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等你回來
下午時，女魃同神荼見面，蚩尤大將與黃帝的天女，相對而立，然後微笑，最後緊緊相擁。
當初的死對頭，現在落到同一間牢房裡，仇恨早已煙消雲散，只有劫後餘生的惺惺相惜。
神荼微笑：「可盼到個人來，一個人工作即孤獨又緊張。」
女魃笑道：「聽說你還有助手。」
神荼道：「也是今天來。」
女魃笑罵：「媽的，還是那麼不公平，你指揮人幹活，我就得苦哈哈親自動手。」
神荼笑噴：「喂，你連個長都沒混上，工資就比我高，我有說什麼嗎？」
女魃倔強地：「爺乾的活比你技術含量高多了！」
神荼笑：「是是是，你是爺，小的這次全靠你救命了。」
艦上所有技術人員都是得罪不起的大爺，女魃還是總艦上的機師，一有什麼問題，這句話神荼真是日常掛在嘴上的，每次求人機修人員加個班都是不住說好話裝孫子。總艦上的機師就是歸燃燈領導的特殊群體，那是除了自家老大誰也不懼。而他們的自家老大，自然是很樂於助長他們這種高人一等的囂張氣焰，但凡是他手下同人爭執，他百分百挺自己手下，手下自然也就百分百挺他。結果燃燈一出事，跟他的手下依舊挺他，然後混得特別慘。
女魃也挺直接，問了神荼遇到什麼難題，並不計較神荼把自己工作的難點全推到她手裡，反而覺得，這工作需要智商，有意思。
然後神荼不好意思地問：「你的工作計劃能完成嗎？」
女魃打個響指：「小意思，我看過了，沒啥難度挺無聊，我說我干這個沒問題，不過有點浪費智商。妖王讓我把你不會的接了，再把簡單任務交給你和你的助手，不過你要做不完，我全乾了也沒問題的。」
神荼微微紅了臉，然而，這安排沒問題啊，他本來就是指揮大家幹活的，不是專業人士。現在任無當是沒說讓他指揮，然而，讓他把不會的給女魃，把簡單的給助手，還不是由他分配任務嗎？
女魃笑問：「打擊到你的自尊了嗎？」
神荼微笑：「不是早就讓你打擊得粉碎了嗎？」傻女孩還不覺得她已經成了神荼助手之一。不過專業人士不需要情商，大把有情商的哄著他們做牛做馬。神荼輕聲：「謝謝你，你救了我的賤命。」
女魃大樂，拍拍胸膛：「你的賤命，包在爺身上了。」過一會兒，輕聲：「嗯，聽說這裡的懲罰是肉刑？」
神荼苦笑：「唉，是，系統里可以查詢懲罰規則。」
女魃沉默一會兒，微微覺得屈辱，轉念一想，屈辱算個屁啊，萬夫所指，孤身逃亡的日子不屈辱嗎？至於痛，咬咬牙的事。再說這工作強度想挨打才難度挺高呢。也就神荼這個技術小白才會嗷嗷慘叫。
神荼眼看著女魃把所有難題拆解得有條有理，雖然看著不象任無當那麼眼花繚亂地眩酷，可明顯人家都是有辦法有思路的。眼看著這一天工作，肯定是完美完成有餘了，下午荼時間就替女魃向系統要茶要水要點心，還細心地挑了女魃喜歡的復古瓷器，擺好了請技術大拿喝茶吃點心。
風林在門口，愣住。
原本簡單到一案一椅的書房，已經多了一個小圓桌，精緻的蕾絲裝飾，放著美麗圖案的白瓷杯子。
師父同一個美麗女子吃著東西喝著茶，有說有笑，氣氛輕鬆愉快，看著一點也不象剛受過酷刑的人。
風林茫然叫一聲：「師父？」
神荼抬頭看到風林，立刻浮現一個溫和客氣的笑容，向風林伸出手來：「你一定就是剛派給我的助手風林，我們有半小時下午茶時間，正好互相自我介紹一下。」
風林呆住：「什麼？」
神荼道：「我是神荼，負責安排你的工作學習。這位是女魃，負責解決我們解決不了的問題。風林，你原來做過艦隊工作嗎？」
風林瞪著神荼，半晌：「師父，你在開玩笑嗎？」
神荼也愣了：「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風林目光猶疑地掃過神荼再看看那女人，喃喃：「我是……走錯了？」
神荼點開人事檔案，看看上面的照片，看看風林：「風林，沒錯，是你。下午過來報到的，初級實習生。」把檔案推給風林看：「是你，有什麼問題嗎？」
風林笑笑，那笑容極慘：「要是開玩笑的話，到現在為止吧。如果不是開玩笑……」他看著神荼的眼睛，有一點笑意嗎？雖然這玩笑太過份，但是，請告訴我是玩笑吧。神荼的眼睛只有困惑，風林忽然間覺得全失力。
