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人有兩面各不相同
第157章 人有兩面各不相同
從眼下的局面來看。滿清那邊雖然依舊佔據著主動,事實上也僅僅是阿濟格在鄂、贛地區對於闖軍殘部的圍剿而已。至於另外一支主力,豪格方面軍,能不能入川還是兩可之間,局面再有變化,就更加說不準了。
總的來看,現如今就是三分天下的大背景。
滿清佔據整個北方,背後又有內外蒙古和關外的兩遼之地,算是實力相當強勁的一方。
江南數省,雖然內部分歧重重,終於算是奉了小皇帝的旗號,以興武的名號延續了大明正統。當然內部還會細分許多派系,可畢竟算是一個整體。
更重要的是,赴死軍這邊始終沒有打出自己的旗號,從大面兒上來看,依舊是屬於南都興武小皇帝旗下的力量。
江南和淮西並在一起,算是一股子力量。
再有就是陝南、川北、已經活躍余各地的闖軍殘部,再加上四川的張獻忠,等等這些依靠造反起家的「義軍」們,也算是一股子勢力。
至於雲南沐家、福建鄭家等帶有嚴重家族色彩的力量,雖然具備相當實力。實際上也算是獨立於各體系之外自成一派,終究是承認了南都的正統地位。從政治帝位上來講,和赴死軍也差不多,不完全算是單獨的一個方面。
小皇帝那邊,還有長江隔著,更有淮揚作為緩衝。而李四這邊兒可就沒有那麼好的條件了,腳下就是阿濟格的勢力範圍,只是隔著寬廣深厚的大別山,誰也不大容易真正把對方怎麼樣了。但是淮西的北部還是清軍手中,西邊就是河南,同樣也是在滿清手中。無論是滿清還是李四,只要有一方願意的話,立刻就能鼻子對鼻子臉對臉的打起來。
無論戰術上如何機變百出,李四始終是不改自己的基本戰略:先下手為強。尤其是在淮西基本安定下來之後,這種搶先發起攻擊的條件已經基本具備。
「來人,筆墨伺候。」
大老爺還沒有安寢呢,下邊的丫鬟婆子,更是不敢去睡覺,聽到李四召喚,立刻去書房取了筆墨等物,過來伺候著。
「今之建奴者,本金殘孽,邦不為邦。城不為城,實為一部落爾,茹毛飲血縮於苦寒之北。國朝不念其舊惡,視之為子民,厚待之歷百載。」
「國朝衰微之際,蠻夷展露爪牙,渾不念上國哺育之恩德,總兵侵略,據我河山。以腥膻染華夏,以屠戮待神州。」
「神器蒙塵,攻山陝,侵中原,掠淮揚,如我故國腹地,一朝得勢之下,猶不知足。所過之處,屠城掠地,血洗萬民。」
「視我父兄子弟如豬狗,盡奴役之、屠殺之。致使城無完族,族無完家,家無完人、人無完婦。拋骨荒野,血平溝渠者,不計數矣。」
「易我衣冠,改我髮式者,實為置億兆子民為奴也。」
「彼之所謀者,非我一國,實欲滅我之族,亡我之種。當此社稷危亡,乾坤將傾之際。萬千子弟翹首以盼,萬千姊妹含淚呼號,我淮西赴死之士敢有旦夕之懈?」
「時逢華夏危急,四海動蕩,臣負招討之職,無時或忘職責使命,敢請為星火之先,為我漢威之前,以成燎原之勢……」
「唯望江南之勢,聞我戰鼓而動,見我旌旗而舉,以成兵甲連天,行伍徹地之勢。」
「我聖朝諸公但盡人力,必應天命,驅逐韃虜,光我社稷,此千秋義舉……」
「臣等效死,只圖拯我萬民,挽此華夏氣運,不圖身後之事,縱馬革裹屍,亦無怨無悔。」
「萬千淮西勇士血已極沸,枕戈待旦厲兵秣馬久亦,唯求朝堂一紙兵令,此三萬里河山將成屠韃之場……」
「戰與不戰,待與不待,悉在朝廷一令之間。臣,李四,伏拜於地,懇請君令!」
李四的這道似奏章而非奏章,格式根本就不對,連抬頭文都沒有的東西根本就上不了檯面,隨便在階下點出一個臣子來,就有出口成章的本事,無論言辭還是語句肯定能比李四華麗十倍。
尤其是李四寫的這一筆字,歪歪扭扭的好像蒙童初學一般,興武小皇帝費了不小的勁兒才能通讀下來。
給皇帝看的文字,能寫到這個地步的,放眼國朝三百年,估計也就僅此一家了吧。
可上面的意思已經是很明顯了,淮西那邊已經把架子拉開,準備和韃子大戰一場呢。
「好,忠誠伯不愧是我大明敢戰之帥,如此赤誠,朕心甚慰……」興武小皇帝提筆做下硃批:「戰,戰,戰!」
手下有這樣的將領,有這樣的軍隊,還不趕緊打,還等到什麼時候?
