,這回終於有了回應——但出來的不是蕭金平,而是老管家。蕭忠瞪眼望著張顯凡:「你來我家門前嚎什麼?想叫春你選錯了地方,上武陵井銷魂院那邊去!」


  張顯凡說:「老管家我是來找蕭局長的,我有要緊事和他說,麻煩你通報一聲。」


  蕭忠說:「我家主人不在,你上警察局去吧!」


  張顯凡說:「我是從警察局過來的,那裡的人說他回家了。」


  蕭忠生氣道:「你煩不煩啊,我說過主人不在家你走人就得了,我沒義務向你作更多的解釋。」蕭忠抽身走了,還把大門掩上,末了又探出半個頭來,「還不快滾!」


  大鐵門關牢了,張顯凡並不死心,又唱起了一首語氣更重的小調:


  自從離別雙淚垂,

  奴的相思告訴誰?


  我前世犯了什麼罪?


  望穿眼望不見郎君,


  赧水是流不盡的傷心淚。


  夕陽西下,皓月升起,

  一對鳥兒在林中飛。


  是誰拆散了它們?

  一個南往,一個北飛。


  才郎呀,自從分別,

  人屬兩地,


  天各一方,

  月共一輪,

  半邊相思獨自愁……


  張顯凡唱了一遍,再唱第二遍時聲音更加哀愁,終於,他的努力有了回報,在他準備再唱一首的時候,大鐵門開了,出來的正是蕭金平,他一出來,也不搭理張顯凡,急匆匆徑直往前走,拐一道彎然後進了柳山茶樓。張顯凡會意,沖著大門高喊聲「蕭子玉你出來!」然後也悄悄進入了柳山茶樓。


  等在包房裡的蕭金平見張顯凡進來了,趕緊把茶博士支走,掩上門說:「我的祖宗啊,你是存心不讓我活了,幾番說是最後一次,現在又來找我!」


  張顯凡說:「前面的不算,現在是真正的最後一次,你快告訴我,蕭忠去譚家村聽到什麼消息了?」


  蕭金平嘆道:「我們東家自從老太爺的墳被掘就倒大霉了,先是大老爺倒了台,如今二老爺也出了事。」


  張顯凡一怔:「蕭子玉真出事了?」


  蕭金平點頭:「不光是他,所有一起去的莊客都沒有出來,估計是中了墓中的機關可能已經沒命了。幸虧我裝啞巴沒讓我去,要不也一起死了。」


  「那你得感謝我,是我救了你一命。」


  「感謝個屁,我這樣整日不說話還不如去死。」


  「那你去死啊,太容易了,軟的有繩子,硬的有刀子。那些人都死了,難道沒一個活著回來嗎?」


  「沒有,本來還有廚子留在外面,到了最後關頭他可能出於好奇也進去了。莊客們真慘啊,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出來久了老管家會盤問的,我要回去了。」


  「看你這熊樣,蕭子玉都死了,還怕他個屁!」


  「二老爺死了,可還有大老爺、老管家,這些天他們管得更嚴。」


  張顯凡幸災樂禍道:「蕭家完蛋啦,蕭子儒他是秋後的螞蚱蹦不了幾次了。你說過,那些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安置他們的家人,蕭家的田產、房屋全得賣——你也要做好打算呢,給自己留條後路!」


  蕭金平一聽就焦急,望著張顯凡說:「聽說你現在混得人模人樣了,蔣興和很器重你,如果蕭家倒了,你要幫我。」


  「沒問題,讓你一家有口飯吃這個忙容易幫。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今天找你可不是最後一次。」


  蕭金平爽快答應道:「沒問題,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訴你。」


  張顯凡問道:「你去過朱企豐的墓地嗎?」


  蕭金平搖頭:「沒去過,不過我知道就在譚家村。」


  「這有屁用,我也知道朱王墓在譚家村,譚家村那麼多山包,具體在哪裡?有什麼標記?現在你們蕭家可能只剩蕭忠一個人知道了,你幫忙留意一下,或許他無意中就說了出來。」


  張顯凡離開柳山茶樓徑直來到蔣家大院,那裡的下人正上下在忙碌,不一會兒他看到李施煙陪著唐少隱出來,心下想:莫非蔣興和病了不成?正想著時,李施煙看見了他:「張顯凡你躲到哪裡去了,蔣老闆正要派人找你的屍首呢!」


  張顯凡也不答話,來到書房——原來蔣興和並沒有病,正坐在安樂椅上手握紫砂壺品茗。他瞟了張顯凡一眼,卻沒有往日的笑臉,說:「過來啦?」


  張顯凡感到蔣興和的語氣也失去了往日的親和,莫非是聽了李施煙的什麼讒言?他坐下來,彙報道:「情況我已經查明了,從昨晚到現在,蕭子玉他們進入墓室后就一直沒有出來,蕭忠特地去了現場,也沒有看到人,連廚子都不見了,這情況十之八九是中了墓中的機關——那些人永遠也出不來了。」


  蔣興和似乎並不吃驚,很久才說:「你知道朱企豐的墓在哪裡嗎?」


  張顯凡知道他會問這句話,就說:「知道,在譚家村,可是譚家村有數不清大大小小的山包……當然,也不是全無希望找到……」


  蔣興和皺眉:「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山包,你怎麼去找呢?」


  「這個……」張顯凡急中生智,「朱企豐的墓已經動過了,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費上點功夫認真去找不難找到。」


