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玄妙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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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是朋友啊。」武安福感到有些不對,如果陳月香誤會了自己對她有什麼意思那可就糟糕了。雖然她樣貌也不錯,歌聲更是好聽,可自己的確未曾有過什麼幻想。今天的這些話一是擔心她的安全,二是怕她的出現擾亂了紅拂劫持楊勇的大計。
「原來如此啊。」陳月香一聲輕嘆不說話了,眼中光彩一閃而過,默然又吃起菜來。
武安福本還勸說兩句,又怕越勸越亂,就不敢再亂說。正在愁,忽然聽到廳堂中間傳來「丁冬」的曲調。武安福張望過去,就見一個老頭拿著根筷子,正在敲擊桌上的碗。武安福雖然於音樂旋律並不在行,卻也現這老頭不是一般人。不過是兩根筷子一個碗,在他手下好象成了千百件樂器一樣,那「丁冬」節拍如流水一樣撲面而來,悅耳之極。武安福不由的嘆道: 「這是哪位高人,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
武安福剛說完,就見陳月香站起身來走到老頭身前,痴痴看著老頭的演奏。老頭似乎根本不知道全酒館的人都在看著他,閉著眼睛敲擊著碗,神態瀟洒自若,每一擊都好象敲在人心裡,讓人通體舒服。
武安福正自停著,猛的看到李靖沖自己做了個手勢,左右手各伸出四個手指來。武安福心想:八?什麼意思?再一回想,吃了一驚,難道眼前這個老頭,就是京城八奇中的人物嗎?看他這一筷一碗就能演奏這樣美妙的樂曲,看來就是八奇中的萬寶常了。
老頭又敲了幾下,忽然停住,口中念叨著:「不好不好。這音太窄。」說完大聲喊道:「店家,給我拿八個碗來,大小不同的最好。不同的窯燒出來的就更好了。」
夥計應了聲去拿碗去了,店裡眾人都饒有興趣的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老先生你好。」陳月香本來一直站在一邊,這時道。
老頭抬頭看了一眼道:「你這個丫頭有什麼事嗎?」
「先生的音樂出神入化,小女子一時著迷,這才不由自主的走過來細聽。」陳月香道。
「哦,你是彈琵琶的吧。」老頭道。
「先生如何知道?」陳月香驚道。武安福在後面聽的清楚,也嚇了一跳,這老頭是怎麼看出來的?
「你的手指頭上有繭,從位置來看該是彈琵琶留下的。」老頭笑道。
「先生真是明察秋毫,不知道可否把大名見賜?」陳月香道。
「呵呵,老夫名叫萬寶常,一個樂工而已,稱不上什麼大名。」老頭一笑說出了名字。武安福一聽果然是他,在一旁暗自捏了把冷汗。李靖說過萬寶常是大隋第一的樂師,曾經負責修訂音調製造樂器,不誇張的說他簡直是掌管了天下人的耳朵。這回的歌會他是評委之一,如果陳月香跟他結識,到時候恐怕會對紅拂不利,想到這武安福連忙起身走到萬寶常身邊拜道: 「學生高飛,這是我的朋友陳月香姑娘,今日得見萬大師,真乃三生有幸。」
萬寶常看看武安福一笑道:「公子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就請坐吧,姑娘,你也請坐。」
武安福和陳月香一起坐下。萬寶常道:「高公子如何知道老夫的名字?」
「學生曾聽得朋友說過這京城之內八奇的名號,大師名列其中,學生怎能不知呢。」武安福道。
「呵呵,那都是江湖上朋友的傳聞罷了。他們都是些能人,我不過是個窮困潦倒的老頭子,怎麼跟那些人相提並論。」萬寶常嘴上這麼說,卻掩飾不了臉上的得意。
陳月香道:「大師的名字小女子也聽到過,當今天下的樂手無不以能得到大師的指教為榮。」
「看你的樣子,是要參加幾天以後的歌會吧?」萬寶常道。
「正是,小女子聽說大師是評委之一。」陳月香道。
「知道就好,老夫可不想被人說什麼營私舞弊的閑話。」萬寶常笑道。
武安福忙道:「既然這樣,我們就不打擾大師的雅興了。香姑娘,我們回去吧。」說著就要拉她回去。陳月香沒有動道:「大師,小女子並不是想要結識,謀求方便,只是剛才聽到大師的妙手演奏,很想再聽一曲。曲罷我自然退下。」
萬寶常點頭道:「也好,就讓你聽一曲。店家,碗呢?」
「來了。」一個夥計捧著大小不一顏色不一樣式不一的八個碗走過來,放在桌上。萬寶常一個個拿起來看看,用手指輕輕扣擊,側耳細聽之後把碗在桌子上擺成兩排。左右手抄起筷子道:「聽好了。」說完兩手一舞,筷子雨點般的敲在碗沿上,小小的酒館里立刻充滿了悅耳的樂音。
