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煙花易冷
角落處。
德奈雪跟曲舒烏悄聲叨叨:“天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美人齊聚一堂。這像不像小姐平常跟我們說的,女人也能撐起半片天?”
曲舒烏細聲細氣地回應道:“哪裏才止半片天?你看看你看看,那個叫冷情少主的,一直在對韋大小姐點頭。我猜韋大小姐說現在外麵在下雨,冷情少主也會連連點頭吧?”
德奈雪翻翻白眼:“那有什麽稀奇?我們王爺也對小姐言聽計從嘛?我那天還聽王爺追著小姐求著‘你咬我一口,你咬我一口……’哎呦,瞧我們王爺那幼稚勁兒喲……”
“好啊,雪兒,你偷聽王爺和小姐講悄悄話……”
德奈雪再翻翻白眼:“那是悄悄話麽?我就是把耳朵捂起來也聽得到哦。”
采華插話進來總結了:“嗯,我看這裏的女人撐起的是一整片天啊……”
果然是整整一片晴朗的天空。
韋大小姐的燕裳一舞傾天下;風華姑娘的古琴獨奏悠揚低沉,每一個音符都像是落進人的心靈深處;季連微雨的歌聲婉轉入雲霄……頂級豪華視聽,美輪美奐,令人如癡如醉。
龍嬌嬌本身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女子,在靈國自負得很。如今聽力治好了大半,自然也躍躍欲試。盡管相形見拙,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可是她覺得自己再不濟,總也有些拿得出手的表演,而邱寒渡除了舞刀弄劍,哪裏懂這些?
她在袁宛央的琵琶獨奏之後,選擇了較為保守的古箏彈奏。這已是她最最聰明的選擇了。論跳舞,她跳不過韋大小姐;論唱歌,她唱不過雨凝公主;雖然古箏跟古琴和琵琶一樣,都是樂器,可好歹不一般,不能拿來比較。
龍嬌嬌的美,與她的箏曲,均讓季連修眼睛為之一亮。這一幕落在龍濟堂眼裏,使他心情難以抑製的激動。能不能翻身,在此一舉。他心裏盤算著,要怎麽把龍嬌嬌送進大唯國的後宮。
不過龍嬌嬌的目的並不在此,段位也不夠高。她隻是單純地想讓邱寒渡出醜而已,比不過別人,難道還比不過邱寒渡?
她嫋嫋生姿地向邱寒渡走去,輕言細語:“聽聞渡雲公主才藝出眾,今日王爺生辰,不知渡雲公主會帶給眾位什麽驚喜呢?”
邱寒渡其實也在想,作為女主人,她該有什麽才藝才能為聶印博得麵子?雖然在座的大多數,並未存了心為難她,大家隻是聚在一起樂樂而已。
龍嬌嬌的話音剛落,韋大小姐即為邱寒渡解了圍:“大家圖個高興,我們家寒渡身體抱恙,今兒就歇著吧,以後有的是機會。”
邱寒渡一生裏哪得過如此溫暖?心情難以平複之際,有種特別不真實的踏實感,仿佛自己真的就是季連家的人,覺得自己天生就應該叫季連寒渡。她向韋大小姐投去感激的眼神,麵色微赧。
她的目光,又落在對麵朵兒姑娘的臉上。隻見朵兒姑娘玉顏消瘦,早已非當日的水嫩。眼神呆滯,定定地看著某個地方出神,像是在想什麽,又好似想著想著,就能哭一場。可是終究,她沒有哭。
那是欲哭無淚的悲哀。
朵兒姑娘人來了,但心卻不在了。
邱寒渡萬箭穿心,想起曾經的秦朵兒是個多麽活潑討人喜愛的姑娘,笑起來總是咯咯的,哭起來也是哇啦哇啦。她多喜歡那個隨性的姑娘啊,如今,那個姑娘因為愛人的死去,再也不會笑了。
甚至,連哭都不會了。
邱寒渡又想到了自己,嘴唇便有些微顫,心也跟著顫疼了。她緩緩站起身來,一身翠色如夢如幻,像極了山林中發出的第一片新芽:“我想唱支小曲兒給大家聽……可是,也許今天並不適合唱這首歌兒。不過,我很想唱……因為我和聶印的摯友涅康,在不久前離開了……”
秦朵兒這回聽見了,驚詫地抬起頭來,傻傻地望著邱寒渡。
在聶印的生辰,唱離別的歌兒,多少有些不合適。龍嬌嬌心裏有些得意,坐等邱寒渡失禮出醜。她在靈國長大,自來最熟悉的便是靈國那套虛偽的禮法。卻不知,在座的男人女人們,個個身上都帶了點江湖上的俠氣。
聶印鼓勵地看著邱寒渡,瀲灩的眸色迸射著寵溺的光芒。他寵她的一切。她想玩,他陪著。她要幹什麽,他都依著她。隻要她高興,隻要她樂意,隻要她在他身邊就行。
邱寒渡朝聶印點點頭,心情跌宕起伏,難以自抑。這一首歌,是否也是她自己的哀傷?她不敢明講。隻希望有一天,如果不幸她先走,但願她深愛的聶印,不要一個人孤獨一生。
死去的人,並不想活著的人這麽痛苦。那才是真正的愛。正如此刻,她相信,如果涅康看著朵兒姑娘變成了這樣,他會痛苦萬狀,他會自責到寧可彼此從來不曾相識。
她沒敢說出口,還未開唱,卻已先哽咽。
無聲的靜謐,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那抹清冷的翠色。那個神秘的,遺世獨立的,仿佛不屬於這個世間的女子,像一個謎,一個難解的謎。
一如那把季連修正在搗鼓的手槍,無論怎麽看,怎麽弄,都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是怎麽就能轟一聲巨響,將一匹健壯的馬身上打出一個血洞來。
邱寒渡不再看聶印,不敢再看。而是將眸底的深情,落在朵兒姑娘身上。她緩緩走近,每一步,都搖曳生姿。
沒有伴奏,她的第一段是清唱的,很低,很緩,那歌詞也很悲淒:
繁華聲 遁入空門
折煞了世人
夢偏冷 輾轉一生
情債又幾本
如你默認 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 又一圈的年輪
浮圖塔 斷了幾層
斷了誰的魂
痛直奔 一盞殘燈
傾塌的山門
容我再等 曆史轉身
等酒香醇 等你彈
一曲古箏
雨紛紛 舊故裏草木深
我聽聞 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 盤踞著老樹根
石板上回蕩的是 再等
雨紛紛 舊故裏草木深
我聽聞 你仍守著孤城
城郊牧笛聲 落在那座野村
緣份落地生根是 我們
……
這是現代的一首很有名的歌曲《煙花易冷》。邱寒渡吐字很清晰,每個字都像一把重重的錘,敲打在朵兒姑娘的心上。
生死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輪……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我聽聞,你仍守著孤城……
朵兒姑娘終於哭出了聲,眼淚大滴大滴落在手背上。是的,她一個人,隻想生死枯等。她守的,不是一座孤城,而是一座孤墳。
她的愛人,在裏頭。而她,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