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越獄
任無當想了想：「青玄，你覺得素霓立刻出來自首，會如何？」
葉青玄愣了一下：「這……」
任無當一笑：「看你的樣子，寧可自己受懲罰，也不想弟子受懲罰，大約是真希望他有個好結果吧？想要個好結果，跪下服綁好，還是談判好？」
葉青玄沉默。
任無當點點頭：「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沒別的事……」
葉青玄沉默一會兒，欠身：「拜託了。」
洪開元托著頭，頭痛。
他是被關鍵詞：元神、朱厭給叫過來的，任無當在自己的思維中過濾了朱厭與元神，但沒過濾對話中的。她的思維可以是斷續的，有空白的，同人的對話要是缺了幾個詞那就要被人發現她動過手腳了。
洪開元沉默一會兒，給任無當發了個消息：「我什麼也沒看到。」
任無當默默地微笑了，然後對葉青玄道：「你不必對你師父說什麼，我會當沒聽到，我師父也沒聽到。」
葉青玄愣一下，給她一個大禮叩拜：「青玄叩謝師叔。」
任無當終於道：「別再玩火了，你就……好好過你的神仙日子吧。」
葉青玄沉默一會兒：「你呢？」
任無當笑：「湛湛青天不可欺，我還能怎麼樣呢？」
葉青玄輕聲：「總要有人做點什麼。」
任無當心中酸楚，卻緩緩微笑：「青玄你是好人。雖然沒什麼用。」
葉青玄道：「我向師父請求，為張川建一個虛擬家庭，可以用演算法虛擬頭魚和素霓。師父同意了。師父還說，如果成功的話，其它犯人也可這樣處置。」
任無當呆了一會兒，輕聲：「啊。」
葉青玄道：「如果我的演算法沒問題，朱厭現在也不適合出現在現實世界。」
任無當心中一動，緩緩問：「你的演算法里，朱厭會見人就殺？」
葉青玄慢慢垂下眼睛：「是。」
任無當點點頭。半晌：「那麼，你也會給朱厭組一個親友網？」
葉青玄沉默一會兒：「但是，不會有你。」
任無當苦笑：「為什麼？」
葉青玄道：「模擬程序會同本人一樣，智力性格和目標都一樣。我們都想幫朱厭，但是，我不希望傷害到別人，我感覺，你……」
任無當點點頭：「我反省一下自己，為何給人殘害無辜的印象。」
葉青玄道：「你只是，會不顧一切。」
任無當沉默，關了通訊。
也許吧，葉青玄說的有道理。
對於某些人的附帶傷亡，任無當確實會當成無法避免的犧牲。
然而，不顧一切？
提到感情，師父與朱厭，孰輕孰重？無當其實知道，如果沒有殺妖的事，洪開元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所以，她也做不到不顧一切去救朋友。
等下，任無當驚悟，葉青玄的意思是，如果任無當的模擬人進入了朱厭的組網，仍會想辦法突破防護。葉青玄並不能確保假的任無當不會突破局網的防火牆，也就是說，葉青玄其實是認為區域網並非不可突破！
監控另一頭的洪開元嘆氣，無當你可別再思考了，再思考下去，我們連人道地關押犯人也做不到了。是的區域網都是可接入的，當然大羅天所在的核心是幾乎無法突破的，然而，軟體不能突破，硬體也是可以的，所以，無當啊，你不要再思考這方面的問題了。
任無當的思維停在「物理隔離其實也是……」斷掉了。
洪開元看著深深淺淺的灰，感覺任無當需要一段時間才會恢復人形了，看起來任無當也明白她的思維踩進雷區了。是的，這樣活著真累。
我也累。
要不功高蓋主的，最後都被選擇殺掉了呢。
學習系統，學習系統，學習系統……
洪開元正無聊地看電影，是的，這小子每天工作時間也就四小時左右，人家星球上的法定工作時間就四小時，再時間長就被認定為不人道的奴役行為。所以，象任無當那樣一天工作十六小時的，他們只能認定為變態或者妖異。
然後洪開元飄兩眼時，發現滿屏都是學習系統在無限循環。
當然，有時會滿屏循環「草泥馬」，這是任無當對抗監控的各種方式之一，想到不該想的事時，她會不斷重複念著一個無意義位元組。學習系統這個循環也不特別突出。出現滿洪開元我愛你時，洪開元也就笑笑，所以，學習系統只讓洪開元覺得，我小弟子又在艱難控制自己冒壞水。
他就要收回自己目光回到電影上時，視覺屏上卻忽然間蹦出朱厭。
洪開元嚇得差點沒從椅子上掉下來，我天！
噩夢？
再次確定，視覺屏！
洪開元嚇抖了，怎麼回事？
只見朱厭默默低下頭，一雙陰鷙的眼睛冰冷而銳利地盯過來。
洪開元喘息，這是真的朱厭！那雙奇黑的眸子，看過來時，居然瞳孔會微微收縮！本來就布滿血絲的眼睛，忽然瞪大，然後暴出更多血絲。不！等下，眸子里沒有任無當的映像！
轉頭去看任無當的想象畫面，畫面中，天地在旋轉，秋風卷著落葉無限滄桑地在兩人身邊打較，地老天荒，我終於見到你……
然後任無當緩緩伸手，摸了摸朱厭的臉頰，那隻手穿透朱厭的面孔，依然無限依依，不舍地輕輕撫摸。朱厭露出萬年難遇的溫柔笑容，然後他目光中凶光一閃，一隻手去抓任無當的喉嚨。當然，他的手指也穿過任無當的身體，朱厭笑了：「無當，放我出來，或者，你來陪我。」
洪開元看不到任無當的表情，只看到她伸出的那隻手，緩慢而微微顫抖。她應該是什麼表情？良久，她才輕聲：「朱厭！」哽咽，然後是輕笑聲：「真象，好逼真的程序。」
