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洛陽流血夜
第一百四十六章 洛陽流血夜
「快點,快點,輕點,你他媽的輕點。」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管官站在地上對爬在樹上的五個傭工吼道。他叫寧生髮,一身的華貴名緞,橫肉滿臉,一臉的笑容,笑眯眯的,給人笑彌勒的好印象,沒想到他一副頤指氣使的兇狠之態破壞了他這個好形象。
五個傭工身穿一襲破爛的單衣,站在一棵十幾丈高的大柏樹上,寒風一吹凍得直打哆嗦,牙齒相擊,道:「哎,寧大管家。」叫得很是恭敬,生怕得罪寧生髮似的。只可惜,由於衣服太過單薄,凍得話都說不好,結結巴巴地破壞了恭敬。
「你你你,快點掃,給老子掃乾淨。」寧生髮手指一個傭工,大聲喝道。
這個傭工哎一聲,踩在樹枝上,把手裡的掃帚揮動,掃起樹上的積雪。下了三天三夜的雪,樹上的積雪極厚,他一掃之下雪花掉落,迷濛蒙一片。有幾塊雪塊掉到寧生髮臉上,他好象火燒到屁股似地大罵起來:「你他媽的蠢材,你沒長眼睛。下來,給老子下來。」
這個傭工臉色一下子白了,不敢不下來,手忙腳亂地爬了下來,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寧生髮飛起一腳把這個傭工踢飛老遠,罵道:「你他媽的,你看看你的蠢樣,什麼事都做不好。來啊,給我拖出去。」
三個五大三粗的大漢好象餓狼似的一下撲上去,一人給了這個傭工一拳,在傭工的慘叫聲中架起就走。傭工求饒道:「大管家,小的不是故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寧生髮很是不耐煩,喝道:「拖遠點,好象死蚊子,老在耳邊嗡嗡,讓人不得安靜。」
傭工見無望挽回,道:「大管家,小的工錢,我的家裡沒有米,還等著小的買米回家呀,請大管家可憐可憐一下小的,把工錢給小的。」
「你這個蠢材,你還有臉要工錢。」寧生髮氣不打一處來,沖著這個傭工吼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老子的臉都你給砸破了。老子的屁股也比你的臉高貴,你陪得起老子的臉嗎?」話也懶得說,右手做了一個打人的動作,對著樹上的四個傭工吼道:「看什麼看?快點幹活。要是天黑之前不能把百花齊放,老子要你們好看。」
他的話也太誇張了,幾塊雪粒能砸破他的臉嗎?根本就不可能。隨著他的喝斥聲響起的還有傭工的慘叫聲,不一會兒,傭工就給打得吐血,象死狗一樣給打手架了出去。
大雪天,天寒地冬,除了少數在冬季開放的花以外,哪來的百花?這是富弼園,富弼園是一座很有名氣的園子,是洛陽最大的名園之一,他的主人是鎮守洛陽的蒙古大將貼兒烈。今天貼兒烈要迎接從大都來的一位蒙古王爺,特地要人把園子里的雪掃乾淨,布置好人工剪出的彩花,一定要布置成百花齊放的樣子,因為這位王爺性素高雅,博覽群書,見識廣博,尤其喜歡花。
洛陽自從隋唐之後就成了陪都,唐末農民起義后,長安遭到大破壞,無力回恢舊日繁華氣象。洛陽這個陪都的地位就日益重要。到了宋代,洛陽雖然沒有成為都城,不是宋朝的政治中心,在經濟上的地位據說比開封還重要,朝中的大官貴族在洛陽安家置業的不在少數,其中最有名的可能要數司馬光了,長期居住在洛陽。
洛陽「泉甘土沃,風和氣舒,自昔至今,人樂居之。青山出於屋上,流水周於舍下,竹木百茂。」適於植園,聚居了不少達官貴人,富商巨賈,不少人治因勢而治園室,因而洛陽的園林非常出名。
范仲淹有言「西都士大夫園林相望」,他說的西都就是指洛陽,而是不長安。
穆修有《過西京》詩云:「西京自古帝王宮,無限名園水竹中。來恨不逢桃李日,滿城紅樹正秋風。」
司馬光也有詩讚美洛陽的園林「洛陽名園不勝紀,門巷相連如櫛齒。修竹長楊深徑迂,令人悒悒氣不舒。」
通過這些詩句可以想象得到當時洛陽的園林盛況。蒙古人雖然善於破壞,入主洛陽后也沒有把園林破壞掉,而是圈佔,據為己有。這所富弼園曾是宰相富弼的園子,貼兒烈到了洛陽利用手中的權勢,把富弼園收入名下。
據記載,富弼園是洛園諸多園林的翹楚,入門有栝樹,粗有十圍,遍植松、柏、樅、杉、檜、栝這些美木,種有牲丹、芍藥千餘株,還有桃李之樹,亭台樓榭,噴泉池塘更不少。到了花季,百花齊放,真的是古人的感嘆之詞「景物皆蒼然」了。
寧生髮一吼,柏樹上的四個傭工哪裡還敢怠慢,手忙腳亂地忙起來,忙著掃雪。寧生髮帶著打手,又朝另一棵樅樹走去,對著在樹上忙碌的傭工一通喝斥,又去催促剪花傭工。
