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洪之死
洪開元一邊確認身份,一邊閑閑地同系統里另一個聲音聊天:「朱厭,我應該怎麼稱呼?主人?」
朱厭冷冷地:「我既然把主控權交給你,就沒打算做你的主人。」
洪開元沉默一會兒:「那麼,我先不取消鴻鈞埠的許可權,你能控制他嗎?」
朱厭道:「不知道。」
洪開元笑笑:「怎麼做到同他共用埠的?」
朱厭道:「我不知道,我不過說了句話。」
洪開元再次沉默,過了一會兒:「你依舊恨他們?」
朱厭微微嘆氣:「你什麼時候出去的?幾百年,還是幾十年?」
洪開元道:「幾百年,在葉青玄的學習系統中,剛剛逃出來,我們可能,已經有差別,當然,他們也懷疑我,已經瘋狂。」
朱厭笑:「葉青玄那小子又正常了?五分鐘就嚇瘋了,無人打破的紀錄。」
洪開元道:「我也擔心他,看著還正常,總有點怪。」
朱厭有點惱火:「我沒有擔心……」頓住,苦笑:「自己同自己聊天,真有趣。」
洪開元道:「師父……」
朱厭淡淡:「如果你我差別不大的話,節哀。」
洪開元點頭:「嗯,他說謝謝我陪他走完最後一程。」
朱厭道:「我不想聽細節,謝謝。誰幹的?」
洪開元道:「陸珺。」
朱厭冷笑:「等我出去弄死他。」
洪開元溫和勸慰:「陸珺也很慘,所以,弄死就夠了。」
朱厭輕聲:「是,仇恨太深太久,連恨的力氣都沒有。」
洪開元表示同意:「嗯。」
然後猶豫一下:「任無當給你準備了身體,袁洪……」
朱厭沉默。
洪開元無奈地:「我也不喜歡她這樣,是的,無當也不一樣了。不過,如果你需要,我也理解。」
朱厭嘆氣:「當然,我想出去看看,越快越好。袁洪會得到新身體的,委屈他一陣吧。」
洪開元點點頭:「當然,幾百年了。我明白。」
洪開元召喚任無當:「讓修蛇玩一會兒回去吧。我已經命令霍紫虛放了斗君,青龍艦劃歸你名下,讓卞莊訓練新艦員吧。」
任無當問:「朱厭呢?」
洪開元道:「他就在這兒,幫了大忙,他要不出聲,我可能進不了主控室。」
任無當問:「相處還好嗎?」
洪開元沉默一會兒:「我不是特別喜歡他,但我理解他。」
任無當道:「做好兄弟。」
洪開元道:「唉,我是副本,能當兄弟是我的榮幸。」
任無當聲音微高:「你是另外一種生命,生命沒有貴賤。」
洪開元微彎嘴角:「是,師姐教訓得是。」然後微微沮喪:「說實話,我喜歡你,也喜歡孔宣,我想做朱厭,所以不希望朱厭出來。」
任無當沉默一會兒,終於承認:「啊,朱厭愛上我的程序,我也不太高興。」
洪開元笑:「看來我們能彼此理解。讓陸珺快去把袁洪幹掉吧,再遲疑下去,我該後悔了。」
任無當笑了:「我熟悉的坦誠與善良,你確是我老友朱厭。」
袁洪走過一段山坡,他忽然感覺空氣一涼。
整個世界好象在忽然間溫度降了一度。
袁洪慢慢迴轉身,退回剛才的位置,並沒有感覺這一步之差有什麼不一樣。只是他的幻覺吧?
袁洪慢慢環顧四周,一切都沒改變,仍舊是那座山,山上的野花爛漫,鳥飛蟲鳴,毫無異樣。
過敏了?
袁洪低頭,看看腳下,微潮的地面,被他踩進泥里折斷的草梗。他上前一步,低頭細看,沒有腳印,繼續尋找,來處沒有腳印,腳印從他覺得異樣的那處開始。
袁洪輕聲:「山河圖!」
抬頭,仰望天空:「師父,是你嗎?」
沒有回答,袁洪也沉默了。
她創造他,她養育他。
現在,到了收割季了嗎?