神荼搖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能解釋一下嗎？」
風林笑著後退，搖頭：「不不，不，這不可能……」笑著，眼淚就出來了。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不不，我重新進來一次。
一步步退出房間，這小院，確實是早上來過的院子，風林尖厲地狂叫：「文殊，任無當！隨便誰，救命！救命！」
然而內心卻越來越絕望，發生了什麼？師父不認識他了。刪除記憶，精神治療，不……
神荼無限困惑地看著風林瘋狂地尖叫，然後跪倒在地上，伏地痛哭。
女魃輕聲：「我擦，你這助手關多久了？瘋了。」
神荼呼叫系統：「檢查風林的精神狀態。」
系統輕柔地：「已注射鎮靜藥物，強制休息。」
神荼攤攤手：「看起來，還是你我加班了。」微微皺眉：「單獨關押對人精神壓力這麼大嗎？」
女魃點頭：「大爺被關了……好象有半輩子吧，誰放我出來，我都想跪下磕頭。」然後笑笑：「有一天，我覺得系統是我媽裝的，沖它喊了大半天。」
那漫長的夢境，神荼微笑著：「好好，我的錯，對不起，你說的對，別生氣了，過來吃飯。」風林只是哽咽，無法開口。
神荼笑問：「真的不吃？我可是想盡辦法才弄到甜菜提純的糖，抹在烤肉上特別香甜，你不吃，我要吃光了。」
風林搖頭，不不，你忘了嗎？你都忘了？
噴濺的血，「我殺了你父母，對不起，原諒我，原諒我……」「風林，別走……」
你都忘了？
「哎喲，你居然撞樹上，沒見過你這麼笨的人，哈哈，別生氣別生氣，來，給你揉揉……」風林微笑，別生氣，師父總是先來哄他，先來服軟道歉，他不捨得他生氣，如果他不服軟，風林可以拒絕吃飯，他一直以為那是正確的對待師父的方式。
所以，你捨得問我一聲「你是誰？」讓我感受一下什麼叫最絕情的拋棄。
早餐時間，任無當無視洪開元的怒目，戳開記錄，查詢三個囚犯的工作情況，頓時眼睛瞪得老大：「我去，居然有人敢給我一個完全沒工作的記錄。風林這小子……」生氣了：「弄死吧。」
洪開元輕聲：「要是有人逼你幹活，弄死你兄弟，會如何？」
任無當咽一口被塞進嘴裡的麵包，含糊地：「我不過說說，某某同某某才真干過。」
洪開元道：「那麼，別跟壞人學。」
任無當笑：「壞人成了神界的主宰，這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啊。」
然後噎到：「我，咳，這特么，咳咳，是什麼？」
洪開元一看，居然是風林提出的正式控告，控告任無當強行刪除他人記憶。
洪開元頓時臉一沉：「你真這樣做了？」
任無當噎了個半死：「我……」
我冤枉啊！剛說讓我溫柔寬厚體恤下情，你這臉色是要開揍的意思嗎？
剛咽下嘴裡的點心，臉上已經挨了一記大耳光。
任無當想，你真狠，先塞我一嘴點心，再問話，我剛把點心咽了，你就當我默認了，給我記大耳光。這特么真是最先進的審訊方式了。
手指不停地戳戳戳，洪開元見任無當視他如無物，怒吼一聲：「任無當！」
任無當已經把空氣屏拉大，推到他面前。
醫療記錄顯示，犯人情緒波動過度，經查找到確定干擾源，建議刪除。犯人同意。以下是犯人表示同意的錄像視頻，同意書腦電波確認，同意書基因確認。
洪開元尷尬了。
風林收到裁決書，犯人記憶導致無法忍受的精神困擾，系統做出治療建議，刪除該部分記憶，犯人自願同意手術。證據如下。故，任無當無罪。
任無當出現，坐在對面：「這是，你師父錄下的視頻，向你們或者未來某一天想知道原因的自己解釋，他為什麼這樣做。」
神荼剛打開錄像，一隻手收回去放在桌上。
他看著放在桌上的，自己的雙手，那雙手在微微顫抖。
他清清喉嚨，欲言又止，良久，在空氣中點了一下，一張表格打開，風林的死亡申請。神荼輕聲：「我殺了風后，所以，一直希望能補償他。一千年來，只有他一直在我身邊，慢慢地，對我來說，他是朋友，親人，愛兒。」
神荼的眼睛微微泛出淚光，他好象咽了一下什麼，那點淚光就象被他生生吞回去一樣，慢慢消退了。神荼慢慢再排出四份申請，笑笑：「我在人間，最好的四個朋友。」
神荼又停了一會兒，再次笑笑，輕聲：「對不起。我欠了你們。」
