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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夢成空

  冷宮是擱置不用東西的地方。


  不用的舊桌,不用的舊椅,不用的舊床,以及……純貴妃。


  純貴妃孤獨地坐在舊椅上,天漸漸黑了,她的身影漸漸被黑暗吞沒,直到吱呀一聲,房門開了,一道光線穿過門縫,落在她臉上。


  「我以為,今夜來這兒的人,會是魏瓔珞。」她朝對方笑道,「沒想到居然是你。」


  讓宮人守在門外,繼后獨自一個走了進來:「魏瓔珞?」


  純貴妃嘆道:「我終於想明白,魏瓔珞千方百計爭寵,不惜挑起後宮嫉恨,到底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讓你眼紅,讓你憂慮,不,更準確的說,是讓你懼怕。怕她利用聖寵,揭破當年七阿哥的事。」繼后將手中的六角宮燈擱在舊桌上,「魏瓔珞越是囂張,你越是恐懼,越容易出擊,只要你一動手,必定露出破綻。」


  「她故意放出騎馬的消息,誘使我動手。其實,唯獨這次,不是我下的手,可那又怎麼樣?皇上還是懷疑起了我。」純貴妃自嘲一笑,「與其天天等她算計我,不如放手一搏,只可惜我失敗了……只是皇后,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我?」繼后笑了,燭火照在她身上,她的面孔半明半暗,「純貴妃與令妃有怨,本宮這個六宮之主,自然要主持公道了。」


  純貴妃盯著她的側臉,片刻之後,竟哈哈大笑起來:「我真傻,竟一直做了你手裡的棋子,先皇后的死,真的與你無關嗎?」


  繼后淡定一笑:「自然。」


  「你說謊!」純貴妃忽然朝她厲喝一聲,「慫恿我殺人的,是你!」


  弘曆一直喜歡純貴妃身上那股超然脫俗的氣質,純貴妃曾經也真的是超然脫俗,一心撫琴弄月,不像其他妃子那樣熱衷於爭寵,直到誕下永瑢之後——


  當時還是嫻妃的繼后以此為借口,經常過來探望她,時時刻刻提醒她——永瑢聰慧,皇上很喜歡他,只可惜皇後生了個七阿哥,她爭不過皇后,永瑢也別想爭過七阿哥。


  「當娘的總是太過貪心,想將最好的東西留給兒子。」純貴妃盯著繼后道,「後頭我做了許多事,但沒你暗地裡的支持,我壓根做不成,就連魏瓔珞離宮時,也是你特地派人通知我,暗示我長春宮人手不夠,是時候動手了。」


  從前以為是自己足智多謀,如今才猛然發現背後有一隻看不見的手。


  玉壺勾搭上了王忠,可熟火處可不僅王忠一個管事,但短短一個月時間裡,另外兩個管事一個病了一個調去他處了,沒了他們,一切都由王忠說了算。


  后收買小太監,將長春宮內的炭全換成易燃的菊花炭,事情順利的不可思議,現在想來卻無比心寒,當年皇后產子,是繼后在統管六宮,調換炭火一事,在她眼皮底下發生,她卻當沒看見,由始至終不聞不問。


  「是我殺了七阿哥,但殺人的刀,是你遞給我的。」純貴妃笑了起來,笑得不能自已,不斷拍著扶手道,「不,不僅如此,七阿哥是先皇后的命根子,他一死,先皇后就完了!那拉氏,你一步、一步、一步逼死皇后,打從一開始,便是要取而代之!」


  繼后含笑看她,那笑容令人背上發涼,如同藏在皮影戲台後的那張臉,擺動著手指,操縱著台上傀儡的喜怒哀樂,台下人的喜怒哀樂,而那張臉卻在幕後暗暗發笑。


  「殺七阿哥,迫先皇后自盡,誘我和魏瓔珞斗得你死我活,最後藉由她的手,將我徹底打入深淵。可你的手,從頭到尾乾乾淨淨!哈哈哈,天啊,太好笑了!我到底在為誰爭,為誰忙?」純貴妃如今才大夢初醒,笑著笑著,淚水湧出來,「竟是大夢一場空,為他人做了嫁衣裳!繼后,好手段!事到如今,我已無話可說,我只問你一句,我死後,是不是輪到魏瓔珞?」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你說什麼?」


