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亡國之奴的悲哀
舟山。
新設昌國縣的縣衙里,朱以海正在看著嚴我公經秘密情報線傳回的信件。
信是加密的,密碼本就朱以海和嚴我公兩人有,以保證就算信件遺失也萬無一失。一點點翻譯出內容后,朱以海很認真的看著。
這些內容十分寶貴,從嚴我公進京后與多爾袞的面談,再到清廷全新的部署,以及他南下后如何想辦法拖延時間等。
這些情報價值萬金,超過幾萬人馬的作用。
多爾袞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之前清廷過度自信以來南方傳檄而定,造成的戰略失誤,出現空當,現在正在迅速填補。
第一波增援是原江寧等地的平南大將軍勒克德渾、葉臣等的一萬八旗精銳,正迅速調往上游武昌,增援湖廣戰場,前去解荊州武昌之圍。
第二波增援是自北方南下,隨嚴我公一同南下,有巴山、康喀喇、珠瑪喇,和托四將統一萬蒙漢八旗南下,將分駐江寧、蘇州、松江、杭州,而且會先集中使用,先下紹興。
第三波增援是自北京以及關外抽調一萬蒙漢八旗,又兩萬漢軍旗,由鑲黃旗固山額真譚泰拜征南大將軍,並抽調三順王從征南下。
在西邊,多爾袞還把吳三桂和他麾下的關寧軍從錦州抽調,配合李國翰部漢軍旗,約兩萬人,趕往漢中。要配合陝西總督孟喬芳把不安定份子賀珍等漢中四總兵拿下,以此戰略堵截四川的張獻忠和鄖襄的明軍,不讓他們沖入漢中和關中地區。
總共是四路人馬,總共六萬人馬南下增援,一萬人馬增援湖廣。
若是再算是湖廣、江南、江西、河南等地的綠旗兵,這兵力上已經非常驚人,可以說其兵力不弱於上次多鐸和阿濟格的南征。
分成兩大戰區,西面文有洪承疇、佟岱、羅綉錦,武有貝勒勒克德渾、平西王吳三桂,孫定遼,祖可法,東面文有嚴我公,武有兩位固山額真,四位梅勒章京,,還有陳錦、張天祿、李成棟等。
把密信放在火盆里燒掉,再灑上水搗碎。
朱以海陷入沉思。
韃子有此反應,本在他預料之中,但他們如此重視,卻又有點意料之外。這也說明他的戰略確實是對韃子造成了威脅,甚至打痛了韃子,韃子才會有這麼大反應。
這既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在於說明他的戰略奏效了。
壞處則是從他舉旗起兵到現在不過三個多月,不論是他的御營,還是湖廣江西安徽蘇松等地的明軍,都還只是剛拉起來了一個架子,現階段仍沒有正面對決的實力。
就跟湖州鎮總兵金攻玉上次打張存仁一樣,三千打一千,還是以逸待勞伏擊,打張存仁疲憊逃跑的人馬,金攻玉本身很勇猛,其部將也多驍銳,甚至士氣很高,但結果仍然是實力懸殊,傷亡千餘,損敵不過百,三倍之兵打敵人,結果戰損卻是十比一,這實際戰損比應當是三十比一了。
湖州鎮的將和兵在眼下,都算是已經還不錯的明軍,擁有一成的披甲率,士兵滿員,將領鬥志昂揚,但又如何?
短時間裡,仍然沒法成為一支真正的精銳,面對韃子時差距太大。
這個差距,一是雙方裝備上的巨大差距,清軍尤其是八旗主力,披甲率非常高,甚至可能達到了百分之百,有些甲兵甚至披雙層甲,他們的補給、撫恤等都很好,士兵敢戰勇猛,甚至在心理上始終佔有優勢。
而明軍對清軍輸了這麼多年,心理上已經有了陰影,士氣壓制很厲害。
這個必須得靠一場場勝利一點點重新拾回的。
朱以海起兵以來,勝仗確實也打了不少,但確實還沒有一場是真正正面對決的,更沒有實力相當情況下的正面對決,靠的都是避實就虛,伏擊偷襲,以多打少等,這些勝仗確實讓如今的御營士氣很好,甚至對面清軍時也沒有以往明邊軍的那種畏懼心理。
可明軍現在訓練仍有不足,披甲率不過兩成,他也在加緊打造鎧甲軍械,可這玩意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
好在也不全是壞消息。
嚴我公打入敵人內部高層,知曉了許多機密。
比如說現在清廷北京也國庫空虛,王公貴族和旗人們倒是個個發了戰爭財,但朝廷沒錢,現在多爾袞還在北直隸搞旗人圈地,又特意弄個了投充法,就是允許旗人跑馬圈地后,把上面土地原主人也納為自己的奴才,說是自願投充,本質就是奴才。
不過按嚴我公所說,現在跑馬圈地搞的很猛,甚至許多北方的百姓還挺樂意投充旗人,理由嘛也很簡單,因為現在他們搞的跑馬圈地,其實跟大明朝時那些百姓把土地投獻到士紳名下,甚至自己也投靠為奴是一樣的,都是為了避役。
旗人圈地后,地的產權轉變了,他們開始收租子,但當百姓也投充后,既不用繳賦也不用服役,只需給旗人交租,再做點役,實際比大明或此時清廷地方的稅賦丁役等還輕。
許多百姓才不會管什麼廟堂什麼天下什麼滿漢,因為他們連溫飽都解決不了,連妻兒都難以養活,他們必須得先顧及眼前。
所以現在旗人跑馬圈地,事實就是旗人很樂意,那些被圈地的漢人也樂意,唯獨清廷朝廷有些不樂意,因為這些地成了旗人的地,人口成了旗人的奴才,就跟朝廷沒什麼關係了。
民間反對者也有,就是一些地方的士紳。
這些人以前在明朝那也是特權階層,小日子過的十分瀟洒,商稅被他們搞沒了,賦役也基本上攤不到自己頭上,雖然少不得也得送禮行賄打點關係維持地位,但說到底在地方仍是人上人。
現在八旗開始跑馬圈地,才不管你這些,先要他們剃髮易服,讓他們斯文掃地,現在又圈田佔地,讓他們投充為奴,許多人哪受過這個,報怨四起,甚至不少降清的官員在朝中也開始反對這事,可他們還以為是在大明?