樹上的雪掃乾淨了,在寧生髮的監督下,傭工們忙著把紙花綁在樹上。樹上綁了,又在亭台樓榭外綁上,凡能綁的地方都綁了。這些紙花剪裁極其考究,栩栩如生,要不是知曉個中究竟的人乍一見之下肯定會以為是真花,整個園子一下子真的成了百花齊放,要不是寒風呼嘯讓人不舒服的話,處身其中的話肯定以為置身在春天,處身在百花中。
寧生髮大腹便便地走到一間屋裡,屋裡擺放著九九八十一朵碩大的紙牡丹花。說是紙牡丹花,那是因為這是用紙剪裁而成。但是,這牡丹與一般紙花大不相同,紅白黛綠,奼紫嫣紅,五彩繽紛,金光閃閃,原來是給噴以金粉,看上去富麗堂皇,很是氣派,美不勝收。
「金牡丹!啊,真是太美了!」寧生髮這個惡管家為眼前盛景驚呆了,忍不住讚歎,一雙肥大的手不住搓動,在一朱金光閃閃的牡丹上摸了摸,閉起眼睛感受那種舒適感,道:「真是太美妙了。」
感嘆一陣后,指揮傭工搬著金牧丹擺放各處。這園子本就給布置得富麗堂皇,再有八十朵碩大的金牡丹點綴其中更是難以言喻,說不出的美妙,讓人心曠神怡。
「參見老爺。」寧生髮一個肥大的身子忙跪在地上,對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蒙古人行大禮,剛才那副在傭工面前凶神惡煞的樣子全不見了,變成一隻溫馴的搖尾巴狗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貼兒烈,蒙古的洛陽守將。
「起來。」貼兒烈只說了兩個字,道:「見過王爺。」
寧生髮是個善於賣巧的小人,哪有不知道主子如此說話實是對他很是喜歡,高興地道:「謝過老爺。」對貼兒烈身邊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行大禮,道:「奴才寧生髮見過王爺。」
這個中年男子身材沒有貼兒烈高,也沒有他健壯,和貼兒烈站在一起,顯得很是單薄,但是他自有一股威嚴,一舉一動之間總是有一股威勢透出,讓人生出一種不敢仰視的感覺,淡淡地看了一眼象狗一樣趴在地上的寧生髮一眼,眼裡很有厭憎之色,道:「你讓開。」也不管寧生髮的反應,大步走了過去。
中年男子身邊一個五十多六十來歲的男子,身材如中年男子一般,有點嬴弱,一襲儒服,頭戴儒冠,很是不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寧生髮,跟著中年男子過去。
很明顯,中年男子很是不喜歡寧生髮,貼兒烈原本讓寧生髮榮光一下的心思是白費了,喝道:「還不滾開。」
「是是是,老爺,小的這就滾。」寧生髮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就要滾開。就在這時,那個王爺回頭看著他道:「人,有腳就要走路,不是滾。」
寧生髮這個人沒有讀多少書,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王爺在提醒他要活得象個人樣,說白了就是看不起他那副奴才樣,一個勁地道:「是是是,王爺說得對,小的,奴才有腳,這就走,這就走。」
王爺旁邊那個儒生看著屁顛顛跑走的寧生髮大搖其頭,問貼兒烈道:「大人,你的管家是漢人吧?」
貼兒烈不解他的問話之意,還是答道:「竇先生明見,寧生髮是漢人,人機靈,我就用他做了管家。」
儒生搖頭,一副此言差也的樣子,道:「大人,要是竇默沒有錯的話,這該叫奴性。你的管家對你是如此的奴性十足,沒有一點做人的樣子,在你治理下的洛陽百姓又會是什麼樣呢?他們也是不是如你的管家一樣,對你聽從?」
正在欣賞紙花的王爺看了一眼竇默,很是讚賞,道:「貼兒烈,你也是老臣了,於朝廷立有大功,當上體聖心,給老百姓一個人樣的活法。」
這話大有問罪之意,貼兒烈雖然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也是知道王爺對他很是滿,忙跪下道:「王爺明鑒,貼兒烈忠心衛國,出死入生再所不惜。貼兒烈治下的洛陽清平之地,沒有匪盜,蒙漢親如兄弟,相濡以沫,還請王爺明察。」他驕橫殘暴,做過的壞事不少,居然給他把自己說成聖人一般的仁人,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王爺笑著扶起他,道:「貼兒烈,你言重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為政不要太猛,要知道苛政猛於虎。自從我大元入主中原以來,不少人以為可以為所欲為,燒殺搶掠之事不斷,中原百姓是苦不堪言,怨聲載道,父皇聖明之君,早有知聞,此次要我南下中原,為的就是約束這些不法不仁之事。如有作姦犯科者,決不輕饒!」
