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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壯哉斯名

  倘若神霄王亦死,傳說早已破滅。那是不是意味著這個神霄世界,還隱藏著更巨大的危險?


  猿夢極現在只想回家,看什麼都覺得詭異,甚至那青銅大鼎,都像是惡獸巨口,隨時要吞他血肉。


  在眾妖都靠近天妖法壇,瞻仰一代傳奇的時候。他獨自往外退,不動聲色地退到了平台邊緣,身後是茫茫雲海。


  他這時候才發現,一直都遊離在注意力之外的蛇沽余,也早就袖手站在這裡,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於是又往另一個方向挪了挪。


  家事國事天下事……關我屁事?

  銹跡斑斑的青銅大鼎,立在早已破敗的天妖法壇上。


  磚石殘破,祭品早空。


  自有古老的氣息,於時光中流淌。


  鹿七郎摩掌良久,停下來道:「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如此,只是有這樣一種感覺。這隻大鼎給我的感受,與這神霄世界同根同源。」


  他說的是自己也並不確定,然而眾妖都清楚,靈感王的靈感,有多強大。是故一時都沉默。


  號稱「小羽禎」的羽信,常常會對聽者講述,他孩童時期所做的一個夢,在夢裡,羽禎大祖注視著他,邀請他一起翱翔天穹。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可以利用自己的妖征,動輒展翅千里。


  正是這個夢,和他似於羽禎的妖征,讓他贏得了「小羽禎」的美譽,被摩雲羽家付以巨大的期待。


  當然,這個名號其實不稀奇。什麼摩雲小羽禎,雲嶺病羽禎,長淮賽羽禎……妖界到處都是。


  對於一去不返的羽禎,廣大妖族普遍持樂觀態度。


  大家普遍相信,他一定成功穿越了混沌海,在天外續寫自己的傳奇。甚至於堅信他一定已經踏足絕巔之上,成為妖族厚重的底蘊。


  他在當年的妖皇之爭里,輸給了元熹大帝,但就連元嘉大帝也對他讚歎有加。


  《太古經傳》有載,元熹大帝曾言「細數平生自傲事,不過三件。其一教子有方,子女盡國事其二勝局有力,曾贏羽禎一手其三能承重冠,未負天下。余者皆不足道。」


  主導了代表妖族新界以來最大勝利的蜈嶺血戰,於元熹大帝也不過是「能承重冠」里的其中一件。


  唯獨贏了羽禎,要單獨拿出來說事。


  但那樣的傳奇竟然早早便謝幕了么?

  巨大的青銅鼎,無法發出聲音。被歷史掩埋的故事,也不能夠自陳,


  唯獨是灰盡深處那一點明滅不定的火星,好像那位妖族傳奇的眼睛,跨越了不知多少年的時光,注視著後來者。


  「我想我知道了,神霄世界為什麼能夠如此偉大。」羊愈法師慨聲道:「神霄大祖是真正的天公無私,他自舉天妖法壇,方才撐起了這個世界的無限可能。」


  「還有一點。」蛛蘭若道:「也唯獨是如此。他才可以說真正的放開了這個世界,給予所有參與者,他所能給出的最大公平。」


  「如果說這隻青銅鼎,真的是羽禎大祖。」熊三思問出了關鍵問題:「那他是在什麼時候,在這裡坐化升壇?」


  「是啊!」鼠加藍也反應過來:「羽禎大祖當年遠走混沌海,此事有信史為證,是明文記載,做不得假。那他又怎麼會回到神霄世界里來,在這裡築造天妖法壇呢?」


  鹿七郎道:「他一定去過混沌海,這是史實。換而言之,他也從混沌海回來過。也只有羽禎大祖這樣的存在,才可以在混沌海來去自如。」


  「所以,那會是在什麼時間他又為什麼回來?」熊三四問道。


  眾妖彼此對望,皆是茫然。


  這時候仍是蛛蘭若

  道:「我想我知道他是何時回來的。」


  她對歷史的熟悉,早已得到眾妖信服,故都看著她,等她的答桉。


  「諸位應該都知曉蜈嶺血戰。」蛛蘭若以這一句開篇,認真講述道「當初蜈嶺血戰之後,形勢一片大好,我們大舉反攻。整整十年,無日不戰,無日不進,摧毀了除燧明之外的所有人族大城……也幾乎要擊破萬妖之門,殺進現世!

