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明月照紅塵(125)
這是傅明月記憶里最漫長的一個春節長假。
因為妊娠反應嚴重,每一分每一秒對她來說都變得十分難熬,站著不舒服,坐著不舒服,躺著也不舒服……她甚至幻想能在自己胸口那開個洞,伸一隻手進去將那塊沉甸甸的時候揪出來扔掉。可她不可能在胸口開一個洞,那裡也沒有一塊石頭可以讓她揪,只能這麼受著。
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時間就流淌的無比緩慢,簡直像是凝滯了一般。她覺得自己都難受了好久了,可看一下鐘錶,過了還不到半個小時。只有睡著的時候,時間才會過得快一些,一睜眼就幾個小時溜走了。
「我要是一條蛇就好了,直接來個冬眠。再睜眼就是幾個月後,春暖花開陽光明媚了。要不給我來點傳說中的靈丹妙藥也行,吃了就能睡幾個月,也不會傷身體。」
年初三的時候,傅明月懶懨懨地靠在高逸塵身上,突然異想天開。
高逸塵看著這個被妊娠反應折磨得開始胡思亂想的女人,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但也僅止於心疼,根本沒什麼是他可以做的。這種感覺對於一個關於掌控一切的男人來說,實在糟糕透頂。
傅明月見他皺眉頭,立馬跪起來,笑呵呵地伸手去給他揉眉心。「我就是隨口一說,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啦,你就別總把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行不行?蚊子也很冤的好不好?」
男人不說話,只是抓住她的手包在掌心裡輕輕地捏了兩下,又拉到嘴邊親了一口。「要不出去走走?分散一下注意力,也許會好一點。」
「那咱們能幹什麼呢?逛街?看電影?要不,咱們繼續去玩拳王吧?」
這個可以有。
還別說,今天當真是個好天氣,溫度不算低,還有和風陽光,相當適合出行。
過一個春節,小孩兒們收紅包收到手軟,兜里也跟著鼓鼓的。心性不定的年紀,還不懂什麼理財,只知道兜里有錢就要花出去,那麼除了玩具零食,最好的花錢的地方就是遊戲機廳了。這也直接導致遊戲機廳人滿為患,有些項目還得排隊才能玩兒。
當然,來這裡的也不全是小孩兒,也有成年人,但一般都是二十左右的小年輕。
高逸塵和傅明月這樣的,簡直就是土豆堆里混進了兩個西紅柿,想不扎眼都很難。
「要不,咱們讓人送一台到家裡?」
人多就算了,關鍵一幫沒長大的小屁孩學大人抽煙,整個環境烏煙瘴氣,對孕婦也不好。
傅明月一聽就笑噴了。她知道,讓人送一台遊戲機到家裡對他來說就是一句話的事情,但那感覺能一樣嗎?這就跟對著電腦看電影和去電影院是一個道理,就算東西是一樣的,體驗卻完全不是一回事。
這個精明的男人已經被她的孕吐折騰得智商也跟著呈拋物線式下降了,真是可憐啊!
這麼一想,傅明月就不忍心再打擊他了。
「行,你讓人先送過來吧。在這之前,咱們先四處走走好了。」
既然都出來了,那就走動走動,天天在床上躺著在沙發里窩著也不是個事兒,遲早躺出毛病來。將來肚子里的小東西生下來也是個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的懶蟲,可怎麼好?
想到一個粉嘟嘟的小傢伙一天到晚懶得躺在那不動的畫面,傅明月就忍不住輕笑出聲。
「笑什麼?」
高逸塵不解地低頭看她。自從妊娠反應開始之後,她整個人都無精打采,就算笑也多半是強顏歡笑,難得見她笑得這麼歡。
「笑你兒子。我再不勤快走動走動,萬一生出來一條大懶蟲,可怎麼好?」
「那又如何?我養得起。」
傅明月笑著給了他一根大拇指。好吧,高總你財大氣粗,高總你是大土豪!