他的話說得很是平靜,和朋友之間談心沒什麼區別,但是,貼兒烈卻聽得出他話中的堅決之意,要是他乾的那些事一露出來,那還得了,腦門上不由自主地滲出了冷汗。
王爺接著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中原既為我大元所有,中原百姓也就是我大元子民,不可不善待之。唐太宗說得好,民為水,君為舟,民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中原百姓數倍於我蒙古,要是不善待他們,他們給逼得走投無路,揭竿而起,南朝還沒有出兵,我們先亂起來了,南朝趁勢出兵,你我還能在洛陽賞花嗎?」
「王爺英明,貼兒烈謹記教誨。」貼兒烈心驚膽跳地說。
也嚇得他夠了,王爺淡淡一笑,猶如春風般和煦,道:「奇花堪賞,美景當前,我們卻盡說這些軍國之事,有煞風景,太俗了!太俗了!來來來,我們來賞花。」拉著貼兒烈走到一株金光燦燦的牡丹面前,道:「這是姚黃。金碧輝煌,色如黃金,名不虛傳。這花光彩灼灼,必是魏紫;噴紅吐艷,必是洛陽紅;墨里含紫,必是煙絨紫;碧綠如玉,必是豆綠;紅則嬌艷,白則如玉,紅白相襯,各擅勝長,必是二喬。」
這位王爺性喜花卉,把牡丹中的名花一一說出,如數家珍般嫻熟,沒有一點錯誤,竇默撫掌稱妙,道:「王爺妙人,妙妙妙!」一副讚賞不已之態。
貼兒烈聽得出來王爺很是喜歡,心裡大為高興,剛才給王爺嚇得撲撲直跳的心兒不再跳了,贊道:「王爺博聞洽識,奴才佩服。奴才久在洛陽,還不能如王爺這般說出牡丹中的極品,佩服佩服。」他這話半真半假,他是粗人不喜歡花卉,注重殺伐之事這點沒錯。並不是說他對洛陽牡丹沒有研究,再沒有研究,在洛陽這麼長時間說出幾種名花當然不會有問題。
「這都是竇先生教導有方,要不是先生教導於我,我哪裡知道這些。」王爺也很是高興,道:「洛陽牡丹天下馳名,今日一見果是不虛。先生,洛陽牡丹有一個傳說,先生可知?」
竇默笑道:「王爺說的是武則天貶牡丹到洛陽的故事吧。」也不等王爺答覆,搖頭晃腦地吟起來:「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
傳說,武則天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裡飲酒作詩,寫下這詩。百花懾於皇命,竟然開放,獨有牡丹不開。武則天一怒之下把牡丹貶到洛陽,是以洛陽成了牡丹的聚集地。
「然也,然也。」王爺撫掌稱妙,吟道:「綠艷閑且靜,紅布淺復深。花心愁欲斷,春色定知心。」這是王維詠牡丹詩。
竇默拍掌吟道:「繁綠陰全合,衷紅展漸難。風光一抬舉,猶得暫時看。」這是元稹的詩。
牡丹雍容華貴,在王維眼裡卻是如此的憂傷,元稹的詩也如王維一般,蘊含憂傷之意,與此情此景大為不合。貼兒烈讀書不多,品不出其中的真意,見二人詩興大發,還以為二人高興,拍掌贊道:「好詩!好詩!」
他的話一落,王爺臉一肅,問道:「貼兒烈,現在正是天寒地凍之季,哪來的百花?你能給真金說說,這些紙花,還有金花是如何得來?」
這話大含問責之意,貼兒烈哪有聽不出來的道理,正要回答,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道:「我知道。這花都是華夏百姓的民脂民膏!韃子無道,全在這些花中了!」
真金,竇默他們定睛一瞧,一個大漢大步進門,他身後跟著不少大漢,個個一身的驃悍氣息不說,還有濃重的殺機。在這以外,還有怒氣,不善的眼光看著這些紙花,恨不得立時將其毀壞。
這些大漢人人都不俗,走在頭裡的大漢更是其中的翹楚,真金大為讚賞,一抱拳道:「在下真金,請問壯士高姓大名?」
大汗濃眉一軒,道:「大宋特種部隊許光漢是也!」
南宋的特種部隊這幾年戰績卓著,名震遐爾,就是蒙古人也是久聞大名,沒想到他們竟然敢來到中原的心臟洛陽,還出現在重兵把守的貼兒烈家裡,這種震憾效果有多大,只要看看竇默張得老大的嘴巴就知道了。
不僅竇默驚得嘴巴張得老大,就是貼兒烈這個久經戰陣的人也是驚呆了,都不知道發號施令把許光漢他們拿下。
真金先是一驚,繼而點頭贊道:「百聞不如見面,南朝的特種部隊真金是久聞大名,許將軍的威名更是如雷貫耳,早盼一見,以慰生平,沒想到竟是成真。」感嘆一番,問道:「許將軍此來,不知道有何貴幹?」
「殺人!」許光漢只說了兩個字,一下拔出寶刀,一道匹練般的刀光直向真金劈去。
要是這刀砍實了,真金就是有一百條命也別想活,竇默一下擋在真金身前,喝道:「快,保護太子!」
這個王爺不是別人,正是忽必烈的兒子,蒙古的儲君,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