終究是少年皇帝,興武也被李四的奏章挑撥的熱血升騰:「將忠誠伯奏表明發下去,曉諭天下……」
「萬歲不可!」
「萬歲不可。」
禮部尚書姚明恭和侍郎方逢年齊齊出言阻止。
這些都是以前的老東宮了,跟著太子歷盡風波,算是實實在在的肱骨之臣。如今興武朝取代弘光朝,這些人自然是要出任方面大員,倚為朝廷重臣。
其實東宮裡的很多人都有真才實學,說的稍微誇張一點,都是被崇禎皇帝十分看好的。所以才特意收攏在太子身邊,雖然暫時耽誤了這些人的錦繡前程,終究是給太子留下了可用之人。
或許這也是帝王心術的一種表現吧。
對於這些人的意見和建議,素來心性平和的興武小皇帝還是很樂意聽之順之的。
「為何不可?」這李四要去打韃子了,是千好萬好的事情,怎麼它就不可了?
「萬歲,」姚明恭很含蓄的挑明了其中的利害關係:「光復河山此等大事,自然是要以朝廷為主。忠誠伯雖有此……有此血誠之心,終究是不宜在這種事情上佔先……」
話是說的含蓄,其中道理是再明白不過了。大明的江山要光復,也得先由小皇帝出手才是最好。淮西和南都之間本就隱隱有一層隔閡,這種事情上若是讓李四得了先手,人心民望就會形成此消彼長的局面。雖然還不至於有什麼大的影響,可終究是好說不好聽。朝廷里的面子上也不大好看不是。
可李四打韃子光復故土這種事情,是硬的不能再硬正的不能再正的道理,任憑你有千般理由也駁不回去。再說話又說回來了。他李四就真的對朝廷服服帖帖?
這邊朝廷說你「等等再打」,那邊李四就開始幹上了,朝廷是臉面一下就得抹到鞋底子底下。
說好聽點兒,這個朝廷是偏安一隅不思進取,要是說的難聽了就是個後主後唐而已,亡國也是遲早的事兒。
李四要戰是不能擋的,也擋不住,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搶在李四之前動手。
朝廷最先打出收復故土的第一戰。
也只有這樣,朝廷才能既有裡子又有面子,在聲勢上蓋過赴死軍一頭,把大義的名分也占的十足。
「召楊廷麟入宮奏對。」
楊廷麟身上還帶這土呢,滿腦門子的臭汗,一聽說這就要北伐,立刻表示了反對。
「此時斷斷不可北伐。」
楊廷麟的理由很簡單,也很直接。
朝廷里是下了大力氣招募新兵,也選編出六七人的隊伍,可還沒有正式成軍呢,下層軍官都還沒有完全到位,根本連軍隊都算不上,怎麼打仗?
