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妖
多寶在通天教主門下，一直同妖怪們做同仁，他自己又是一個寬仁厚道的人，同門關係都很好，常年與妖怪相處，沾染了些妖的脾氣，輕生死重情義。多寶不明白神意，在他眼中，妖怪同人有什麼區別？當然妖怪們的脾氣普遍比較固執倔強，也多坦誠直爽，但是人類中也有這種脾氣的。一樣有情有義有智慧的生物。以這點微弱的差異要對一個種族進行滅絕性清洗，在多寶看來，這是大義之下所行的大惡。多寶是一個願意為道義死難的人，所以，他許諾，我將為你們而戰。他希望師父也願意為道義一戰，不過，他沒有算計一下師父的意思。他的願望只會以勸說來完成，而斗君的意思明顯是給師父畫個圈挖個坑，促成師父三觀的巨大改造。那特么是反了，不是弟子該乾的事。
任無當傷口已癒合，鏡子前面正緩緩插上最後一根簪子，閑閑地：「大師兄原諒我重傷剛愈，就不起身見禮了。」
任無當回過身來，一雙斜飛的大眼睛，凌利而堅定：「多謝師兄來看望我。」冰冷的口氣。
多寶點點頭，他到的早點，正看到任無當翻滾著用利爪抓過血淋淋的傷口，指爪過處，肌肉綻裂，鮮血迸濺，任無當好象已經痛瘋了。
他挺理解妖王對他的到來委婉地說「滾」。
妖王曾是何等叱吒風雲的人物，直觀點說，當初大家共建神仙福地時，你能分到啥級別的電腦取決於你的工作有多重要需要多少計算。北冥崑崙一個是中央行政管理基地一個後勤保障基地，自然有最強大的計算機，陳玉鼎與任無當的電腦是同級別，然而陳玉鼎那台是後來霍紫虛調給他承擔網路日常維護任務的。
任無當這台，是很早以前，她自用的。
這位妖王，當年是與三位天尊平起平坐的人物，人家有自己的神廟獨享祭祀的。對於天庭的建設出力甚多，以至眾神要殺她都有點不好意思，完全說不出口，只能說好好管制，別讓她憋大招對抗即定國策。
如今成了階下囚，理應也得到一定程度的尊重，被打得滿地打滾這種事，別人看到了也應該假裝沒看到，何況你還敢來看望一下。傲慢的妖王沒直接說滾，已經很給面子了。
多寶站在那兒猶豫，他沒坐，任無當也沒請他坐，看起來跟晚輩向長輩回話似的。
任無當終於微笑：「師兄有話說？」大家都知道她的毛病，臭脾氣的傲慢女人，所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非說不可吧？
多寶猶豫良久，終於道：「無當，有什麼原故，還是好好向師父解釋吧。」
任無當嘴角微微一彎，一個略帶譏誚的微笑，不語。
多寶半晌道：「很多人懷疑黃河改道，你約見葉光紀，可能起過什麼不好的作用。師父 的意思是，他明天還要問你，你一定得解釋一下。」想了想，加重語氣：「一定得解釋一下。」
任無當微笑：「意思是，我不開口，明天就把今天的刑訊單曲循環無限次？」
多寶尷尬地：「無當，師父的意思是，他得有個解釋啊。總不能告訴別人，我弟子不想說吧？」
任無當點點頭：「我這就去解釋。」那就是要單曲循環的意思了，所以給我的選擇就是跪了還是挨完打再跪。本來她也知道一定得解釋的，這下子被別人重複一次「你一定得解釋」，居然心裡不太好受。
她忍不住想笑。
不，不是笑別人，是笑自己，多有意思啊，身為囚徒意欲越獄，啊，不不，不只是越獄，只要她脫離管制，那就不是越獄的問題，亡國之帝越獄就是一場戰亂。妖王越獄就是天庭統治的顛覆。所以，你謀划多年，被人抓個小漏洞，不是應該來主動認罪爭取寬大處理嗎？
忽然間賭起氣來，我就是不告訴你。
我擦，這是啥行為？笑死我了。
多寶一愣，有點意外：「啊！」忙補救一下：「那太好了。」一邊心裡打鼓，這位姐姐，你是真去解釋吧？不會又搞出什麼意外來吧？
任無當欠欠身：「師兄恕我失禮了。」不送，滾，能聽懂嗎？
多寶氣結，終於怒道：「你千萬不要再幹什麼激怒師父了，我剛同雲程說過，我再跟你說一次，有天必有一戰，我會同你們一起戰鬥的。但是請你盡量別讓那天到來。」
任無當這回倒愣住了，良久才露出一個微帶苦味的微笑：「師兄，除妖與否豈是我退讓就能解決的？我生性頑劣，任性自大，師兄別理我就好。」
多寶道：「無當，整個天庭都欠你的，如果真的不公到那地步，我寧可死戰。但是，別為了一個誤會，因為賭氣，不解釋不溝通，讓誤解更深變成猜忌。」
任無當緩緩站起來，欠欠身：「師兄教訓得是，無當記著了。」
多寶被任無當恭順得一臉血，當即也欠欠身還禮。啥時候妖王都眉角飛揚一臉不服，什麼時候說過服氣的話啊，雖然這句話也不過是客套話，可任無當緩緩道來，就那樣鄭重而溫婉。
多寶當然知道，這是因為他許下共同戰鬥的承諾，整個妖族都感激他。
當然另一方面，神與人若知道這件事，觀感可能不一樣。
