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絕不是邱寒渡
整個印王府亂成一團糟,圓順兒口中的“老夫人”,正是印王爺的養娘鳳喜。在這王府裏,上上下下誰不知道鳳喜的獨特地位,誰不對其多加尊敬幾分?
此時,鳳喜被人從水裏撈了上來,平躺在湖邊的草地上。那個湖,自然是印王府中的湖。湖水很深,卻很幹淨,綠幽幽的水草和浮萍在湖裏蕩漾,把湖水也映得碧綠清涼。
彼時,聶印已顧不得王爺的姿容姿態,一陣風似的奔向鳳喜,沿途長聲慘呼:“娘親!娘親!”在他心裏,真正的娘親隻有一個,那就是鳳喜。
這個雖然沒多大本事,卻對他一直疼愛有加的女人;這個膽小怕事,在他惹了禍事便帶著他連夜逃離的女人;這個從來不敢在他麵前自稱“娘親”的沉默少語的女人;這個一生為他著想為他存活著的可憐女人。
聶印慌亂地去探她的脈博,將手放在她的背脊處緩緩滑動,最終,他絕望了。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聶印不是真的閻王,所以他無能為力。他盡了一切努力,卻仍舊無法將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拉回來。
鳳喜在涼薄少年的心中有著無可替代的地位。否則當年,他還隻是一個十三四歲孩子的時候,就不會以卑鄙的手段騙韋大小姐上當。
他對別人涼薄,但對鳳喜的心,一直是熱的。無論她是他的養娘還是親娘,他對她始終都是熱的。
他冒著被別人打死的危險,去偷了一個包子卻舍不得吃,隻記得要回家拿給鳳喜。鳳喜不肯吃,非要讓給聶印吃。聶印不肯吃,非要讓給鳳喜吃。最後兩人把一個包子分了吃,才算平衡。
這樣的記憶,在遇到韋大小姐之前,那是常有的事,數之不清。
可如今,終於過上錦衣玉食,鳳喜卻沒了。
少年的淚,靜靜地流淌,無聲無息,如幽幽的湖水,如悠然而過的風,無波無痕。
他頹然倒在草地上,躺在鳳喜的身邊,輕輕握著鳳喜的手,哽咽得無比淒涼:“娘親,你回來……小五給你買包子吃……小五吃一半,娘親吃一半,好不好?”
他仰麵向天,眼珠定定的,看向蔚藍天空中朵朵白雲,視線模糊得那般傷痛。白雲仿佛化身鳳喜溫婉的笑臉,帶著些怯懦。
鳳喜在他麵前,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始終都帶著怯懦的神色,從未敢開懷地把他真正當成兒子。可是歲月沉積,朝夕相處,那份母子之情,是什麽都無法化開的。
周圍的家仆和丫頭婆子們,眼見王爺傷心成這樣,也都悲從中來,一時間嗚咽聲,此起彼伏。起初還隱忍著,後來卻像是比誰的嗓門大,誰都不甘落後。
一片淒風楚雨中……
秀妃娘娘在一堆婢女的簇擁下,款款走來,也早已淚流滿麵:“鳳喜……鳳喜……”說著傾身要去拉鳳喜的手,卻被貼身侍女英蓮給擋住了。
英蓮也是淚啼漣漣,卻盡量保持著冷靜:“娘娘,保重玉體!娘娘本來身體就弱,可要節哀順變……”
秀妃畢竟是秀妃,大風大浪經得太多,在出大事之時,還是能收放自如,這邊哭著,那邊已能正常思慮:“鳳喜說要出來走走,你們這些糊塗東西,就沒誰跟著侍候?”
圓順兒麵色灰白地撲在地上:“娘娘,小的見老夫人出來,隻當她遊興正濃,要遊一遊咱們印王府。可誰知,她說想見見渡雲公主,小的也沒多想,就帶著老夫人去了渡雲公主的別院,當時采華姑娘可以作證……”
采華聽見點出了自己的名字,也口唇發白直哆嗦,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回娘娘,奴婢的確是帶了老夫人去找渡雲公主,可老夫人和渡雲公主有私房話要聊,奴婢就退下了……”
“那渡雲公主人呢?”秀妃猛地加大了音量,聲音甚是狠厲。本來就不甚待見渡雲公主,如今又出了這檔子事情,她自然將一切過錯推到了渡雲公主身上。
這一問,倒是真問到了點子上。
府裏出了這檔子大事,各院的丫環婆子們,小廝小伢們,全都聚到了湖邊,連袁宛央也聞訊趕了過來,站在人群中,靜靜觀察著事態的發展。隻是,她麵色平靜,並沒如家仆們一樣,哭得眼睛紅腫。
聶印從草地上坐了起來,不動聲色在衣裳上擦了一把眼淚,然後環視一圈眾人,最後將視線落在黑妞身上:“王妃上哪兒去了?去把她找來。”
黑妞答應一聲,飛身狂奔出去,像隻無頭蒼蠅般到處亂竄。她當時在屋裏照顧黑丫敷藥,並沒注意外間發生了什麽。可如今的情勢看來,像是對王妃很不利,她不由得心神大亂。
一個看門的的家仆跪下,惶恐道:“小的,小的看見渡雲公主……神不守舍地從、從後門出去了……小,小的不敢過問主子的事,就,就沒敢攔著……”
秀妃疾聲厲色,捂住胸口,搖搖欲倒之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眼淚奪眶而出,踉蹌著:“鳳喜啊……你為我養了這麽多年的兒子……我還沒來得及讓你享盡榮華富貴,你就走了麽……你死得多冤枉啊,一心為印兒著想,沒想到,沒想到那個狠毒的女人竟然將你推進湖裏……”
“母妃,你在胡說什麽?”聶印深吸了口氣,從草地上站起,負手而立,恢複了一慣的從容。
“印兒,事到如今,你還要包庇那樣心思狠毒的女人麽?傲世邪妃,聽聽,聽聽這名號,就知道她是如何邪氣的女子……”秀妃哭得梨花帶雨,指著地上躺著的鳳喜:“不要忘了,她養育了你二十年!二十年啊!印兒,母妃自愧不如鳳喜對你的照顧和愛護,如今她死於非命,你難道不為她討回公道?”
“不是寒渡!絕不可能是寒渡!”聶印咬牙切齒地反駁。
“啪”的一耳光,秀妃伸手重重打在聶印的臉上:“逆子!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邪氣女子,你就是這麽對待養育了你二十年的母親?”
如此正氣,如此悲傷。
“不是邱寒渡!絕不是邱寒渡!”聶印沙啞地喊出這句話,目光落在鳳喜發白的臉上,心痛如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