平平無奇的八個空碗,在筷子的敲擊下,竟然成了最奇妙的樂器,每個碗被敲擊的聲音都不相同,有的清脆,有的厚重,又有的迴音縈縈。所有的這些聲音被萬寶常編排在一起,好象泉水流淌,又好象林海風聲,讓人疑心自己並不是在一個小小的昏暗酒館,而是處在某座仙山之中,身邊環繞著的是白雲松海,頭上是仙鶴神鳥,腳下有小溪潺潺。
萬寶常演奏到興緻高處,手腕一揚,筷子飛起,手在空中一抓,筷子掉轉了個方向,換成筷子粗厚的一頭來演奏。聲音頓時雄渾起來,風格一轉,樂曲之中殺伐之聲撲面而來,激烈的戰鼓,慘烈的撕殺,四面八方好象全是血肉橫飛機關陷阱,讓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到了最後,樂曲更是激昂凄厲,一曲終了,滿座寂然。
良久,有人輕輕的鼓了下掌,隨即掌聲雷動,武安福也使勁的拍著手,讚歎萬寶常的這絕技。李靖勞勁明這樣的顧客跟著鼓掌,連酒館的掌柜夥計也都聽了入了迷,簡直都要把手拍爛了。
萬寶常扔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道:「這位姑娘,只要你記得,所謂金,石,絲,竹,匏,土,草,木這八音乃是形,而音樂最重要的乃是神,修鍊到了形神兼備的境界,你才能明白了音樂的真髓。」說完從懷裡掏出幾個錢放在桌子道長聲吟道:「雅緻澹泊無人解,哀怒浮散亡國音。」竟就出門走了。
陳月香看著萬寶常出門去,久久不做聲,武安福看她好象在沉思萬寶常最後的話,也不敢打擾她。過了好一會,陳月香道:「公子,我要回去彈琴了。」
武安福猶豫了下道:「我送你回去吧。」
陳月香沒有拒絕。兩人一路無話回到驛站。走到門口武安福道:「香姑娘,希望你再好好考慮,我敬佩你的豪情,卻擔心你的安危。」
陳月香一笑道:「公子請不必擔心,我自有計較。」
武安福不好多說,何況還要等候候君集的消息,便告辭了。剛要出跨院的的時候,就聽到陳月香琵琶聲從房裡飄出。那曲子里少了些柔媚,多了些金石之音,豪邁之氣。武安福一跺腳心說看來她的主意是改不了了,還要再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才行。
回到酒館和李靖勞勁明一起坐了,兩人很識相,似乎剛才武安福和陳月香在一起的事情沒有生過一樣。
「剛才那個萬寶常果然出神入化,竟然能用簡單的幾個碗和筷子就奏出那樣的音樂,我們大隋真是人才濟濟啊。」武安福倒上杯酒,找了個話題道。
「他的音樂的確天下無雙,卻也坎坷崎嶇,一直窮困潦倒的。」李靖道。
「為什麼呢?」武安福奇怪道,萬寶常這樣的才華理應為天下人敬仰,何況音樂一直是必不可少的禮儀,很多人因為擅長音樂而當了大官,怎麼萬寶常這麼凄慘。
「大人不知道,萬寶常天生一副直腸子,說話從不忌諱,他才華太過出眾,得罪了不少的人。一直得不到重用,這才落到今天這樣的田地。」李靖還沒回答。勞勁明先道。
「哎,可惜有才華的人就這麼埋沒了。」武安福嘆道。
「這官場之中哪有那麼簡單,萬寶常的性格就算得到重用,遲早也會得罪哪個大官,惹來禍患的。」勞勁明又道。
武安福想了想也是,官場如同一個錯綜複雜的棋局,一個棋子如果太有自己的思想,肯定是吃不開的。太有才華的人就如同有思想的棋子,不是被棄用,就是第一個被吃掉。
「看來你對萬寶常也很有了解啊。」武安福問勞勁明。
「是呀,家父和他都被江湖列入八奇的名單,自然對他也有所耳聞。有幾次家裡舉行宴會,請他去指揮樂工演奏,許以重利,卻被拒絕,因此我對他的性格也略知一二。」勞勁明道。
「看來他還很有風骨呢。」武安福道。
「是呀,他有時候連飯都吃不上,卻從來不肯為了錢去演奏取悅別人。我對他也很是佩服。」李靖道。
武安福感慨的想著萬寶常剛才的演奏,心想倘若人人都這麼有骨氣的話,國家又怎麼會瓦解。忘記了是誰說過假如文官不愛財,武將不怕死,國家一定興旺。不要說文官武將,就算是從小人物的遭遇里,也能看到一個國家的縮影。大隋看來日子不多了。萬寶常這樣有才華有風骨的人被排斥以致如此困頓,氣數是真的盡了。
「這樣的人才,埋沒了也有點可惜啊。不過聽說這次的歌會他是評委之一呢。」武安福道。
「正是,其他的評委還有沛國公鄭譯,以及樂府的官員何妥,盧賁,蘇道,肖吉,王會言,安馬駒,曾妙達,王長通,敦金樂等人。加上越王和晉王,一共十三人之多。」勞勁明道。
「原來咱們大隋的樂官還有這麼多的能人。」武安福道。
「其實真正大家都敬仰的也不過是萬寶常一人罷了,民間百姓都稱他為樂神。」李靖道。
武安福點點頭,上輩子有話說的好: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才不管你身居什麼樣的高位,家世什麼淵源,他們只尊重真正好的東西。這樣想來,萬寶常不算被埋沒。
正在感慨,有人掀開門帘走進來,身材瘦削,正是候君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