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兩個天性涼薄的人
北靈山顛,星子那麽亮。月如鉤,彎彎的,像小姑娘的眉眼,又可愛又俏麗。
“沒騙你吧?日出之前的星月也很好看。”聶印在邱寒渡的衣裳上抹了些藥粉,熒光閃閃,避蟲驅蛇,也免得惹禍精跑丟了。
邱寒渡規規矩矩地躺在草地上,星空就那麽鋪灑在眼前,一閃一閃,美妙絕倫。舒展了眉頭,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星空的悠遠遼闊,心忽然輕鬆起來。沒有陰謀,沒有利用,隻是這麽單純地活著,不為誰活著,挺好。
聶印依樣躺了下來,見她不說話,也靜默了。惹禍精本來就不愛說話,從前總是苦大愁深的樣子,現在能這麽乖巧地呆著,已算不錯了。
正這麽想著,竟聽見惹禍精說話了:“其實你也是個天性涼薄的人。”一說話就不中聽,這是惹禍精的特色。
聶印淺淺淡淡“嗯”了一聲:“何以見得?”引她說話,是他的責任。他本來話就少,整天搗鼓醫術,一悶頭就是一天。再加上個不說話的惹禍精,他們倆遲早會自動退化成啞巴。
惹禍精很不上道,挑了個話題,居然不說了,根本不接他的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遠處,月亮一點點淡下去,第一縷曙光從遠處悄悄溜出來。
她坐起身,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時候,有一條紅色絲帶,像是給天邊鑲了個紅邊兒,煞是好看。
她看天邊,他看她。
一身熒光灼灼的惹禍精,在星空下的山顛上,美極了。冷漠淡去,棱角柔和許多,那個幽幽的側顏剪影,空靈優美得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她並不特別出眾的外表,此刻極其驚豔,看得聶印心中深深一悸。
他呆呆的:“惹禍精!”
“嗯。”回應得理所當然,她已經很習慣他這麽叫她。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美?”話一出口,聶印就煩燥了。純粹找堵,那個叫安遠喬的男人一定這麽說過。他較上勁兒了。
的確是的。安遠喬是說過她很美,尤其是她出任務之前,特別容易聽到類似的話。美的程度與出任務的危險指數呈正比。
邱寒渡的眸光沉了沉,那時,真的就蠢到這個份上?豬腦子也應該知道那讚美的虛假性。她不鹹不淡地緩緩吐字:“我是豬腦子。”其實她還不如豬,否則不會被騙得那麽慘。
聶印很認同,點點頭:“我完全同意你的說法。”頓了一下:“我喜歡豬,豬笨笨的,很乖。”
“……”邱寒渡發誓以後要是再隨口亂說話,一定咬舌自盡算了。瞪他一眼,竟收不回目光。
那張妖孽的俊臉,正泛著魅惑的笑,邪妄,溫存,還帶著幹淨的稚氣。
她轉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年少的灼熱目光燙傷。她不再相信愛情,愛情這種東西是她要不起的,尤其這個人,太過年少,哪怕互相慰籍都是一場罪過。
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認真看日出,紅雲染紅天際,一輪圓圓的紅日就那麽跳出來掛在天上。不由自主,她的唇角微揚。
她看日出,他看她。
少年的目光不遮不掩,歪著頭,自始自終。
“我臉上有字?”邱寒渡再是淡定,也抵不住那樣灼人的逼視。
“嗯。”聶印揚起一抹好看的笑,清清淺淺:“豬。”
“……”邱寒渡無語,深覺有代溝,睨了他一眼:“我怎麽沒看出你有一丁點找到親生母親的喜悅呢?”
聶印不笑了,劍眉微擰時,男人味十足:“我應該怎麽個喜悅法?”
這個問題真把邱寒渡難住了。她從沒嚐到過有親人的滋味,自然不能了解母子失散多年那種真實感受。她可以沒有,但眼前這個少年應該有啊。他不是當事人嗎?
聶印低了頭,嗓音低沉:“其實我很早就知道,鳳喜不是我的娘親。”
鳳喜寧可自己挨餓,也會把東西讓給他吃,卻從不敢真的和他親近,甚至連說話,都不敢大聲。他曾經生活得那麽卑劣,搶錢騙錢,小偷小摸,作為娘親的人,看在眼裏,卻從來不敢斥責。
他曾經不明白為什麽,現在,他明白了。因為他是主子,鳳喜是婢女,連養母都不敢當。
邱寒渡說對了,他是個天性涼薄的人。從來就信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所以當風楚陽挾持了鳳喜,逼迫他騙韋大小姐跳入陷阱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欺騙。
那是他從一個汙穢的人,變成一個幹淨的人的過程。至少,他現在是幹淨的。隻是,對於親生母親的存在,還是這麽悲情的一個逃亡故事,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感動不起來。
一個母親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千辛萬苦忍辱負重,如此傷春悲秋地度過二十年,終於找到了當年的孩子。
他們應該抱頭痛哭,應該喜極而泣。可是,他竟然轉過頭就將這事淡漠了。
邱寒渡說對了,他是一個天性涼薄的人。
他抬起頭,一抹紅色的晨輝照在他的俊顏上:“惹禍精,我是一個天性涼薄的人,所以你怕我?”
邱寒渡極淡極淡地扯了扯唇角:“彼此彼此,我也是天性涼薄的人。”頓了一下,半是玩笑半是認真:“所以,你不要喜歡我,否則你會死得很慘。”
“你是自己怕受傷而已。”聶印挑釁地望她:“敢不敢承認?”
幼稚!邱寒渡別過頭,躲避著他的目光。這家夥隨時隨地放電,簡直不知所謂。
聶印扳過她的肩膀:“兩個天性涼薄的人在一起有什麽不好?看誰更涼一點而已。”
“找虐?我有病啊?”邱寒渡冷哼一聲:“教我自己止痛,我不妨礙你當皇子。”
“什麽意思?”聶印磨牙霍霍:“卸磨殺驢,過河拆橋,想得美!”
半天不見邱寒渡有回應的動靜,聶印再狠狠吐出兩字:“做夢!”他決定了,從今以後,再也不研究她體內的啥毒,永遠無解。
彼時,兩個天性涼薄的人並肩而坐,望著天際紅紅的太陽。山風拂起她的發,絲絲掠過他的臉,心癢癢的,很想吻她,卻不敢了,怕她說吻的不是她,而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