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血流成河萬骨枯
章丘幾十里地上,到處都在戰鬥。
博洛率領著萬餘人馬,好不容易八十里急行趕到章丘,結果卻挨了當頭一棒,不得不又趕緊逃跑突圍。
可明軍哪會讓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各鎮御營戰士更是憋了許久的勁,就等著開葷呢,打仗雖危險,但賞賜豐厚啊。從將軍到士兵,連輔兵都不願意錯過這機會。
殺死一個韃子賞銀三十兩,繳獲一匹戰馬,賞銀十兩。
繳獲盔甲刀槍火藥,全都有賞銀。
說句不好聽的,受傷了都還能有傷銀,萬一不幸戰死了,也有三年餉銀撫恤加十兩燒埋,算下來小二百塊,有老母寡妻幼兒的還能再月月領一份口糧。
都是從崇禎這些年亂世里過來的,人命不值錢。
命沒了大不了再投胎,這賺銀的機會沒了,卻就真沒了。
況且,這仗就是痛打落水狗啊。
撿便宜的好事,那還能錯過?
博洛被追的如喪家犬一樣,他也號稱宗室名王,當年一路打到杭州城的,可還真沒有打過現在這樣的仗。
一萬多滿兵啊,哪怕其中不少余丁老少,甚至是披甲的奴才,但以往他們也是這樣跟明軍打,卻能戰無不勝。
明軍跟瘋了一樣的撕咬上來,從沒見過這麼兇猛的明軍。
而且明軍的裝備,居然已經比他們強。
特別是火器,打的又快又遠,還准。
連騎兵都裝備了火槍,還是那種無須火繩的自生火銃,比普通的鳥銃要短許多,在馬上就能裝填,他們如風一般的衝上來,對著他們就是一通銃,然後迴轉,再裝填,再追擊,再射,打完又走。
博洛帶著人殿後,麾下都是精銳,組成騎兵陣,結果在這些傢伙的手裡討不到半分好處,總被他們遠遠的打亂。
他們以弓箭還擊,卻遠不如他們的火銃。
他們有時一次能打三槍,一長二短,沖近了啪啪啪射三槍,這鉛彈棉甲都頂不住,而他們用弓箭還擊,殺傷卻多被棉甲擋住要害。
他們打了就跑,遠遠的裝填,不少滿騎被激的眼睛血紅,不顧命令的追擊過去,結果陣容被鬧散,追出去的往往就會被陷入包圍,啪啪啪的一陣銃響,出去的大多有去無回。
博洛也只能且戰且退,可這些披著斗篷的驃騎兵仗著銃多彈遠馬快,如蒼蠅一樣吊在後面不斷的騷擾射擊,不斷的殺傷。
更要命的是,時不時的又衝出一群揮著馬刀的輕騎兵,他們輕刀快馬,更如風一樣的靠近,但凡落後的就被他們給沖近砍了,然後又如風一樣的跑了。
不時的又出現一群攔路的胸甲火槍兵,這些火槍兵跟披斗篷的打法又不同,總是沖近瞭然后跳下馬,結成一個火槍陣,跟他們打排銃連環射擊,密集的火力,跟上他們那厚厚的胸甲,再加上刺刀,想沖又占不到便宜,想逃又逃不掉。
還有槍騎兵配合這些下馬騎兵,挺著騎槍大喊著發起衝鋒,直接就撞上來。
稍一被纏住,就會有不知哪裡跑來的火銃步兵趕到,站定舉著鳥銃就是一排排的打過來。
這一路上,到處都是八旗的屍體。
清軍已經喪膽。
毫無士氣。
只顧著往濟南跑,但他們又疲又累,馬也跑不動了,特別是那些跟在後面沒馬的八旗,以及車隊,更慘。
滿騎直接放棄了他們,繞過他們逃跑,將他們拋棄在路上,任明軍將他們圍住、分割、屠殺。
博洛都已經被打的失去了戰鬥意志,跑跑跑,跑到後面,已經升不起半點勇氣了。
他不時的回頭,看著身後的戰場,看著那些被追上,被圍住后在做著絕望抵抗的同族,他知道他輸了,輸的一踏糊塗。
他後悔不該出濟南城。
他更後悔沒有收集更多情況就輕易出城,明軍在這裡埋伏這麼多兵馬,他如果謹慎一些,應當是能發現的。
他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逃回濟南。
啪啪啪的銃聲在身後響起,又一支騎兵斜刺里趕上來了。