年初三,很多商家都已經開始營業了。歡慶的音樂放著,喜慶的道具掛著,甜美的笑容在工作人員的臉上掛著……一切看起來都很不錯。
這些都是最普通的店鋪,最普通的品牌,不管是高逸塵還是傅明月,都很少會光顧。但在這樣的年節里,混跡在熱鬧的人群里,進去瞧一瞧碰一碰,倒也是個不錯的體驗。
途中有人隱約認出他們兩個了,但見他們來逛這樣的小店,又不敢確定,便一直盯著他們看,企圖能得到一個答案。
其實,他們兩的穿著打扮並不算特別扎眼,怪就怪高逸塵的身材長相和氣質都太過明顯。這就像是一片灌木叢里長了一株挺拔倉促的松柏,想讓人不去注意都很難。
傅明月看著她們無比糾結、想拍個照片發到網上去證實一下又不敢輕舉妄動的樣子,覺得有點可憐。要不是理智還在,她都想直接告訴她們:姑娘,你沒看錯,我們就是你想的那兩個人。
實在不想為難人家,傅明月找了個「沒什麼好看」的理由,挽著高逸塵出了店鋪。而且,店鋪里空間小人還多,她確實覺得有些不舒服。一踏出那道門,外面天高地闊,頓時就不一樣了。
過年期間,榮城車少人少,連空氣質量都跟著提升了好幾個檔次。要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是這樣的空氣,榮城人民肯定要激動得抱頭痛哭。只可惜,這註定就是個奢侈的願望,只能在逢年過節外鄉人返家或者颱風過後享受那麼幾天。
傅明月抬頭看著瓦藍的天空,吹著帶甜味的微風,就想起在Y省度假的那些日子,那真是自由自在,神仙不換。明年的春節,是不是可以來一場屬於一家三口的說走就走的旅行呢?
不得不說,這一招轉移注意力的方法還真挺管用的。在街上走走停停看看,注意力都到了這些外在的物事上,反倒把胃裡的不舒服給忘了個精光,時間也就不覺得難熬了。
等傅明月走累了,剛好高逸塵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們要的遊戲機已經送到雲鶴公寓大門,等著他們回去查收驗貨呢。
與整個房子格格不入的遊戲機被放在書房的一角,還配了兩個小圓凳。需要的時候,一人佔據一個凳子,正好來一場沒有硝煙的廝殺。
不過,傅明月這會兒可沒那個心思。她走累了,泡了個腳就鑽進了被窩,手在腹部輕輕地按揉,沒多久就睡著了。
高逸塵難得見她這麼容易就能入睡,彷彿沉沉暮靄被撕開一道口子然後撥到兩旁,明媚的陽光潑墨塗彩一般灑下來,連眉頭都舒展了三分。他又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去書房,趁機處理一些事情。
傅明月足足睡了將近三個小時才悠悠轉醒,意識都已經回籠了,卻還捨不得完全清醒過來,因為這一覺睡得實在太舒服了。對她來說,頗有點就寒風趕路的意思。當然,她也沒有在床鋪里賴很久,人一清醒,感覺也跟著蘇醒,胃裡那塊「石頭」立馬就跑出來作妖了。
揉著胃部坐起來,傅明月又懶懶地在床頭靠了一會兒,這才掀開被子下床。她不喜歡開著暖氣睡覺,剛出被窩就被寒氣刺激得縮起脖子,趕緊拿起一旁的羽絨服套上,再穿上襪子。穿襪子的時候,彎腰積壓到了胃部,她控制不住發出了幾聲乾嘔。
數秒之後,虛掩的門被從外面推開,男人腳步匆忙地走了進來。
傅明月嘔得眼裡淚水汪汪,見他進來,立馬耍脾氣地將手裡的襪子一扔。「你幫我穿。」
男人一言不發,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襪子,彎腰仔細地幫她穿上抻好,再一隻一隻套上毛茸茸的棉拖,像對待一個還不能自理的小娃娃。
「我想喝酸梅汁。」
「好。」男人摸了摸她因為甜睡而紅潤粉嫩的臉頰,將人抱出去放在沙發里,再往她手裡塞了一個保溫杯,就去廚房榨酸梅汁了。她胃口不好,這些材料一直都備著。
傅明月抱著保溫杯,眯著眼睛小口小口地喝,低頭看著自己叫上毛茸茸的拖鞋,輕輕晃了晃腳,那兩隻耷拉下來的小狗耳朵也跟著一跳一跳的。她像個孩子找到了一個有趣的遊戲似的,重複玩了好幾遍才停下來。
酸梅湯很快就調製好了,溫熱的散發著酸甜的味道。
傅明月就算沒有胃口,也忍不住多喝了兩口。但只喝了小半杯,她就不敢再張嘴了。她的胃如今被那塊「石頭」佔據了大半壁江山,稍微多吃多喝那麼一點,就很容易吐出來。
「吶,剩下的賞你了。」
高逸塵接過來,卻放在一旁沒喝。這種酸酸甜甜的東西本來就不符合男人的喜好。
「我記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還沒做,可就是想不起來。」傅明月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認真地想了又想。可腦子裡那些念頭模模糊糊的就像是一幫會輕功的人飛來掠去,她只能看到一個飛速掠過的影子,就是抓不住實體。
「想不起來就算了。」反正不是什麼大事兒。
高逸塵知道她自從懷孕之後腦子就不如以前好使了,反應沒有以前快,記憶力也不如以前,沒事兒丟三落四……老人家說一孕傻三年,看來不是唬人的。
傅明月皺著眉頭,仍想做最後的努力。可是過了一會兒,她終究還是放棄了,沒骨頭似的靠在他身上,揉著胃部哼哼唧唧。
午後的陽光從落地窗撒進來,將沙發里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也納入它的地盤。溫暖柔和的光束籠罩著溫暖美好的畫面,如最好的水彩配最好的畫作,相得益彰。
「啊——」傅明月突然驚叫一聲,隨即坐直了身體,眼睛微微瞪大。「我想起來了!」
「什麼?」
「那件很重要的事情!」她雙手一拍,叫道,「遊戲機不是送過來了嗎?我們還沒玩呢!」
高逸塵哭笑不得地撫額,這就是所謂很重要的事情?智商果然下降了不是一星半點,簡直比拋物線還可怕。
「走走走,咱們來兩把。輸了的人今晚洗碗,就這麼說定了?」
高逸塵再次失笑,然後屈指彈了一下她飽滿光潔的額頭。做菜洗碗的人難道不一直都是他么?
