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信或不信我
秋雨綿綿,敲打著屋簷。秋風秋雨愁煞人,寒涼入心,無一絲暖意。
那一夜,少年的話特別多,講了許多關於鳳喜的事。像是說給邱寒渡聽,又像是在跟靜靜躺在棺木裏的鳳喜回憶往事。
說了包子的故事,她一口,他一口,於是她老了,他卻長大了。
還說了深夜跪地求醫的故事。鳳喜背著年幼的聶印,跪在醫館前,求人開門救人。那時,聶印已燒得迷糊,完全沒有知覺。可是他們沒有錢,又被人攆了出來。就算她磕破了頭,也無人理會……最後少年命大,又自己挺過來了。
那時候,鳳喜就說:“唉,小五,如果你有個不測,我該怎麽交待?”
聶印一直以為,她是說不好向聶家的列祖列宗交待。原來,不是。她要交待的人,竟然是秀妃娘娘。
……
貧寒又艱難的往事,一件一件。少年流著淚,細數得心酸瑣碎。
邱寒渡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言,也無從說起。她自己沒有什麽親人,也從來沒經曆過特別的親情,她無法深刻體會。
她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她就是這樣一個人,無法偽裝自己有多悲傷,隻能將該做的做了,盡職盡責。
看起來,她多麽冷血,天性涼薄。但起碼真實,這就是邱寒渡。
好幾次,她看著少年那種悲痛欲絕的神色,都想問他,是否相信她?是否怪過她?哪怕不是她推鳳喜下水,但畢竟,鳳喜是找她說話才出的事。
於情於理,她都難逃幹係。
終究,她沒有問出口。竟然不敢,很怕,很怕。如果少年說不信她,她該何去何從?
秋涼如水。
終於,她的淚也緩緩滑落。不是因為聽到少年說的往事有多難過,而是想到了自己,心頭湧起被少年的母妃嫌棄的委屈。
……
跪到第六天,邱寒渡好久沒發作的毒素發作了。
聶印沒有遲疑,彎身抱起她,飛快進了房間。一個時辰後,兩人都麵色不好地再次跪在鳳喜的靈堂。
別人看不出奇怪的苗頭,但黑妞卻看出來了。
動作並不明顯,疏離得也不多。喝水各自喝了就喝了,也不遞給對方。吃飯各自吃了就吃了,彼此根本不問一下。兩個原本親密得恨不得用一雙筷子一個碗的人,忽然變得生分,難道不奇怪嗎?
類似奇怪的事,延續到了第七天的中午爆發了。那會兒送葬的隊伍已經準備就緒,氣氛極致肅穆悲傷。
彼時,鳳喜的棺木已被人抬了出去。整個靈堂裏,黑白得蕭瑟。
邱寒渡一身素服白裳,發髻裏插了一朵小白花。多日不眠不休,使她本就纖長的身影看起來更加消瘦,腰肢不盈一握。
不知怎的,她稍微恍了個神,一不小心就把靈堂的供果給打翻了,果子滾了一地。
印王爺負手立在其間,隱忍著怒意,沒說話。要知道,打翻供果是很不吉利的,尤其這一天,是鳳喜下葬的日子。
那黑丫頭這兩日一直就戰戰兢兢,生怕王爺緩過氣來,懷疑王妃推老夫人下湖。這一哆嗦,就在她扭臉去看打翻的供果時,手裏的燭燈莫名就將懸掛的白綾燃燒起來,頓時整個靈堂亂成一團。
“來人,把黑妞關起來罰跪。”印王爺的青筋狠狠跳動,驟然怒意薄發。
眾人七手八腳撲滅了靈堂的火苗,又上來兩人將正哭泣顫栗的黑妞給架走了,陣陣“王爺饒命”的聲音刹那間傳遍王府。大家都知道,沉默了許久的印王爺終於爆發了。
邱寒渡全身僵硬得連彎腰這麽簡單的事,都顯得無比困難。她恍若不知,喝止了婢女的幫忙,將供果一個個地撿起來,鄭重地重新放入供盤內。
然後,轉身,對上印王爺赤紅的眼睛,一字一頓:“有什麽衝我來,別找黑妞的茬!”語氣是平靜的,卻是每個字都沾染著怒氣。
聶印瞪著她,好半天,才啞著嗓音,柔聲道:“走吧,別誤了娘親的時辰。”
邱寒渡仍是緊緊盯著他,擰眉,顫聲,無比認真:“你就不怕我驚擾了你娘親的靈魂?其實你也怕的吧?”
“你在說什麽?”聶印撣了撣黑色的錦袍,深吸一口氣,盡量壓抑的語氣:“時辰不早了。”
入土的時辰是算過的,誤了時辰可是大事。
王爺王妃起衝突的事,早已傳遍王府。秀妃娘娘來到靈堂的時候,正好看見兩人都麵紅耳赤。
隻見渡雲公主咬牙切齒地質問:“你終究還是信你的母妃,不信我!”
聶印麵染薄冰,冷冷盯著邱寒渡憔悴的麵容,啞然輕聲:“娘親現在上路,我們不要吵到她,有什麽事等回來再說。”
渡雲公主拗上了,握了握拳頭:“我現在隻要你一句話,你信,還是不信我?”
一念之間,信是天堂,不信是地獄。
她的世界,來去都隻有他一個人。如果他都不信她,她再待下去還有什麽意義?
印王爺咬了咬牙,沒回話。不說信,也不說不信。這麽多天,他一直就是這個態度,模棱兩可,不發一語。
哪怕他的母妃聲勢浩大地討伐她時,他都從沒站出來護過她一絲半毫。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她也許此時已成了階下囚。
她忽然笑起來,眼淚撲撲掉落:“我懂了!”她笑得很開懷,笑顏如花,背脊卻僵硬。
印王爺眉心深鎖,英俊的臉上滿是頹色,眸光也不再瀲灩,而是哀傷:“寒渡,有什麽話,我們回來再說。我現在沒有心情說這個。”
邱寒渡笑得更歡了,眼淚也更洶湧:“那王爺慢走,寒渡就不送了。”
“你什麽意思?”印王爺驟然逼近她的臉,低沉啞然的聲音直直鑽入她的耳際:“邱寒渡,任性也挑個時候!”
邱寒渡猛地推開他,錯身而過。
他迅速抓住她的手臂,低吼:“邱寒渡,你要去哪兒?”
“你管我去哪兒!”邱寒渡奮力甩開他的手:“你隻知道你的娘親,何曾關心過我的存在?”她一步一步走近秀妃,眼睛盯著她,話卻是對聶印說的:“你母妃冤枉我的時候,你可曾維護過我?你母妃嫌棄我的時候,你可曾疼惜過我?”
她直直逼近秀妃娘娘,目光噴著火,慘然笑起來:“秀妃娘娘,你家的門檻太高,本姑娘不玩了!”說完,掉頭狂奔向自己的別院。
“寒渡!”聶印撕心裂肺地狂喊,立時就要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