指望朝廷新軍肯定是不行,唯一能夠派的上用場的也就是京營殘部和黃得功的那點人馬。
京營好說,能抽調出相當數量的營頭,而且說話就能用上。
可黃得功那邊就有點難辦了。
黃得功這麼順利的就歸順新朝。其中自然存在很多政治層面的相互妥協,這都還沒有怎麼樣呢,就要派人家上戰場,恐怕不大好說吧。
「此次北伐是如箭在弦勢在必行,忠誠伯都要動手了,朝廷里再沒有什麼動作的話,於情於理都不好看吶。楊卿也是老東宮了,這裡頭的牽扯想必也很清楚……」
軍事上的事情一牽扯到政治,就會變得複雜。
「可是新軍編練都沒有完全展開,如何能有可戰之兵?」
興武小皇帝還真有決心的:「新軍能上要上,不能上也要上。京營裡頭的各個營頭能用上的都得用上,盧九德那邊好說。至於黃得功黃部,由朕親自來說,就算黃得功不盡全力,總也得拿出點兵力來,如此一來,湊三兩萬大軍不難……」
楊廷麟是不住搖頭哇。
包括興武小皇帝在內,這些把政治上的爭鬥看的清清楚楚,可對於軍事層面上的東西,真是一竅不通。
從各部抽調人馬,這本身就有個指揮協調的問題。勉強湊出來的人馬能發揮六成戰鬥力就得燒高香。
關鍵的關鍵還是在於,自從赴死軍撤出江南以後,江北的淮揚就沒有了最直接的威脅。多鐸以前布置在揚州東北的蒙古旗已經南進到了揚州之南,死死卡住長江和運河的口子,大軍怎麼過去?
即便是強大如赴死軍者,也不敢就這麼明目張胆的渡江作戰,還是從淮西繞到淮揚,掃平了揚州外圍之後,又有儀真的戰略支撐和新江口的進出之道,這才敢在揚州全面鋪開。
即便是如此,赴死軍這號稱天下第一強兵的隊伍,也在揚州折損極大。
雖然現在面對的僅僅是一個蒙古旗和不多的新附軍,朝廷這邊是佔據了兵力上的優勢,可真要是強行渡江作戰,可就不好說了。
這等於是拿朝廷僅有的一點兵力往絞肉機里送。
可大義首戰的名分又不得不爭。
他李四名義上是給朝廷打了報告,說我要準備打仗了。可是個人都明白,無論朝廷同意還是不同意,李四都不會在乎,該怎麼干他還是怎麼干,絕對不會因為朝廷兒改變既定戰略。
可眼下的局面確實是很好,關於這一點兒,楊廷麟也承認。揚州那邊的蒙古旗其實已經是孤軍了,淮北就有山東的義軍卡著,山東方面的清軍要是南下支援,肯定得先把卡在淮北的義軍清繳乾淨,這對於朝廷來說,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可就算的面對這樣的好機會,朝廷依舊是無力在江北有什麼大的作為。
長江一線,確實是江南的天然屏障,在保護自己的同時,也限制了江南往北方進展的可能。
在楊廷麟的心目中,江北的蒙古旗肯定早把江防經營的如同鐵桶一般,硬著頭皮渡江,損失可就大了去了。
「此一戰,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已無迴旋餘地。」
在整個江南,楊廷麟算是最熟悉赴死軍的,也知道赴死軍百戰金身的根本。
要說裝備,前期的赴死軍比京營差的可不是一點兒半點兒。可京營在一瞬間就能讓多鐸打的稀里嘩啦,而赴死軍也能在瞬間把多鐸給滅掉,這裡頭的差距可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隔著的距離就是沒有十萬八千里也不會差很多。
在官軍之中,京營算是能戰的了,可為什麼還是遠遠比不上赴死軍?
這裡頭就有一個敢死的問題。
只要他李四一聲令下,赴死軍就能嗷嗷叫著去死,彷彿野獸一般瘋狂。傷亡過半而不崩潰,戰鬥意志反而更加強烈,就憑這一樣點兒,赴死軍就無愧第一強兵的盛讚。
楊廷麟也在模仿李四的建軍路子,試圖再打造一支赴死軍模式的新軍出來,可效果……
如今的赴死軍,無論兵力還是裝備都更上層樓,又有百戰百勝的大名,不用打也能讓敵人先落三分士氣。如此一來,赴死軍和天下各軍之間的差距就越拉越大了。
在赴死軍面前,任何強悍的敵人都難當其雷霆一擊。這就給很多人一個錯覺,彷彿韃子也不過是土雞瓦狗,只要提著刀子上去了,就能打勝仗。
尤其是新朝初建,東林人得勢的大背景下,主戰的叫喊之聲一天比一天高,誰要說出個別的來,立刻就能吐沫星子淹死。如今聖天子在位,上下齊心,蠻夷建奴還能蹦躂幾天?只要天兵到處,還不就旌旗所指望風披靡?