  延禧宮裡,聽著袁春望遞來的消息,眾人皆楞了。


  袁春望:「……血流了一地,脖子都快被生生勒斷了。」


  明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如同聽了一場鬼故事,臉色刷白:「斷了?」


  袁春望:「我也沒瞧見具體什麼樣,只是負責打掃的宮女活活嚇暈了。」


  明玉牙齒都在打抖:「用什麼才能把一個人的脖子……勒得藕斷絲連?」


  養心殿內,弘曆面色不定。


  連延禧宮都得了消息,他自然不可能一無所知。


  李玉在帶來噩耗的同事,還帶來了一樣東西……


  弘曆低頭看著桌子上那半截染血的風箏線。


  風箏線看似不起眼,繃緊的時候,卻成了一條極細長的刀子,輕易便可割斷人的脖子。


  屋內眾人大氣也不敢出,直至弘曆緩緩開口:「此事到此為止,嚴禁任何人私下議論,若有違反,宮規懲治。」


  之後,他出了養心殿,一路不停的來到延禧宮。


  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來這,也不知自己有什麼話要問她,只是一進門,就看見袁春望手裡捧著一盤做風箏的材料,朝他跪下:「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弘曆看著盤中那捆風箏線,笑容驟然一沉:「拿走!」


  「怎麼了?」魏瓔珞坐在桌前,面前擺放了一隻未完成的鳶尾風箏,指頭上同樣纏著一根風箏線,「我的風箏還沒做完呢。」


  弘曆幾步過來,劈手奪過她手裡頭的風箏線,丟在地上:「不要做了!」


  見魏瓔珞不明就裡地看著他,他心中一嘆,換了一副溫柔語氣:「你的手受過傷,竹篾很容易傷了手,以後不要再做了。」


  魏瓔珞:「那便讓明月替我做吧。」


  弘曆:「朕說了,不要做了!延禧宮誰都不許做!」


  魏瓔珞:「為什麼?」


  弘曆:「不為什麼。」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不知為何,弘曆總是先讓步的那一個,他狀似無意的將桌上的風箏掃到一邊,然後讓李玉將一把長琴放在上頭。


  魏瓔珞小家出身,不擅此道,也分辨不出這是什麼年代的古琴,只知它紋理繁複,隱隱透出一股獨特的木香,似歲月沉澱而出的香氣。


  「瓔珞,朕上回教你撫琴,你嫌琴不夠好,朕命人尋來過 去學琴時用的月露知音。」弘曆坐在她面前,柔聲道,「你就用這把琴來練習,好不好?」


  可魏瓔珞卻微微一笑:「臣妾今天不想學琴,就想做風箏。」


  弘曆面色漸冷,身旁的李玉忙開口道:「令妃娘娘,這把琴可是皇上特意去圓明園取來的,旁人輕易碰不得呢!」


  魏瓔珞朝他笑了笑,竟學弘曆先前一樣,漫不經心將那把名貴古琴推到一旁,然後將被掃到一旁的風箏拿回來,繼續低頭做著。


  直至弘曆拂袖而去,她才重新抬起頭來。


  「瓔珞!」明玉這時候才開了口,臉色還有些發青,似乎被弘曆先前的神色給嚇壞了,帶一些埋怨,一些擔憂道,「你明知純貴妃的死因,這時候就該避嫌,還做什麼風箏?」


  魏瓔珞望著弘曆離去的方向,眼神清冷:「我不做風箏,別人就不懷疑我了嗎?」


  宮裡頭最常見的,最習以為常的,也最擅長的,似乎就是懷疑。


  回了養心殿,弘曆將染血的風箏線丟給李玉:「處理掉。」


  似乎沒料到他在延禧宮吃了個疙瘩回來,竟是這樣一副反應,李玉慢了半拍才回道:「嗻。」


  一邊收拾桌子上的風箏線,李玉一邊觀察弘曆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令妃娘娘雖然性子倔了些,倒不像是如此殘忍的人。」


  弘曆冷哼一聲,李玉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奴才多嘴!」


  正要退下,卻聽他冷冷道:「朕是氣她毫不在意,連解釋都沒有半句!」


  頓了頓,他嘆息著補了一句:「……她就這麼篤定,朕一定會信她護她?」


  李玉心裡也跟著嘆了口氣,正因為宮裡頭最常見的,最習以為常的,也最擅長的,似乎就是懷疑,所以這樣的信任,反而顯得彌足珍貴。


  「皇上,等令妃回過神來,一定會來賠罪的。」他只好順著對方的心意,將他如今最想聽到的話說出來。


  弘曆看起來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卻在李玉退出門的那一刻,生硬地丟下一句:「她要來了,不准她進門……罰她在門口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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