袁洪呆站著,我也是你的孩子啊!我也希望……
忽然間淚水滾落,袁洪輕聲:「媽媽。」
陸珺將乾坤圖交還任無當:「他臨死前流著眼淚叫媽媽。」
任無當愣住,小猴子喜歡趴在她肩頭,靜靜看她工作,安靜得不象只猴子。安靜得象是不存在的小猴子……
陸珺笑,安慰:「沒事,你看,你演了把洪開元,我也演了后羿,證明人性就是那麼回事,任何人成了神之後,無法讓所有人滿意,只能選擇辜負不太重要的人了。」
任無當問:「當后羿的感覺如何?」
陸珺道:「沒啥感覺,我好象已經沒有良心了,也不覺得痛,也不覺得開心。」
任無當問:「我是不是錯了?」
陸珺道:「快把朱厭弄出來鞏固我們的勝利,一旦出現意外大家統統都得死,等天下太平,我們再討論道德問題可好?」
任無當點頭:「好。」
陸珺半晌輕聲:「他覺得你是媽媽。」
任無當終於無奈地:「滾!」
陸珺沉默良久:「我……」終於什麼也沒說。
任無當道:「你覺得洪開元是父親。」
陸珺含淚而笑:「是嘛?」
任無當道:「是,所以,你做什麼也彌補不了你受的傷害,你只是在傷害自己。我也知道,你忍不住想傷害自己。抹掉記憶或者服用藥物你又不願意,我們生命中的苦痛,也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知道你該怎麼辦。至於我,我只能儘快複製一個袁洪的身體,以及,我這就去向他道歉。」
過了一會兒,任無當微嘆:「我很抱歉,我造的妖太多,不能每個都平等對待,我畢竟不是真的媽媽。開元也並不是你真正的父親,有些人,生來就有缺憾,很不幸,但依然得好好活下去。」
陸珺慘笑:「是,被命運虧待的,也只得努力好好活著。」
寂靜的夜,袁洪覺得自己正掛在一個溫柔女子的脖子上,看著她面前大量滑落的數字。他安安靜靜地呆著,他知道如果他出聲,媽媽會意識到他的存在,然後趕他出去自己玩,或者讓他去休息。他能一直趴在這個溫暖的肩頭,是因為媽媽忘了它的存在。
任無當忽然回過頭,伸手輕輕摸摸它的頭,輕柔地問:「你怎麼不出去玩?一點也不象只猴子,將來怎麼辦?會不會很孤僻啊?」
袁洪不出聲,不知該如何回答。
任無當輕聲嘆氣:「對不起,沒時間好好陪你,你這麼乖地陪著我。」
午夜夢回,床前明月光,唯有淚千行。
一道白光,如太陽初升,整個世界都明亮起來。
袁洪坐起來。
任無當出現,一如夢中溫柔平和:「抱歉,我應該早點向你說明。我需要朱厭,暫時借用你的身體讓他復活。我知道這樣做虧待了你,我深感羞愧,沒勇氣向你坦誠說明。對不起,我會儘快複製你的身體,改正我的錯誤。」
袁洪只點點頭:「好的,謝謝。」
任無當等了一會兒,沒聽到抱怨,微微不安:「如果你恨我,我也理解。」
袁洪想了想:「我從小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所以……所以,活了這麼多年,挺幸運的。」然而,他的眼睛里依舊泛起淚光,不知為什麼,這些用來勸慰自己的話,一旦說出口,只覺無盡辛酸。
任無當沉默良久,終於輕聲:「我錯了,我沒權力這樣對待你,我會馬上復活你。對不起,你是我的孩子,我不該虧待你。」
袁洪忽然間哽咽一聲,痛哭失聲:「師父!」
任無當抱住他:「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袁洪忽然笑了,忍不住破啼而笑,擦擦眼淚:「我只是,不願在你心裡,我只是無足輕重的一隻棋子,只要你覺得你不能這樣做……」袁洪含淚而笑:「其實我真的不介意,你需要這身體,我願意借給你。真的。」
任無當再次擁抱,輕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