要是以前,楊廷麟肯定也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員。
可成為赴死軍監軍的這些日子裡,這個老書生也經歷顛覆性的變化,深刻認識到戰爭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
不是說什麼聖天子在位就能打勝仗的。
要真是這樣,那大行崇禎皇帝打的敗仗還少了?豈不就是無道昏君?
楊廷麟也時常對人說什麼「光復北地,指日可待」的豪言狀語,可心裡卻明白的很:韃子不是那麼好打敗的。
清軍的戰鬥力,楊廷麟清楚的很,尤其是經歷過和滿洲精銳重騎的血戰之後,更是深刻認識到了這一點兒。
韃子戰兵的實力比大明官軍最起碼要高兩個檔次。
這種差距可不是隨便什麼聖人教誨聖天子在位就能彌補的。
朝廷里的傢伙們,或許真的有點兒忠誠之心,可要說起刀兵之事,他們除了喊幾句口號,還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
要是說率領三幾萬的人馬和蒙古旗野戰,真要是用了心的話,只要首戰不敗,楊廷麟就有五成的把握。就算是不勝也不會敗的哪裡去,平手的可能很大。
可這是強渡長江,幾隻拼湊起來的隊伍硬著頭皮往人家炮口上撞,取勝的可能不超過三成,這還是比較樂觀的估計。
可忠誠伯一道請戰的文書,把朝廷架到了爐火上,就算不戰也得戰,而且要搶在赴死軍之前展開……
「若朝廷一意要戰,又要戰而勝之,也不是沒有辦法……」
在新皇身邊,最知兵也最為信賴的人,絕對是非楊廷麟莫屬。他這麼一說,大伙兒的熱情可就呼的一下子就上來了。
你楊廷麟有法子能一戰而勝,至於是大勝還是小勝,並不是很重要,關鍵是給朝廷一個體面,證明朝廷的隊伍不比他赴死軍差就好。
「楊編修本為文士,為了新朝操心兵事,又為赴死軍監軍,自然是最知兵善戰的……」一眾的東宮學官們個個笑逐顏開,把以前的稱呼都用上了:「到底是何等神鬼莫測的戰計?說出來給我等開開眼界……」
就連興武小皇帝也是滿臉期待,興奮的說道:「此為朝廷首戰,若能一戰而勝,無論是何等條件,朕一併應之允之。」
楊廷麟可沒有大家這麼興奮,而是深思片刻緩緩說道:「若要勝,必取得忠誠伯配合,與赴死軍協同作戰,舍此無他。」
大伙兒抱了天大的熱切,說了半天還是要倚仗赴死軍,這個結果讓所有人都大感失望。難道離了他李四,大伙兒還就真的不過日子了?
劉理順也算是沉穩之人,可還是氣惱上臉:「我還就不信了,沒有了他赴死軍咱們大明朝就不打韃子了?沒有了他李四,咱們的幾萬官軍都打不了勝仗?」
楊廷麟搖頭說道:「我知道大伙兒很是不忿,可事實如此,我軍戰力遠不如敵軍。尤其是此萬分重要的首戰,務求勝利。也只有找赴死軍幫忙了……」
要是東林那一批人物,早就高喊著熱血沸騰的口號把李四這個屠夫踹到一邊兒,準備吃帶毛的豬肉了。
還好這些老東宮們不是東林那幫子動不動就熱血沸騰的人物,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商議片刻之後,認為楊廷麟的建議可行。
既然是協同作戰,那就沒有誰先誰后的問題,朝廷也不算是落在赴死軍的屁股後頭,反正都是打韃子的義舉,同時開始吧。
有了赴死軍在旁邊策應著,這勝算可就大的多了,基本就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四個旗的辮子兵都打了,還在乎這最後一個?
至於如何協調作戰,如何分工,何時發起等等諸多問題,自然還需要詳細商議。同樣也是很自然的,這個問題還是得由楊廷麟解決。
「我去一趟淮西,和忠誠伯商議一下其中細節……」
「若是李……淮西方面提出太多過分的要求……」
楊廷麟笑道:「忠誠伯的為人我還是知道一些的,確實是有貪利的毛病,可要是說起打韃子,就是讓他倒貼錢都沒有問題……」
……
要說這南都城,確實是比以前安穩了,尤其是多鐸折戟城下之後,老百姓的心裡頭也有安全感了——畢竟是六朝金粉繁華之地,豈是那種鄉野的小地方?就算是韃子兵再厲害,也不是弄了個血染城下?