朱厭低頭，舉起手，看看：「程序嗎？我還以為，至少，我是個大腦，或者是個靈魂呢。」朱厭忽然間慘笑起來：「原來，是個程序。無當，能把我刪掉嗎？」
任無當已經在繼續操作計算機，淡淡地：「你覺得痛苦？」
朱厭一臉厭惡地看著任無當：「沒用，是吧？我活著讓你感覺好點，所以，我的感覺沒用。」
任無當停下，良久：「你希望，死亡？」
朱厭道：「是，我的死亡，或者整個世界的死亡，哪個先來都可以。」
任無當半晌：「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錯了。只是，在當時，每天都覺得，也許明天就能成功，也許……已經受了那麼多苦，不能敗在最後一步上。如果我一早知道，會是漫長的三個月，如果我一早知道你會承受那麼巨大的痛苦，我想，我不會選擇……對不起，我錯了。」
朱厭沒有表情地看著她：「進來陪我，或者，放我出去。我不想聽那些廢話，對我毫無意義。任無當，幾百年了，你在幹什麼？同你親愛的師父親親我我？或者，是在重口味調情……」朱厭忽然一聲怒吼：「你在幹什麼？！」
任無當輕聲：「監控，我被全面監控。」
朱厭的面孔，似乎微微動容，眼角的抽搐，似乎在表達一種類似同情的痛苦，然後那張臉再一次冷下來：「挺香艷的。」笑：「是吧？有人看著是不是特別……」
任無當輕聲：「對不起。」朱厭消失了。
這一次，任無當慢慢低下身子，葡伏在地，然後整個人變成一條蛇。無淚也無聲地，灰掉了。
風輕雲淡的對話中，任無當想象中的畫面卻是手握尖刀不停地刺進自己的心口。
所以，洪開元倒也理解，她需要時間恢復平靜。
洪開元出現在葉青玄屋裡，葉青玄嚇得一抖，三位長輩可以不經允許直接通話，然而很少有哪位長輩直接光臨。震驚之後，葉青玄忙長揖拜見：「師叔，弟子拜見師叔。」
洪開元道一聲：「冒昧了。」然後直接問：「你剛被入侵了？」
葉青玄一愣，查了一下，汗顏：「是，弟子一時不查……」
洪開元問：「你在運行朱厭的那個模擬程序？」
葉青玄搖頭：「不，那個在……」額頭冒汗：「我，我藏起來了。」
洪開元一時沒忍住，就笑了：「它只是一個程序，怎麼做到把自己投影在任無當面前？」
葉青玄瞪眼：「呃？」
洪開元那個「你懂的」表情，葉青玄才想起來，洪開元能看到任無當看到的東西，所以知道任無當入侵他了，而且——
葉青玄慘叫一聲：「不！不可能！」
洪開元點頭，嗯嗯，好的很，如果是程序越獄了，我就真不能再包庇你小子了：「這種模擬演算法曾經被用來上傳人類意識到網路，以達到精神永生。你知道後果的。」
後果就是這種程序有了自主意識的，產生真正的人工智慧。它不是那種用來幫助人類解決某種問題的人工智慧，而是一個真正有自我意識的人工智慧。它會象真正的人類一樣思考，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最重要，為了生存下去，它會殺害人類，你無法給它強加一個機器人三大定律，因為你無法在「不傷害他人」這個第一法則的條件下去模擬真實的人性。
比較有名的案子是一個計算機生命，殺掉它的原版，利用原版的身體生活了幾百年，直到一次磁暴意外，將計算機生命抹掉，大家才發現，那個昏倒的身體，已經腦死多年。驚恐的人們，進行了普及性檢查，發現了近百個寄生機器人。模擬演算法的使用被法律禁止了，只能用於被批准的研究項目，任何人使用模擬演算法都需報備。
葉青玄慘白著臉：「物理隔離，而且鉛封了整個機器，不可能！」
洪開元問：「接入學習系統了？」
葉青玄輕聲：「在同一台機器上，而且是只讀性接入。」然後微微變色：「不會的，更新資料時，用的是只讀介質，不可能。」
洪開元見葉青玄急成這樣也不肯當他面去查，也明白，那確是藏在一個極保密的地方了。想了想，問：「朱厭那個模擬演算法，還原度是多少？」
葉青玄道：「以前測過是九九，經過幾百年，可能會有些偏差。」
洪開元點點頭，過了一會兒：「既然你向任無當提及此事，她還是有可能想辦法突破的，小心一點。」
葉青玄道：「我會加強防護。」
洪開元結束通訊。他內心深覺，這事不穩妥，
然而，永久單獨隔離一個大腦，是極端不人道的。即使他們使用冷凍的方式讓大腦進入冬眠模式，大腦仍有活動，過於長久的冬眠模式對大腦不會有實質損，卻會對人的精神產生不良影響。簡單點說，冬眠狀態的大腦也會感覺時間的流逝，一個人睡了超過8小時後繼續睡下去，會不舒服，冬眠中的大腦在睡了過長時間后，會象睡久了一樣感覺不舒服。他們進行長距宇航時，通常不會超過一百年的冬眠，太久的航行，會喚醒一段時間，精力恢復之後再進入冬眠狀態。他們也很少進行超過百年的航行，超過百年的航行，艦上犯罪率會飈升。
朱厭已經在高度防護中被喚醒五次，每次大約清醒五天左右，然而情況一次比一次糟。
葉青玄想必對這種情況有所知曉，所以，再危險，洪開元也不能阻止葉青玄的計劃。雖然他覺得，想要建一個高防到任無當進不去的區域網，唯一的可能，大約就是任無當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