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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世間失意者

  無論林羨有多麼天才,他的死活,都對夏國沒有影響。


  小小一個容國,又遠隔千里,夏國也無須在意它的態度。


  但他的死活,可能會對齊國,有一點點影響。


  一個活著的林羨,未必就真能對齊國造成什麼麻煩。如他這般的小國天驕,歷史上不知出現過多少,也沒幾個能左右了一域形勢。


  然後,擁有林羨這等天驕的容國,至少是有對齊國造成麻煩的可能。


  這就足夠了。


  一個可能,就足夠讓觸憫扼住殺意。


  夏國那也是疆域萬里的大國,能在這樣的大國里脫穎而出,成為國之天驕,觸憫當然不會被一時的情緒左右。


  換做是其它小國的天驕對手,他殺也就殺了。而林羨不同。


  林羨展現出來的天賦,對於容國來說,意義非凡。


  觸憫並不同情容國,並不憐憫林羨,但是他深恨齊國。


  殺林羨是齊國人所樂見的,那他就絕不為之。


  今日之夏國,哪怕卧薪嘗膽數十年,也的確是無法與齊國爭雄。但如容國這樣的「可能」多了,一點一點、經年累月的啃噬,未必不能將這個龐然大物噬倒。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昔日之暘國可以覆滅,齊國又為什麼不能?

  觸憫一側頭,重新讓鬼面鼠蝠鑽回耳中,探手收起散落地面的傀儡碎片。


  沒有再看林羨。


  他只是站在演武台上,深深地盯了看台上的齊國天驕一眼,然後便轉身,獨自走下了高台。


  等著吧……


  他想。


  不管怎麼說,他已經贏得了這一場。雖絕無奪魁可能了,但打進正賽的機會還是有。


  如能把最後的手段留下來,未必不可以在正賽上製造「驚喜」。


  哪怕只是多進一輪,也可以多一分話語權。


  而夏國除了他之外,還有參加外樓場、三十歲以下無限制場的天驕在,奪魁的希望並未完全湮滅。


  相較之下,那個拚死一戰,想要為容國殺出一線希望的林羨,卻是完完整整的失敗了。容國上上下下藏了這麼久,只等在黃河之會一鳴驚人的天驕,卻最終止步於前期選拔。


  雖是未死,但未必有死了好受。


  觀河台上,容國只此一位天驕,就這樣無功而返,不能說不讓人絕望。


  然而列國齊聚,天驕相爭。


  來此觀河台的,任是哪一個,也都是一國稱頌的天驕。


  誰沒有一點故事,誰沒有一些堅持?

  誰不是一路披荊斬棘,戰勝了數不清的對手,才走到這天下矚目的觀河台。


  那麼誰甘願失敗?

  仍只是贏的站著,輸的倒下而已。


  誰都有不能輸的理由,但總有人要輸。


  世間失意者,豈獨林羨?


  ……


  ……


  夜晚已臨,牧街之中。


  「汝成,選拔已經開始了,你不去看一看嗎?」宇文鐸掀簾而入,大大咧咧地道。


  彼時趙汝成正坐在書案前,拿著一隻纖毫畫筆,在畫卷上細細描繪。


  那張厚重的青銅面具放置在書案的左上角,因而他俊美的面容在燈光下一覽無遺。


  聞聲只道:「正賽還沒開始,有什麼好看的。」


  宇文鐸湊近來看了看:「這畫的五個什麼人,怎麼不畫臉?」


  「繪畫的藝術你哪裡懂?」趙汝成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這世上啊,本就是有的人有臉,有的人沒有。」


  宇文鐸好像完全聽不懂,臉上掛起毫無心機的憨笑,親切地埋怨道:「你說你,說著來見天下英雄,卻整日待在屋帳里。不是畫著叫人看不懂的畫,就是修著沒有盡頭的行!多麼枯燥啊!」


  趙汝成笑了笑:「請回吧,跟公主殿下說,我在修行,沒有空。」


  「瞧你說的,跟公主有什麼關係?」宇文鐸繼續憨笑戰術:「是我自己想跟你一起看較選!」


  趙汝成頭也不抬,輕輕吐出一個字:「滾。」


  「好嘞!」剛剛坐下半邊屁股的宇文鐸,立馬又站起來:「曳賅你繼續畫,正賽開始了我再叫你。」


  這人風風火火地來了又去了。


  趙汝成好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手上不停,描繪著其中一個人物衣飾的細節。


  那是一件樸素且乾淨的長衫。


  他在上面加了一個補丁。


  正勾勒著,忽地頓筆,抬頭。


  那張青銅面具,已經覆在臉上。


  此時才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一個粗壯的女聲在門外響起:「趙公子。」


  「進來吧。」趙汝成招呼道。


  宇文家的「侍女」走了進來。


  這是一個腰如水桶的婦人,孩子都有趙汝成這麼大了,放羊割草是一把好手,伺候人嘛……


  在她之前,宇文鐸給趙汝成安排的本是一個活潑漂亮的侍女,赫連云云出現之後,就換成了這位。


  宇文鐸一再表示是他自己的主意,不想讓汝成曳賅修行分心……趙汝成表示他相信了,然後把宇文鐸暴打了一頓。


  但宇文鐸不愧是草原硬漢,為了讓曳賅能夠專心修行,死活不肯換人。


  這位牛大嬸也就這麼定下來了。


  時間久了,趙汝成也習慣了……


  大嬸挺好的,大嬸不會有事沒事來打擾他。


  「公子。」牛嬸走進屋帳里來,捧出一個半尺長的小匣子:「有人讓我轉交這份禮物給您。」


  趙汝成問道:「誰?」


  「不認識。」牛嬸搖頭道:「他說您看了就知道了。」


  趙汝成看向屋帳里的茶桌,吩咐道:「放桌上吧。」


  牛嬸走過來,將這個匣子放在茶桌上,然後便轉身離去。


  她幹活麻利,絕不拖泥帶水。


  一直等牛嬸走遠,趙汝成才彈出一縷指風,將這隻匣子打開。


  他就隔著五步遠的距離,靜靜看著茶桌上的這個匣子。


  匣子里……


  是一根手指。


  一根被反向拗斷了的、扭曲彎折的手指。


  趙汝成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走近茶桌前。


  匣子里,那根指頭之下,還壓著一張紙條。


  趙汝成又靜默了一陣,再次彈出一縷指風,將這張紙條捲起來,飄在空中。


  現在,這張紙條與他正面相對了。


  帶著青銅惡鬼面具的、寸發的趙汝成,彷彿與這張紙條背後的人,正面相峙。


  隔著單薄的紙,遙遠的夜。


  這張紙條,用很工整的字跡寫著三行字——


  「人還沒死。」


  「沃國豐城,雲來客棧等你。」


  「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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