經歷過最初那些日子的興奮之後,人們的生活也就日趨平淡下來。
不管北方如何,這南都城還是南都城,老百姓的日子還要過。一天不死就得吃,兩天不死就要穿,鼠有鼠門,狗有狗洞,大伙兒這麼掙命的划拉,還不是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
和以前相比,日子確實是安穩了。尤其是各酒樓詩社,更是家家爆滿,甚至秦淮河上的姐兒,生意也好了許多。花船上進進出出都是各地來的風流人物,彷彿一夜之間,就回答了詩詞鼎盛的太平盛世。
隨著黃得功等弘光朝的舊臣表示對興武皇帝效忠,那些躲在一邊兒觀望的人們也瞧出了最後的風向——這新朝算是安定下來了。
或是托門子走關係,或是完全憑藉自己的一身才學,都想著在新朝謀個一官半職。學的的這一身的文武藝,不賣給帝王家還賣給誰去?
尤其是新朝當中,東林勢力空前的情況下,各地學子蜂擁而至,一個個紛紛尋舊友拜宗室,都想著在為新朝出力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前程天上亮麗的一筆。
有門子的自然是要走門路,實在沒有什麼門路的也就流連於各種人跡雜處的場所,故作驚人之語,希望能夠引起某個權貴的注意。
「逐一擊破,我說的就是逐一擊破……」一身白衣的年輕學子如舌綻蓮花一般,大作指點江山之狀,好像只要按照他的法子就能把韃子收拾的屁滾尿流。
「聯合天下,我說的聯合,起萬眾之力為我所用,以雷霆一擊之勢,一戰可定乾坤……」
茶樓酒肆之中,憑空的就是多出了許多戰略家。一個個說的口吐白沫,什麼合縱什麼連橫都搬弄了出來,彷彿他們就是蘇秦再世張儀重生一般。
這些自認胸中韜略勝過百萬強兵的傢伙們整天賣弄一些所謂的戰略思想,至於到底有沒有實際效果恐怕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引起權貴的注意而魚躍龍門誰也不敢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大大紅火了這裡的生意。無論是酒樓的老闆,還是花船上的鴇兒,都笑的合不攏嘴了。
這些人明明兜里不踹幾個小錢兒,偏偏還喜歡做出一擲千金的豪邁之態,不宰他們還能宰誰去?
尤其是上了花船,這些滿口大道理、張嘴閉嘴就是社稷江山的傢伙們,在鴇兒眼裡簡直就生了兩條腿的元寶。船上的好酒劣酒都賣的不夠了,不得不把河水摻和到酒壺裡頭矇事兒。就是一個月也難得有恩客光臨幾回的老妓家,也能說成是去年的紅牌子姑娘,反正這些土包子的錢好賺,能蒙就蒙,只要把他們腰包里的銀子掏出來就算成了。
「滾,什麼狗屁啷噹的貨色也敢在老爺我的面前送?」
聽到裡頭傳出叫罵之聲,鴇兒趕緊過來,臉上帶著從來也不會落下的笑意,挑帘子就進來,一看正中坐的那人,立刻就把笑容掛的更盛:「哎呀呀,我說是哪位爺呢,這不是錢大老爺的么?哪個小蹄子又惹您生氣了這是?回頭我就給您修理她……」
這位尋歡客來頭極大,沒有人不認識。正是素有風流翰林之稱的前朝尚書:錢謙益錢老大人。
這位錢大人可是秦淮河上常客,詩詞卓然不說,更主要的是出手闊綽,尤其是身居要職,只要和他的關係處好了,花船上的生意就少了許多麻煩。
錢大人納了紅牌姑娘柳如是,這還是一段佳話呢,讓多少福薄的紅艷眼饞心熱呢。
錢老大人可是各條花船都爭搶的恩客,不過那是以前了。
現在是新朝,這位留下佳話的風流尚書也就只剩下風流,早不是尚書了。
花船上的鴇兒們,在風塵中打滾這麼多年,最是明白哪種客人重要,哪種客人不太重要。如今這位錢老大人官職也沒了,自然沒有以前招呼的那麼殷勤,隨隨便便打發個差不多的姑娘來伺候著也就是了。