懷孕使得傅明月智商下降記憶力退步,倒是沒影響她打遊戲的手速,更不會影響她對遊戲的熱衷。
噼里啪啦的搖動拍打聲和拳*加的擬音不絕於耳,伴隨著女人偶爾的驚呼和笑聲,溫暖了這個冬日的午後。
連著完了半個小時,傅明月一局都沒贏。
「不玩了。」
又一次戰敗之後,她終於不嚷嚷著再來一局了。她倒不是這麼輸不起的人,只不過坐得久了,胃裡難受,她想屢敗屢戰都不行。
高逸塵站起來,跟在她身後出了書房,看著她揉著肚子在屋子裡溜達,眉頭因為不適微微蹙起。他有些走神,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突然,她停下腳步,側過頭對著他盈盈一笑,說:「晚上我想吃拍黃瓜。」
他萬年沒有表情的臉就像是連日艷陽炙烤的土地被一場持久的雨水澆淋過,逐漸變得濕潤而柔軟,從表面一直到最深之處。
「好。」
「我還要吃南瓜小米粥。」
「好。」
「再來一份醬蘿蔔。」
「好。」……
春節長假悄然溜走,又到了老老少少像洪水似的從四面八方匯聚到榮城這片海洋的日子,安靜的街道一下子熱鬧喧囂起來,暢通的馬路又開始各種擁堵不堪,但大家都習以為常了。這座繁華的大都市,本就該是這樣的,談不上多麼美好,但又給了無數人成就夢想的土壤。這地方,註定讓人又愛又恨。愛它的生機勃勃,只要你願意努力,就總能踏出一條路來。恨它的物價飛漲壓力無邊讓人迷失,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窩都常常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陸琛一臉憔悴地找上門時,是元宵節后的第二天。
跟上一次見面一樣,這個男人依然落魄憔悴,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可仔細看的話,他的眼睛有些不一樣了,彷彿有種置之死地而後生、樹木乾枯過後又冒出一點尖尖的芽兒那種感覺。
「我要走了。」
傅明月睜大眼睛,錯愕地望著他。
「你沒有聽錯,我真的要走了。」
傅明月又愣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依然冷著臉。「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心裡想的卻是:這個人終於要走得遠遠的,徹底從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嗎?八年前那份熱烈如飛蛾撲火一般的愛戀,這八年刻骨銘心的仇恨,都要從此煙消雲散了嗎?也許不該叫煙消雲散,而是徹底淪為前塵往事,塵封在記憶的深處,興許數十年後彌留之際才會被翻出來……
聞言,陸琛苦笑,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尷尬地沉默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能抱你一下嗎?」
當年她熱情撲上來,他厭惡至極。如今一個簡單的擁抱,對他來說竟變成了奢侈。
欠下的債,都是要還的,並且還要付出代價。
誰都逃不過。白素心不能。他也不能。
白素心下半生都要在牢獄里度過,一輩子就這麼毀得徹底,高牆電網就是她的歸宿。他則像一直喪家之犬一般狼狽地逃離這個城市,踏上漫漫求索的長路,未來還不知道在哪裡才能找到立足之地……那個被他們深深傷害的無辜女子終於苦盡甘來,被人捧在手心擱在心尖上,過著世人羨慕嫉妒恨的日子。
命運終究是公平的。
天道輪迴,終有報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