  「那就快去落實。」蔣興和說著就打起了呵欠。


  張顯凡這回不敢再偷懶了,他從書房出來正好遇上了李施煙送客回來,就問:「把唐醫生請來給誰看病?」


  李施煙說:「給小姐看病。」


  「小姐病了嗎,她得的什麼病?難怪蔣老闆不愉快。」


  李施煙不悅道:「小姐得什麼病也該你問?!」


  張顯凡訕訕然,撇了李施煙從後面馬廄牽了棗紅馬騎上望東北方向而去。


  張顯凡來到譚家村,把馬拴在村口的老桂花樹下,四下里張望,暗叫苦也——大大小小的山包多得像潭中的水母,娘呀,哪一個土包才是朱王墓?早知如此,前幾個晚上哪怕把魂嚇掉也應該過來。


  世上沒有後悔葯,想著那盜洞必然還在,就爬上南面的山坡尋找。就發現有新墳包,墳前立了一塊很小的墓碑,上書:吾兒譚小天之墓。


  譚小天就是那個嚇死的牧童吧?有了,聽說墓道中的填土都倒入了沒底江,沿途還撒了不少渣土。張顯凡得意片刻猛然又情緒低落——這幾個晚上都有大雨,雨水和人畜腳印早把渣土融為泥漿了……張顯凡又找了幾個山坡,累得精疲力竭卻一無所獲,他的異常之舉很快引起了譚家村人注意,於是爭相向族長告發。


  張顯凡總算把村南的土包逐個看了一遍,他停下來思考著該向哪一個方向尋找,這時一個鄉里老農就走了過來,大聲質問:「你鬼鬼祟祟來我們村裡幹什麼?!」


  張顯凡定睛看時,認出這老農就是前天在止戈亭講譚家村鬧鬼的那位,就笑嘻嘻地說:「那天我聽了你在止戈亭講的故事很感興趣,今天我特地過來幫你們村驅鬼。」


  譚延亮說:「你才是鬼呢,偷偷摸摸來我們村,準是來踩點的,我看你這樣子,非奸即盜!」


  張顯凡說:「族長你真的冤枉我了,你看看我騎的馬就不是小偷小盜能夠擁有的,我怎麼會是來踩點呢。」


  「不是小偷小盜,定是大偷大盜,還不快快給我滾,難道還要我趕你走不成!」


  「族長,你就讓我再看一會兒吧,再說你們村上也沒啥好偷的。」


  張顯凡越是這樣說時,譚延亮越是懷疑:「今天一早就有個老人來到我們這裡,現在想起,那人定是個老賊,你們是一夥的!我給你面子不要,那就怪不得我了!」


  張顯凡一聽說早上來了個老人,就知道那人是蕭忠,遂問道:「那老人去到哪個山包了?」


  譚延亮不再理他,從口袋裡摸了一個口哨狂吹起來,剎時村中數十條狗一齊涌了過來,狗沖著張顯凡齜牙咧嘴發出警告之聲。譚延亮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張顯凡說:「不要以為我們譚家村人好欺侮,我只要一聲口令,這些惡狗不用一炷香的工夫就能把你撕成碎片!今天看在你初犯的份上饒了你,下次膽敢來打我村的主意,定不輕饒!」


  張顯凡嚇得大氣不敢出,那些狗隨時都有可能撲過來,哀求道:「我下次不敢來了,族長你把這些祖宗叫走吧!」


  「你放心,沒有我的命令,它們不會亂咬人。」


  張顯凡這才走近老桂花樹,忙手忙腳地解開韁繩,騎上馬一揚鞭飛也似地回了城,後面的狗則沖著他「汪汪」亂叫。


  張顯凡來到柳山路,特地在蕭家大院門口把馬打得亂踢亂嘶,以引起院中人的注意。不一會兒蕭金平就出來了,二人在柳山茶樓要了個包房。二人坐定,蕭金平就迫不及待地說:「你吩咐的事我留意了,這事很難辦成。」


  張顯凡一驚:「蕭忠他知道朱企豐墓在哪裡。」


  蕭金平說:「他確實知道,但他不會講,今天他特地警告大家,今後任何人都不許提到朱王墓的事。」


  「這是為什麼?」


  「大老爺說,蕭家是官宦世家、書香門第,如果傳出去二老爺他們是因為盜墓死的,蕭家丟不起這個臉。家醜不可外揚,這事就當是被窩裡放屁只臭自己算了。」


  「那些莊客呢,你說過他們上有老下有小的,總不能就這樣了事吧?」


  「這事正如你所猜,大老爺準備賣幾十畝田安置他們的家小。」


  張顯凡泄氣道:「照你這般說,朱王墓豈不是又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蕭金平說:「也不盡然,聽老管家說,那些人當中可能有人活著出來了。」


  「誰還活著,是你們蕭家的人嗎?」


  「不是,是朱子湘活著出來了。」


  「蕭忠是怎麼知道的?」


  「我們老管家在朱王墓四周認真檢查了,那裡從外表看沒有一絲一毫被人動過的痕迹。他為此感到奇怪,如果二十多人都死了,那個盜洞肯定還在那裡!可是竟然找不到這樣的洞口。出現這種情況就只有一種可能——那批人當中有人從墓室里活著出來了!為了不使秘密甬道暴露,他把這個盜洞口填上土,再偽裝草皮。你說,誰會這樣做呢?當然只有朱子湘會這樣做!他是護墓人,這是他的使命。更清楚明了的是,唯有他才熟悉墓中的機關、迷宮。也就是說,我們東家這回是被朱子湘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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