不成想這位錢老大人脾氣大,口味兒刁,自然是看不上這些庸脂俗粉,這不已經在大發雷霆了么。
「我看你們是越來越不把爺當爺看了,隨便什麼貨色就拿出來賣弄,讓你們的紅牌出來,那個叫香蘭的……」錢謙益拍著桌子大叫。
「哎呀,我的錢大老爺,奴家可不是存心的糊弄您,這船上的生意您也看到了,哪個姑娘不是忙的脫不開身子?外頭還有還幾個外地的恩客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呢。」鴇兒臉上都笑的膩了:「念著您往日的情分,這才特意的給您……」
「少給我說這個,讓香蘭過來陪酒……」
說什麼風流翰林,其實到了花船上都是一個德行。也只有在這種情形之下,骨子裡被仁義道德所掩蓋的東西才會展露無餘。
「我的錢老爺,您家裡那一位豈不是比我們船上所有的姑娘加起來都強幾十倍?幹嘛還要跑出來花錢呢……」
不提柳如是還好,一提起她,錢謙益也是火大。「啪」的就杯子摔在鴇兒面前,從懷裡摸出錠元寶一扔:「趕緊去叫,要不然錢老爺沉了你的破船……」
「好,好,這就去叫香蘭過來……」鴇兒俯身捏起元寶,心裡卻把這個風流翰林鄙視了個遍:「什麼狗屁的風流翰林,什麼東林領袖?還不是和那些浪蕩兒一個貨色?這人吶,脫了褲子都是一個德行……」
人前的風流翰林,人後是什麼樣子?也只有花船上的姑娘們,才知道錢謙益到底是什麼嘴臉。
工夫不大,香蘭抱著個琵琶款款而來。見到錢謙益,很是矜持就是一禮:「見過錢大老爺……」
要是在沒有人的時候,或者面對的不是恩客,香蘭也是拍大腿叫罵的潑婦,不值當的什麼小事情兒也能跳上房頂臟換連篇的和人對罵半宿。和到了這種場合,也是靦腆矜持,笑不露齒行不路足,活似淑女一般。
「好,來,來,香蘭過來,陪老爺吃了這半盞子。」錢謙益也有了七八分的醉飽,笑眯眯的招呼香蘭。
「好叫錢大老爺得知,奴只彈曲兒賣唱,不陪客吃酒了。」香蘭抱著琵琶不卑不亢的回答。
錢謙益先是了愣,旋即暴怒,大罵道:「裝什麼沒有見過男人的清倌人兒?當老爺不知道你的底細?早不知和多少人睡過了,還說什麼不陪客吃酒?是不是看老爺沒落了,就瞧不起老爺?老爺是不當尚書了,可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啟用的……就是現在,老爺說掀這條破船就能掀翻了……」
錢謙益最忌的就是這點,如今連個官兒都不是,人人都低看一眼,讓做了大半輩子官兒的錢大老爺很不舒服。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上台,自然是要換上自己的人,譬如禮部尚書的這樣的重要位置,怎麼說也要用自己人的。以前的老尚書錢謙益,雖然是有東林的身份,可終究的弘光朝的忠臣,怎麼也不可能再擔任什麼要職,自然是要靠邊兒站一站。
這些東西,官場幾度起複的錢老大人自然明白,也沒有指望再做什麼尚書。可最起碼也得弄個侍郎什麼的三品吧,眼看著許多東林的新晉都上去了,自己這樣的老資格老字號怎麼也得再有個機會吧 ?
可眼珠子的看著一個個職位都安排滿了,就是沒有自己什麼事情,心裡頭還能不著急?表面兒上洒脫的很,說什麼「歸隱頤養」的話兒,可心裡熱切著呢,恨不得立刻就被朝廷啟用了。
就為了這個,送銀子找門子的事情做了不少,錢也送了不少,可就是沒有哪怕一丁點兒的消息。
就是以前那些拚命巴結自己是狗屁小官兒,也敢給自己臉色看了,自己還得貼著笑臉迎人家,這心頭就別提多難受了
尤其是現在,花船上的婊(子)都敢這麼戲弄了,這還了得?