官員們能壓制皇帝?
多爾袞可不慣他們。
除了這個,還有個好消息,就是北直山西河南陝西山東以及淮南這一帶,基本上就是長江以北吧,現在地方情況非常窮困,饑民四起,盜匪橫行,韃子佔領這些地方后,開始徵收稅賦派役,甚至比明朝時還要狠。
他們層層攤派,反正直接按著明朝時原有的稅額攤派到各省各府,一層層攤,那些降官或新任官員們,現在對清廷的命令都很積極,生怕被問罪。
於是省攤到府府攤到縣,縣再攤到鄉,鄉里就攤到保甲,這種攤法最可怕之處在於,以往徵稅那是以戶丁為基礎徵收,戰亂災荒時,有人交不起稅或者死於疾病飢餓,田荒了戶絕了,那這原本稅額交不上,就交不上,頂多是在衙門裡有個欠繳記錄和原因。
但現在不行,這戶逃了或絕了或交不上,那你同甲的其它戶把他這份交上,必須得補。
這一甲的交不夠,同保的人必須得補。
然後就是完全是連坐一樣,本來自家的就艱難了,現在因為鄰居跑了,你還得替他交?這叫什麼事?
不交不行。
於是許多人被逼的沒辦法,跑吧。
不跑等啥啊。
北方開始又出現了流民潮,大家背井離鄉,除了因為水旱災害飢荒逃難,更多是因為被這賦役壓的被迫把能種的地荒了去逃難,只為避役逃稅。
甚至現在許多富農地主士紳們也抗不住了,因為大清現在層層加碼,不跟你們談什麼優免特權啥的,你是士紳你優啊,照優免額優,但額外的不可能。以前官紳勾結好說話,現在不行了,因為上面壓的厲害,官員隨時也會掉腦袋,所以誰跟你再玩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一套,銀子送了也收,但事辦不了。
窮人大量逃離,賦役額就往富人身上攤了。
地方官員和地方綠營,還要再搜刮,你加征加耗,我勸捐助餉,反正就是反反覆復的來薅羊毛,讓那些鄉紳百姓們充分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亡國奴的悲哀。
嚴我公北上南下,沿途所見,從淮揚到海徐,再到濟南北直,到處都是荒蕪的田地,甚至就連縣城邊上的田地,許多原本上好的水澆地,也成片成片的長著草。
沒人耕種。
百姓留下來種地,你一年到頭的收穫,還不夠上繳,正賦之外有加派,加派之外還有耗費,耗費還要再加耗,更可怕的還是役。本來從歷萬開始已經搞以銀代役,甚至部份攤入了田畝。
但現在,各地方各種新的役層出不窮,全都要另征丁服役,比如說征糧,押運糧食,這些他們現在又要征丁去運輸等,你也可以再掏銀子代役,但他定的標準卻是實際好幾倍。
尤其是那些沿運河、沿官道地方百姓,一過兵就還要被搶,還要被抓充當運輸糧草輜重的民夫,甚至還要被拉壯丁,有時可能還要被那些兵搶。
對那些百姓而言。
北方天變了,大明換成了大清,但官員似乎還是那些人,甚至剝削壓榨的更狠了。
現在北方進入了惡性循環,百姓負擔太重逃亡,於是攤到沒逃亡的人身上,把更多的人逼的逃亡,大量田地荒蕪,進一步加劇清廷的財政困難,於是只得進一步加征······
嚴我公還告訴朱以海,各地綠營大多是原明軍或農民軍或山賊水寇等受招安而來,安置各地,大都欠餉許久了,他們就搞搶掠地方或強行勸捐存續著,其戰鬥力非常低下,跟以前的明軍沒兩樣。
但八旗戰鬥力很強,一些從關外和北直調來的漢軍旗,也都裝備精良戰鬥力不錯,讓他小心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