滿騎卻已經無人回身戰鬥,他們反而狠踢馬肚,加快逃跑的速度。
面對不可能贏的戰鬥,沒有人願意回頭。
趙小樓追了一陣,腳下一絆,摔倒在地,爬不起來了,感覺身體被掏空,雙腿虛浮的跟踩棉花一樣無力,甚至頭暈眼花還耳鳴,肚裡還一直翻滾著感覺噁心,喉嚨又發乾跟起火一樣,他感覺自己腦袋昏沉沉的十分混亂。
隊長李寶泉將他扶起,「受傷了?」
「不知道。」趙小樓艱難的回應,氣喘吁吁。
這時一名輕騎馳過,傳來命令。
讓他們返回營地集合,協助打掃戰場。
他們的戰鬥任務結束了。
在這場戰鬥中,神策鎮左協的兩千士兵傷亡不小,輔營的三千餘人也傷亡很多,他們以身為餌,硬扛住了韃子前鋒三千精騎的衝擊,把他們拖了許久,直到博洛到來。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女郎山和玉皇山的伏兵一直按兵不動,章丘也僅派了一千驃騎兵來援。
雖說兵力上他們二打一,但三千戰三千輔,打三千精銳八旗,這放在三年前,誰也不相信他們能打贏。
可他們打贏了。
博洛到時,他們已經殲滅了千餘韃子,甚至還斬殺了領軍大將圖賴。
「劉隊副不知道還好不,趕緊回去看看。」趙小樓還記掛著受傷昏迷的劉副總,他很敬佩劉副總,一個讀書人,在軍中跟他們這群人一起,也不嫌棄他們,平時天天給他們念報教認字,還給他們寫家書。
趙小樓跟著劉隊副,認了有好幾百個字了,雖然字寫的不行,但起碼認得不少了。他很感激劉隊副,覺得他是個非常不錯的好人。
希望他沒事。
李寶泉扶著他一起返回營地,到處都是屍體,血流滿地,土地都染成了紅色,他們找到了自己之前的守衛的陣地。
已經有輔兵開始在打掃戰場。
身著明軍軍服的士兵,尤其是還活著的傷兵,胳膊被繫上了不同顏色布帶,然後重傷的被優先抬走,輕傷的現場包紮護理。
還有輔兵則推著車、挑著膽,提著大刀和斧頭,在戰場上砍韃子腦袋。
有人則負責剝衣甲,有人負責撿拾武器,甚至還有軍中獸醫在檢查戰場上的傷馬,還能治的醫治,治不了的在馬耳朵上綁個紅布條。
就會有後續的輔兵過來把馬宰了,直接剝皮分肉,這在戰場上都是重要的糧食,還是緊缺的肉食,是絕不可能浪費的,如果在夏季,還得第一時間給宰殺收拾好,以免腐敗壞掉。
趙小樓兩人轉了一圈,沒見到劉隊副人。
另外三個傷兵也不見了。
他們從死人堆里,把六個自己的陣亡隊友扒拉出來,看著那血污不清的臉,趙小樓感到無比的悲傷,一起天天受訓,每天一起吃飯,甚至在一起睡覺,磨牙打屁的這麼一群人,就這麼沒了。
他記得他們每個人平時的口頭禪,甚至知道他們各自家裡情況,還有沒有父母,有沒有姐妹,老家哪的,將來有什麼打算。
可現在,卻全一動不動的躺在了這裡,連平時牢騷不斷的大塊頭張鐵柱,也難得的安靜。
趙小樓忍不住落淚。
李寶泉一個個檢查過後,給他們合上眼,然後拿起刀開始砍旁邊韃子們的腦袋。
這本來是輔兵們的事,戰兵們用不著特意砍腦袋,戰後也還是會有相應記功,御營的斬首功如今正在向集體分賞轉變,但他還是不顧疲憊在揮刀猛砍,似乎用這種方式發泄著自己心中的憤怒。
趙小樓也默默撿起一把韃子的順刀,一腳踢掉那韃子的頭盔,然後揮刀猛砍。
······
章丘城頭。
皇帝一直站在九纛之下。
雖然相距十餘里,可此時城上所有人都知道,大明贏了。
贏的非常漂亮。
韃子則一敗塗地,按這氣勢,甚至可能韃子要全軍覆沒,八十里路,韃子卻沒多少機會能逃回濟南。
就算濟南還沒被明軍忠肅等鎮合圍,但也不會有多少能逃出這追擊回去。
哪怕博洛拚死逃回,但只要沒有個幾千人逃回,基本上都可以說是全軍覆沒了。
「臣等恭喜陛下!」
宋之輔激動的向皇帝賀喜。