  但在關鍵時刻,元嘉大帝卻在親巡糧秣時,為人族一真道主所刺,重傷垂死,不得不返回太古皇城休養。這才給了人族喘息機會,讓他們得以重新構築防線。」


  鼠加藍生得惡相,好好說話也像是在與誰鬥狠:「這些我都知曉,同羽禎大祖卻有什麼關係?」


  鹿七郎則是若有所思。


  蛛蘭若道:「一真道主的恐怖無需多言,元熹大帝乃絕巔之上的存在,為我妖族最強者之一,卻依然被行刺得手……且是在我妖族軍營里得手!


  一真道主是如何潛進後勤營地的,一直是歷史謎題。


  勞心軍務、經歷了連番大戰的元嘉大帝,倉促之下迎接另一位絕巔之上的挑戰。


  一息時間被打開了一百年。


  當時他們的交戰之處,產生了時光亂流、因果旋渦,雖千軍萬馬不得進,天妖環顧不得干預。


  史書未載,但一直有一種說法,說元嘉大帝當時之所以傷而未死,乃是得到了我妖族一位絕世強者的及時支援。」


  鼠加藍的光頭上,黑蓮閃耀:「你是說……」


  蛛蘭若道:「那位絕世強者的身份,一直沒有個說法。但我很懷疑,他就是羽禎大祖。」


  「不是不存在這種可能,但多少牽強了些。」羊愈法師道「反代現世是傾族血戰,不知有多少我族強者出手。不至於非羽禎大祖不可。存不存在那樣一位強者都是兩說,元嘉大帝當初並未傷及根本,不到百年,又有巔峰大戰。我

  更傾向於那時候是他獨自擊退的一真道主。再者說,羽禎大祖當初前往混沌海的時候,明確沒有超脫。」


  鼠加藍這一次難得地沒有唱反調「羊光頭說得對,此類野史太多,空談大事,不足為憑。」


  至於羽禎與元熹大帝互為政敵,一度相爭生死,更是爭位之後才舍下所有基業,遠走混沌海,性質幾近於放逐。萬沒有回歸之後主動援救仇敵的道理……他們倒是並不提及。


  蓋因以羽禎大祖的胸襟,在種族戰爭之中,是完全做得出援救昔日政敵的事情的。


  「我同意蘭若姑娘的猜測。」撫著青銅鼎的鹿七郎道「羽禎大祖能夠安然回來,從容往返混沌海,不就是一種超脫的證明嗎?」


  「此事天妖亦可為。」羊愈法師道∶「我教鵬邇來菩薩,就曾完成過孤身往返混沌海的壯舉。」


  鹿七郎道:「對鵬邇來菩薩來說,此為壯舉。對羽禎大祖來說,他悄然來去,未曾泛起任何漣漪。這當中的差別,難道還不明顯么?」


  他們這些個妖族天驕,在這裡討論歷史隱秘,討論得認真。


  鏡中世界的姜望,聽著卻是一愣一愣。


  一真道主是誰?

  在妖界呆了這麼久,他當然知道對妖族來說,元熹妖皇是多麼偉大的存在。


  而這個一真道主竟是孤身潛入妖族軍營,險些刺死元熹妖皇,成功遏制了妖族攻勢的存在,那應當也是人族的偉大傳奇才是!


  我再怎麼讀書不多,史書也是讀過好幾籮筐了,為何對這個名字竟如此陌生?


  有些歷史在人族被抹去,但妖族可不會幫人族塗抹。反之亦然。妖族在遠古時代的惡行於人族這邊是血桉堆成了山,那《太古經傳》上可是一字未見。


  在妖界掙扎求存的這段時間裡,姜望也著實是對照著檢閱了不少歷史記憶。明白歷史亦是兼聽則明,不是誰寫的字多,誰就真實可信。真相客觀存在,但不必然留存。所謂的歷史真相,在很多時候都只局限在某一個視角里。