多寶嘆氣告辭。傲慢的妖王啊。當然了，如果以任無當的智慧和勤奮來衡量，多數神與人都是蠢貨與豬。
任無當請求面見師父謝罪。
洪開元猶豫了五秒鐘，終於說了聲：「可。」
一襲白衣的任無當緩緩進入，百米台階，曲水環廊。那個白色的身影孤單而威殺。在仙風道骨的世外桃源里，她比宮主更象王者。
洪開元苦笑。
有時他也覺得，支起碧游宮威名的正是他手下這幾個大弟子，萬妖之王，人類霸主的後台老板斗君……是的，他不願囚禁妖王，於情，他憐惜她；於理，妖王功蓋天下；於利，她不但是他最強大的助手，也是整個天庭最智慧的人物之一。
然而，他總不能跪求：大王你老實點啊！
要不，哭求：「嚶嚶，大王你饒了我的小心臟吧。」
大殿外，另外一個有帝王氣勢的女人正傲然而立，等著任無當。
斗君，不好說她是妖是人，這位本身是個人，卻毫不介意接受改造，不只是身體，大腦構造也不一樣了。天地大棋盤，這位棋下得好，一直贏，玄鳥帝國屹立近千年，四邦莫敢不朝。現在有人掀棋盤。沒的說，她得應戰。
然而棋盤之外不是她的天地，看場子的說「掀」，她只能找人砸場子了。
通天教主親傳弟子一共就八個，其中四個多寶，斗君，無當，龜靈，更親近一點。只不過呢，王不見王，兩位都同溫厚的多寶，純良的龜靈更親近些，雖然一向各乾的相處和睦，交情可是一點沒有。
任無當一見斗君一站在高處，一副君臨天下的樣子，只淡淡掃一眼，依舊緩緩而行，風來，拂起白衫，鬼魅而肅殺。
斗君看著那獨狼一樣的妖王，內心嘆氣，沒啥好不服的，玩人際關係的，總有向玩技術的低頭的時候，最終是咱贏了就行。當即低下頭，往下迎兩步：「無當，你來了。」
她本來想問：你還好嗎？
轉念一想，暗示無當剛挨過揍，容易被一個大白眼翻出來。
任無當淡淡地：「有勞姐姐久候。」
斗君道：「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在所不辭。」
任無當緩緩轉頭看她一眼，斗君盯著她的眼睛，少見的坦白真誠目光。
任無當笑笑：「沒有。」
好乾脆的拒絕。
大王你能靠一已之力推翻三座大山嗎？真不需要聯合陣線？
斗君輕聲：「我只問一句，鳳鳴岐山是什麼意思？」
任無當淡淡地：「寒冬到了，玄鳥留不住了。」
斗君面如死灰。
任無當看她一眼：「找下家吧。」
斗君欲言又止，真的不能再搶救一下了嗎？如果無論如何……我真的能「無論如何」嗎？
任無當微笑，伸手拍拍斗君肩：「雖然……還是謝謝你。」
然後，那隻手微微用力，捏住她肩頭，任無當在她耳邊輕聲：「張川。」
斗君瞪大眼睛，什麼意思？忽然覺得肩頭一下刺痛，想要再問，任無當已經走進大殿。
斗君忙跟了進去，報一聲：「師父，無當到了。」
洪開元點點頭，示意斗君退下。
斗君退出大殿，心裡微微不爽，為啥師父最喜歡的是一隻妖怪呢？雖然正常人類認為斗君也是妖怪。但是任無當明顯蛇的屬性大於人，看那冷血動物的樣子，斗君懷疑那貨抱起來會不會是涼的。
肩頭剛才那下刺痛有點奇怪，斗君走到內室更衣，鏡子里看到肩上一個紅點，不禁一愣，這是什麼？哎喲，咱們同門一場，沒有交情也是老熟人，你不至於給我下點毒吧？
治療儀一察，微型定位器。
斗君氣的，你個冷血動物還想跟蹤我？
你跟蹤我幹嘛啊？
咦，她跟蹤我幹嘛啊？沒道理，肯定不是跟蹤我。
她這是把定位器交給我，讓我跟蹤別人！
她當時說的是「張川」。
斗君心中猶疑，尼瑪，我說任何事我都願意幫，你還當真了？立馬就派個任務給我，連個解釋都沒有。
然則，你還有別的主意沒？你是不是找妖王給出主意，既然你沒主意，那就聽令吧。
斗君把刺進自己肩頭的定位器取出，放好，再想想，張川不過是個逃犯，有啥理由要定位她啊？她還能跑了不成？跑了也不歸我們管。既然這傢伙已經被抓捕了，最終結果肯定是挖出腦子來送到……
送到啥地方我不知道！沒有人應該知道！
所以，任無當想知道的就是張川的腦子會被送到啥地方？
斗君頓時悚然而驚，查找元神的位置絕對是不赦的大罪啊！為啥要找元神的位置？大王你要來個終極大對絕嗎？大王你不是一怒而起啊，你這分明是有個驚天大計劃啊！
哎喲，咱砸場子要砸到這地步嗎？
然則，難道你希望妖王出來說一聲，別人就不掀你棋盤嗎？既然你已經向路易求助了，路易想幫你，肯定是拿破崙關押起來，所以，你是忍氣吞聲認了，還是賭個大的？
如果斗君是個人類，大約一定會重新考慮，衡量得失，但是她心中那一半的妖怪血卻沸騰著拒不認輸。
妖怪永不為奴，妖怪永不認輸，妖怪總是寧可魚死網破，妖怪是沒法關在籠子里做寵物的。
斗君輕輕將定位器放入貼身口袋中，好，大王，我就跟你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