朱以海卻是神色平靜的看著這一切,這場戰鬥籌劃了有一年多,事先各種推演計算,前期準備也做了許多。
今天的戰鬥,其實是意料之中。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這仗看似以多勝少,打的沒什麼搶眼特別的,可實際上事先的謀划,提前的布局,戰前已經把勝算推到極高。
這很符合皇帝的用兵風格,除非是不得已,他不會去行險。
他更喜歡決勝於戰場之外。
博洛為何現在這麼弱?是他被封困、襲擾了兩年的結果。為什麼他會來章丘中伏,是因為他被明軍步步緊逼,沒有其它出路,不得已出城來冒險。
每一步,都被朱以海算計了。
而朱以海為了這每一步,又付出了無數努力,招安榆園軍、李化鯨等等,在永城等地派遣第五縱隊,敵後開闢根據地,甚至支持各地的那些義軍,乃至於經濟上的封鎖打擊,都是讓天平一點點像他傾斜。
這場戰,三年前就有很多人要打,可朱以海忍著,因為那時勝算太低。
一直忍到現在,他遷都登州都快兩年了,才終於出手。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面對潰敗的韃虜,面對著道賀的大臣,朱以海卻以兩句詩回應。
「傳令金吾、千牛、羽林三鎮繼續追擊,一直要追到濟南城下,要窮追不捨,不給他們半點喘息之機,不要說什麼窮寇勿追,章丘到濟南這八十里路,朕要讓其成為韃子的埋骨之地,
機會難得,絕不能讓他們再跑了!」
眼下博洛的這萬餘人士氣跌落谷底,尤其是疲憊不堪,此時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時候,絕不能手軟。
追擊辛苦,但韃子逃跑更累。
而附近已經沒有了韃子的主力,雖然濟南還有一些留守的蒙古、漢軍八旗和綠營,但朱以海已經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了,滿洲八旗崩潰了,濟南的那點早就被圍困的沒了鬥志的蒙漢兵馬,看到滿洲大敗,只怕連城都不敢出。
就算出來,以現在明軍攜大勝之威勢,也能把他們一掃而光。
況且,他已經調了忠肅等兩鎮在往濟南合圍,後面還有神機鎮在趕來。
現在若能徹底殲滅這支滿洲兵,那接下來的濟南之戰,也會十分順利。
若是放韃子兵入濟南,哪怕就一半逃回去,接下來也得打一場艱難的攻堅戰。
好不容易釣出來了,怎麼能再放跑了。
「神策鎮打的很好,尤其是左協,他們四個戰營兩千戰兵,卻打出了真正的勇士威風,讓他們返回章丘休整。右協在右翼沒等到韃子,也不用追了,讓他們回來協助打掃戰場,搜捕附近的韃子潰兵。」
「趕緊用馬車把傷兵接回來,若是需要急救者,趕緊在那裡搭帳篷搶救,只要有一線希望,都要這把些大明衛士們救回來。」
「藥品繃帶這些都準備好了沒?」
「回陛下,事先已經準備好了擔架隊和醫護隊,藥品、紗布等也已經儲備許多,現在都已經派過去了。」陳潛夫回答。
朱以海想了想,「算了,坐在這裡也沒意思,朕要騎馬親自過去查看。」
「陛下,戰鬥還未結束,外面還不安全,還是請陛下坐鎮城中指揮。」
「沒什麼可指揮的了,」朱以海直接便往城下走,侍衛們趕緊跟上,大臣們無奈,也只得追隨。
「你們就不用跟來了,就留在這裡指揮善後吧。」朱以海卻不讓他們跟著,帶上自己的侍衛們便出城往北面神策左協戰場去。
朱以海騎馬十來分鐘到達神策軍戰場。
這裡瀰漫著濃烈的血腥氣味,可朱以海卻很淡然的巡視著戰場,看到皇帝到來,戰場上的戰兵、輔兵,還有傷兵、醫護兵們都向皇帝行禮。
「戰場之上就不用跪拜行禮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吧。」
