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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使人秋思如亂絮(求月票)

  真妖,壹。


  真魔,貳。


  惡修羅,零。


  姜望在一卷青簡上,寫下這簡短的幾個字,記錄自己斬殺異族十八真的歷程。


  這書簡併不普通,乃太虛閣員鍾玄胤所贈。


  可以刻錄歷史,字顯春秋。


  只要姜望願意,他在斬殺異族十八真過程里的每一戰,都可以為青簡所載。如此可以確保他對人族的貢獻絕無爭議。


  當然,此時隨字入簡的,只有每一個異族洞真戰死的最後一刻。姜真人可不願意給那些有可能挑刺的人演大戲。


  草原的夜晚寒風甚勁。在厚重的氈簾掀開時,便鬧進帳篷里來。


  走進來的是宇文鐸,滿頭小辮子甩出整齊的弧線,他裹著僕僕風塵,瞧著刻字的姜望:「喲!這書簡可不簡單!」


  姜望自矜地笑了笑:「你是識貨的。」


  宇文鐸將兩罈子美酒放在地上,在姜望對面坐下了:「這是什麼寶貝,介紹一下?」


  姜望看了他一眼:「汗青簡你知道嗎?」


  勤苦書院鎮院之寶汗青簡!

  乃勤苦書院的開山之祖所煉,以小洞天里排名第九的丹山赤水天煉製而成,在洞天寶具里也是排名靠前的存在。


  宇文鐸雖未見過,又怎能沒有耳聞?


  看著這書簡,眼睛就放光,抬起手來,想摸又不敢,聲音都激動得帶顫:「自然知道!難道這就是……」


  「跟汗青簡沒有關係。」姜望說。


  「嗐!」宇文鐸往後一靠:「我琢磨你把勤苦書院搶了呢!嚇我一跳。」


  「仿汗青簡做的小玩意兒,鍾玄胤送的。」姜望將書簡捲起來,語氣隨意:「說罷,找我什麼事?」


  他越是隨意散漫,越是說明親近。


  宇文鐸很高興,咧開了大嘴,將兩壇酒拿來:「什麼事也沒有,就是很久沒見著姜大哥了,來找你喝兩口——放心,不耽誤你事情,喝了這兩壇我就走!」


  人族第一天驕的分量,是個人都能明白。尤其是在天京城一戰後,姜望的影響力已經達到一個新的頂峰,為天下所共見。


  對於這樣一個人,宇文鐸是絕不會拿小事開口的。他要多多的賺人情,而一分人情都捨不得耗用。


  他不否認自己有功利之心,他是大牧皇女赫連云云這一系的鐵杆,是牧國駙馬趙汝成的曳賅——巴結一下大家的姜大哥怎麼了?

  你要是有本事請動姜大哥喝酒,你也儘管來請!


  姜望收起青簡,只笑道:「有酒無肉怎麼行?」


  「我早就準備好了,羊羔在外間烤著呢!」宇文鐸大笑著起身:「我去取來!」


  厚簾再次掀開,他豪邁地撞進夜色里。


  而在門帘垂落之前,一隻小小的雲鶴,靈巧地折進帳中來。親昵地落在姜望肩上,被他捏住,化作信紙一張。


  這封信姜望自然是不會怠慢的,展開便看。


  信的內容倒也簡單,短短几行字而已——


  「冒昧來信,不知道是不是有點打擾,會不會耽誤姜閣老的正事。」


  「寫信也沒有別的事情,就是秋天到了,蠢灰最近在脫毛,想問問你怎麼處理。」


  「見信可以不復。」


  「——葉青雨。」


  ……


  宇文鐸直接連羊羔帶烤架一起搬來,也不給火頭兵表現的機會了,當誰都能伺候姜大哥嗎?

  他決定親自露一手。雜七雜八的調料瓶都掛在腰帶上,興沖沖的大步流星。


  「我家老祖信上說,你在妖界可威風了!殺得那些真妖都不敢露頭!姜大哥,你給我講講唄——姜大哥?」


  宇文鐸舉著烤架連同烤羊,在這座帳篷里裡外外轉了好幾圈,愣是沒瞧著姜大哥身影!