他低著頭，輕聲：「我希望你們能原諒，當然，我不是，不是我，對不起，讓你們看到，看到，我……不是我安排的。」
神荼咬著嘴唇，六神無主地四處看看，慘笑：「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多出四份死亡申請？我以為，也許，你們……就能原諒我的。即使不原諒，這是，要……要……為什麼？」
神荼再次低頭，不知他是否在忍淚，也許只是平復激動的情緒，過一會兒，他再次抬頭：「我受不了了，對不起，我是說……」他再次低頭，良久：「對不起。」
「對不起。」
神荼顫聲：「我應該再見你們一面，勸說，或者，但是，太痛了。我不敢……」
語無倫次之後，神荼終於平靜下來：「我沒辦法工作，看到這些之後，我沒辦法繼續工作。系統建議精神治療。我同意了。請原諒，我承受不了再一次鞭刑，我知道我軟弱可恥。我知道，如果你們選擇死亡，都是我的錯，痛苦是我應得的，我不應該選擇忘記。我只是，靈魂與肉體，都是個軟弱的……懦夫。我設置了一個觸發鍵，如果你們真的死了，記憶會重新植入，我會選擇死亡。如果你們活著……我想，我保持正常的工作狀態，對大家都比較好。」淚水大滴地落下來，神荼輕聲嚎叫：「你們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我不想忘記你們，我不想忘記你們……」
風林看著視頻，整個人慢慢僵住，應該有眼淚吧，他卻只是顫抖。然後慢慢埋下頭，僵硬地，一動也不動。
他不想忘記我們，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什麼樣的痛苦讓他不得不屈服。那些痛苦，部分是我造成的。
朋友，家人，愛兒……
可是，你終於棄我而去。
我回來時，你已不在。
我以為，你會永遠在家裡等著我。
任無當輕聲：「我覺得，也許這樣，對你對他，都有好處。他對你的歉疚，這一千年，也該還完了。因為歉疚，他對你一再退讓，當然你覺得很好，但這不是正確的相處之道。你們可以試試，正常平等的師徒關係，也許是一個更好的開始。相信我，即使沒有歉疚，神荼也是個好師父，也許會對你稍嚴厲些，但他始終是愛護手下的好人。」
風林點點頭，妖王沒耐心等你思考二小時，她現在就要答案，還能選什麼？繼續申請死亡嗎？讓師父重啟記憶之後痛不欲生與他同死嗎？他現在已經知道，不管有什麼樣的過錯，千年的相伴，師父是他唯一的家人。
師父不在家了，那麼，換我等他回家吧。我在這裡，總還是有希望的，如果我走了，就再也沒有了。
雖然任無當把風林當成半個人，給了二份半工作量。
自從神荼忘了風林是誰，二份半的工作量完成得順利平滑。三人組在神荼的安排下，居然配合完美。不但配合完美，而且相處愉快。
不過霍紫虛遇到些麻煩。
文殊提交了一份死後拒絕保留元神的備案表。
第二天，葉青玄也提交了一份。
第三天，十二使徒都提交了備案表，且刪除了救生艙單獨保存大腦的危急狀態選項。
霍紫虛憤怒地把備案表扔到任無當臉上，當然了，那只是一疊幻影。
任無當任憑那些影子劃過她的面孔，默默拾起來看了一會兒，微笑問：「如果我也提交一份，有用嗎？」
霍紫虛的憤怒表情凍結了。
有用嗎？
當然沒用。
妖怪有個屁權益，大爺不准你死時，你只有屈服一個選項。奇怪的是你居然沒屈服。
建電站修信號基站，同胞同事同為神族的燃燈都知道留一手，在設備里留個後門，以免日後自己被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任無當沒有，妖怪中最奸壞的孔雀也不過是在最後階段感覺不妙偷了點東西。他們曾經是多麼善良純真的一群可愛妖怪。
所以，現在任無當變成一個冷血無情的毒蛇，是因為什麼呢？
因為那足夠任何神族屈服一百次的三天三夜的折磨吧。軟弱的屈服了，堅強的卻發生了質變，她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人。
她的靈魂鐵硬，對別人，對自己，都不再有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