  前賢司馬衡寫在《史刀鑿海》開篇的那一句,「魯鈍之人,唯觀史而得自知。無舟可渡,削刀鑿海。」


  真是寫盡了對歷史的敬畏。


  姜望第一次讀到,也是肅然起敬。但唯有經歷了更多之後,方能稍稍理解,那一份發自內心的敬畏,竟是從何而來。


  站得再高,也要仰望星空。而哪怕是踏進星河,也要追憶歷史。


  當下他只能按下疑惑。


  這一真道主之名,若能回歸現世,自有機會探尋。


  蛛蘭若這時候又道:「我之所以猜測羽禎大祖曾於那次出手,並不只在一事。」


  「在那次遇刺之後,元熹大帝多次流露出退位讓賢的想法,在公開場合、在私下奏對中都有。可環視彼時之妖界,有誰當得起元嘉大帝的這個『賢,字呢?」


  「元嘉大帝晚年,說起平生三件自傲事。其中第二件就是同羽禎大祖相爭。元嘉大帝早已是絕巔之上的存在,若是羽禎大祖未曾成就,他何至於念念不忘?」


  羊愈法師已經被說服了。


  當然還可以有許多反駁。


  比如爭位妖皇是元熹大帝一生中最關鍵、最勢均力敵的一場鬥爭,自然讓他難以忘懷。並不能說明什麼。


  但從歷史中遺留的那道空白,到眼前這座毀壞的天妖法壇,再到這隻疑似羽禎大祖肉身所化的青銅巨鼎。


  的確找不到比蛛蘭若所說的更合理、更恰如其分的歷史畫面,來將之一一填補。


  最後只是道了聲:「誠哉斯言!」


  鼠加藍更是道:「壯哉斯名!」


  眾妖都沉浸在那段歷史中,既有感於羽禎大祖的偉大,也震撼於人族的強大,那隻身潛入軍營刺殺大帝的一真道主,究竟是何等樣恐怖的存在?


  是和元嘉大帝一般,已經落幕了嗎?還是依然活著,且在時光里變得更加強大?

  倒是蒙面的太平鬼差鎮定非常,一身肥肉,顫都不顫一下。


  太平道主分念億萬,一縷分念就足以支持他爭局神霄。那是何等匪夷所思的強大?


  人族有一真道主,妖族有太平道主,也並不輸了什麼!

  這時候有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


  「如果說蘭若姑娘所言,就是歷史的真相……當然我自己也是認可這種推斷的。」


  眾妖回頭,才看到站在平台邊緣的蛇沽余。


  這大約是她在眾妖齊聚后第一次主動說話,也因此把自己從『被忽略,的狀態中挪走。


  邪異的赤紋爬上脖頸。紫發嬌顏,在雲海前搖曳生姿。


  「那麼問題來了。」


  她慢慢地問道「羽禎大祖若已超脫,成就了絕巔之上,又為何會在這神霄世界里,自舉為天妖法壇?」


  「甚至於……是他自己自願奉獻,還是被誰埋葬?」


  「且這座天妖法壇,又是被誰毀掉的呢?」


  這三個問題,一個比一個難以回答。且一個比一個,更叫思索其問的妖怪不寒而慄。


  是啊。如果說羽禎大祖已經成就絕巔之上,且在自混沌海回歸之後,還出手救了元熹大帝一次。為什麼還會有眼前這座天妖法壇呢?

  一位成就絕巔之上的偉大存在,怎麼會死得如此無聲無息,死得甚至沒誰可以確定他是否超脫!

  這太不合理,完全無法解釋。


  蛛


  蘭若所推斷的這些,難道都不是真正的歷史真相?

  站在天妖法壇破損的台階上,蛛蘭若回望蛇沽余。


  一者如幽蘭,一者似艷月,兩種美麗遙相對應。


  蛛蘭若慢慢說道:「赤月王所問的這些,也是我所關心的。我現在給不出回答,但我想,答桉應該就在這神霄世界里。」


  兩位美麗女妖對望,一倚雲海,一倚法壇,真是一卷絕美風景。


  正在欣賞的鹿七郎遽然轉頭,瞧著青銅巨鼎里的那點火星。


  有個男女不辨的聲音響起來。


  響徹時空。帶著困惑,迷惘———


  「神?」


  此問延續千萬年!

  問世間,何以謂之「神!?」


  隨著這個聲音的響起,在蛇沽余的身後,有一尊巨大的、三頭六臂的神像,自雲海之中拔升而起!


  此非獨有。


  很快就是第二尊、第三尊、第四尊…


  有持***者、有青面赤眸者、有披法衣者、有裸上身者……


  妖族神道昌盛,眾妖對神祇並不陌生。


  本身太古皇城的封神台就在不斷創造神祇,專修神道的妖族也頗多。那些登記在冊、得到太古皇城認可的,都算是正神。號稱是「造冊廿萬里三萬三千神。」


  此外各域各地,神道小教也是層出不窮。無法得到承認的邪神,遠比正神更多。


  僅僅摩雲城一地,那些個所謂神教就是此起彼落。豬大力作為太平鬼差去屠神滅鬼,每晚都有活干根本殺之不絕。


  但何曾見過如此多,何曾有如此勝景?


  此時眾妖所見——


  神輝照耀,繞流神山。


  不斷在視野中湧現的,是一座座泥塑,一座座金身,一座座……神!


  雲海之中,神像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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