溫虎聞訊趕來。
剛要拜,朱以海跳下馬一把拉住他,「聽說你小子直接宰了韃子一等公、固山額真圖賴?」
「是他自尋死路非要來沖我中軍坐纛,還想來斬將奪旗,結果被我中軍衛隊重火槍射殺后掛我坐纛旗杆上了,還繳了他的旗幟。」
「好樣的,當記大功一件。你們左協傷亡如何?」
溫虎有些悲傷,「傷亡挺大,這些韃子還是比較狠的,這一仗臣麾下兩千戰兵,戰死、重傷差不多八百,重傷的基本上都殘了,估計還有好多可能救不回。」
朱以海知道,戰場上許多傷兵往往都是死在傷口感染上,比直接戰場上死亡率高的多,許多殘疾的兵,本來有些也傷的不重,也是傷口感染后不得已截肢等。
「參戰協戰的三千餘輔兵,更是折了近半。我們大概是在這斬殺韃子千二左右,可我們卻折了起碼三千,臣愧對陛下,二打一,還打成這慫樣。」
朱以海拍了拍溫虎,「這仗畢竟不比穆陵關,當初你隨孟憲守穆陵關,那是據關而守,好打,這一仗對上的三千韃子那是精銳滿騎,這般野戰,實屬不易。你兩千步軍戰兵,打三千虜騎精銳,能打成這樣,非常不錯,朕可都是看的清楚的。」
這一仗總體打的很好,但問題也有,主要還是炮火力不足,一個炮營也只有八門三磅炮,而各營只有更小的佛朗機和虎蹲,基本上只能近距離霰射。
給各營增強火力,需要加快了,起碼也得配上一兩門三磅炮,而鎮屬炮營,更得配上十二磅野戰炮才行。
三磅炮的重量,對步兵營的行軍影響不大,十二磅野戰炮倒是會有影響,但如果打這種大會戰,野炮必須得有。
這次還是四鎮伏擊清軍,不是正面野戰,是打的伏擊戰,明軍是佔了許多便宜的。
如果直接兩軍正面準備好的對壘野戰,朱以海估計傷亡會更大。
「你們協損失的兵員,立馬從輔營中補充,輔營缺的兵,則從其它輔營補,優先給你們神策軍補充滿員。」
「謝陛下厚愛。」溫虎挺直身子感謝。
「這是你們該得的。」
朱以海巡視戰場,最後到了野戰醫院,看著帳篷里那一個個傷兵,還有軍醫們在那裡鋸胳膊鋸腿的截止,到處都是血,看的心裡很堵。
這就是戰爭,哪怕再有準備的仗,也還是會死人,還是會有許多人受傷,甚至截止。
這一仗,直接戰死的起碼會有兩千,而在接下來的半個月內,可能還會有大約一兩千的傷兵死亡,甚至更多。
一仗下來,死掉戰輔兵三四千,直接沒了半個鎮。
陣亡一個戰兵,發三年的軍餉做撫恤,再給十兩燒埋銀,得差不多二百兩,接下來還得給份口糧撫養烈士的孤兒寡母。
直接就是七八十萬塊銀元撫恤費用,不過相比幾千訓練兩三年的御營戰士,朱以海卻還是更心疼人,銀錢可以賺,人死了可就真沒了。
但戰爭就是這般慘烈,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場戰鬥就沒了幾千人。
皇帝執意留在野戰醫院幫忙,也顧不得血腥污穢,似乎這樣才讓能提醒他,這是殘酷的戰鬥,每一次決斷都必須謹慎再謹慎,否則就是血流成河萬骨枯。
一直到天色已晚,最後一批傷兵也被處理后,馬車送往章丘城。
坐在空空如野的野戰醫院帳篷前,朱以海有幾分忙碌后的疲憊虛脫感,更有幾分輕鬆感。
神策總兵長興縣公金攻玉騎馬趕來。
「啟稟陛下,前方報捷,金吾鎮張名斌將軍已斬殺韃虜名王博洛,我軍追擊五十里,已經盡殲韃虜,沿路斬殺三千餘,俘虜八千餘。」
「俘虜八千餘?」
朱以海聽到這個消息很驚訝,韃子居然有這麼多投降嗎?就算他從情報中已知曉博洛這萬餘人馬中,有許多滿人老少,以及包衣奴才,但這投降八千餘還是很驚人的。
這說明韃子真的已經不行了。
「很好。」皇帝良久,吐出兩個字。
很快,宋之普等也趕到這裡,前來迎接皇帝回章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