也是仗著幾分酒力,錢大老爺跌跌撞撞的起身,一撲就拽住了香蘭的裙子:「連你們這些臟人也敢這麼看老爺了,等我再次騰達了,要你們的好看。若是陪老爺吃了這半盞子……」
溫文儒雅的風流翰林如無賴一般的撒刁放潑,誰也沒有感覺奇怪。
人嘛,誰不是人前一個樣子人後又一個樣子?
香蘭一腳就把錢謙益踹開,什麼矜持什麼靦腆也不要了,立刻就露出潑婦一般的嘴臉來,跳著腳的大罵:「你是老畜生,回家找你娘去,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也沒有人管你……」
錢謙益也沒有想到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琴棋書畫無所不能的香蘭居然是這個樣子,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兒來,想要和香蘭對罵吧,又感覺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只是氣的以手指著香蘭:「好(婊)子,居然如此戲弄老爺,今天,今天……我就讓你知道老爺的厲害……」
鴇兒冷冷的笑了兩聲,也祭起了大殺器,說道:「還不知道錢大老爺是個狠人兒呢?今天奴家算是開了眼了。還有件子事情也要叫錢大老爺知道。咱們香蘭吶,也有鐵靠的相好人兒,是叫做魯識字的。你錢大老爺若是還不明白,奴家就給您說道說道,這魯識字就是赴死軍七殺營的營官,七殺決死勇士的首領,復聖家的恩人。咱們香蘭現在是只賣藝不賣身,就是皇帝來了也是如此。曲阜一戰,幾千幾萬的韃子聽了這個名字都嚇尿了,興許你錢大老爺比韃子的膽兒還大也說不定呢……若是惹惱了咱們,讓香蘭給魯家的勇士一封書信,哼哼,到時候,說不定是要誰好看呢?我就不信了,還有人是真不怕七殺決死的!」
曲阜一戰,雖然沒有出動千軍萬馬,確實也大大漲了漢人的臉面。遠在千里之外怎麼了?身在清軍重重包圍之中又怎麼了?七殺營照樣殺個七進七出,把曲阜鬧了天翻地覆,把復聖公的後人救出來不說,還就是不走和韃子公然叫板。就在幾十萬(據說)的清軍當中祭起李四親書的天雷符,眨眼之間就轟殺了十萬清兵,嚇的旁者幾不敢近,然後大搖大擺的離開曲阜。
這早就傳的開了,而且是傳的有鼻子有眼兒,比真的還要真,尤其是說起那到天雷符,簡直就是神了……
在曲阜一戰之後,隨著七殺決死概念的推開,魯識字這個名字也是傳遍大江南北,聞之如雷貫耳,成為眾人心目中當世第一的勇士。
要說鋤奸團是催命厲鬼的話,那七殺營就是李四手下的天兵天將,手中天雷符一動,就是幾萬幾萬的死傷,誰敢惹?
一提七殺營,錢謙益還真是有點怕,身上的酒意也醒了一小半兒,看看四周,頹然長嘆一聲,一腳踢開帘子,腳步如踩著棉花一般下船而去。
香蘭小聲的對鴇兒說道:「媽媽,魯識字是真正的大英雄,我也不過和他是一面之緣……」
「哎呦,什麼一面之緣?是救命之恩呢,你不是救了他的命的么?身邊是小丫頭都給我說了,你還給人家寫信來呢……」鴇兒笑嘻嘻的取笑。
花船上什麼樣的葷話沒有?大伙兒早就習慣了,可在風塵中翻翻滾滾這麼些年的香蘭面上卻是一紅,旋即正色道:「以後還是少提吧,莫讓咱們污了英雄的名號。」
「好,好的很吶,你可是我這船上的寶貝,你怎麼說媽媽我就怎麼辦嘍。」鴇兒有口無心的應了。
魯識字的大名可真是太管用了,大伙兒又知道香蘭救過英雄的經歷,早就傳的盡人皆知。真要有些浪蕩兒來船上搗亂,一提「魯識字」仨字兒,比什麼都管用。就沖這一點兒,以後還能提的少了?
香蘭矗立船頭,無言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