  人呢?


  宇文鐸一時驚疑。


  難道真魔襲營?


  或姜大哥去襲真魔的營?


  又或者是老祖在妖界的時候,過於傲慢,惡了好脾氣的姜大哥?


  算起來宇文家當前的最強者、輪值燧明城的宇文過,是宇文鐸高祖父的親弟弟。宇文過自己沒有後人,要不然家主輪不到宇文鐸祖父這一支。


  對於宇文過來說,他跟家族內部誰親近,還真就不是血緣上的事情了。再近也都隔了好幾代。一個人的天賦、能力、性情,是否對他的脾氣,才是更重要的。


  這次宇文過寫信回家族,還特地提了一句宇文鐸,問他修業如何,可不就是看在宇文鐸跟姜望有交情嗎?


  往常時候,老祖眼裡可是只看得到宇文烈他們的。


  宇文烈的父親、宇文鐸的伯父宇文肅,是宇文氏當代家主。宇文烈本人,又是「穹廬三駿」,天資過人。


  他宇文鐸是萬沒什麼可比的。


  當然,他跟堂兄宇文烈的感情很好,之前還特意介紹堂兄與姜大哥認識。但不代表他就不想在家族內部更受重視一些,把握更多資源……


  且不說宇文鐸是如何胡思亂想。


  姜望管不得他的心情。


  從草原到雲國,間隔千山萬水,橫跨諸國疆域,往常姜望再怎麼也得飛上兩三天。若是遇上有些關卡的麻煩,時間還沒個數。


  今次直接速度全開,橫飛無忌,連夜趕路,天亮之前就飛到了目的地!


  若不是本月的太虛無距已經用掉,又何須這一夜疾飛?

  沿途驚動了不少強者,都在驚疑姜閣員是不是又要做什麼大事,一個個提心弔膽。直到這青虹在雲國上空頓止,才放下心來。


  姜望飛落抱雪峰,飛進凌霄秘境的時候,凌霄閣弟子正在晨功——姜某人身上早有凌霄閣的令牌,進出凌霄秘地並無阻礙。


  偌大的凌霄廣場上,葉青雨作為凌霄閣大師姐兼少閣主兼本宗神臨強者,正在帶著大家做早課。練的是凌霄三十六路翻天手,走的是二十四卦追雲步。翩似人間柳,皎如天上月。


  姜安安作為新一代傑出弟子兼葉青雨的嫡系小跟班,緊跟其後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地練。有意地學那出塵仙姿。


  還有姜安安的討厭鬼師兄莫良、方臉師兄謝瑞軒、大小王師姐王月柔王月儀……


  總之一干熟臉,全都愣愣地看著從天而降的姜真人。


  但最先開口的並非葉青雨,也非姜安安。


  「你你你,飛這麼急幹什麼?」本該躺著房間里睡懶覺的葉凌霄,拿著一張信紙衝出來,怒不可遏:「一大早的,朋友寫信問我是不是沒了!」


  「嗚嗚嗚……」


  保持著小小體型在廣場角落睡覺的蠢灰,撒著歡地蹦過來,繞著姜望的小腿,親昵地嗚嗚個不停。


  姜望把蠢灰抱起來,眼睛看著葉青雨,回答葉凌霄的話:「聽說蠢灰掉毛掉得厲害,我回來看看。」


  蠢灰現在已經聽得懂人話了,那雙天真的狗眼頃刻盈滿淚光。幸福地蜷在主人懷裡,嗚嗚嗚地在衣襟上蹭。


  葉凌霄本想飽以老拳將這小子錘出山門,本想大聲說這才掉了幾根?


  但年輕的借口他如何沒有說過,聽過?


  他也……年輕過。


  「都聚在這裡幹什麼!」他大手一揮,驅趕門人:「該幹嘛幹嘛去!」


  凌霄閣真傳門人不多,但也有二十來個在這裡做早課。前一刻還吊長了脖子、豎起了耳朵,下一刻便作鳥獸散。


  「閣主大人……」門人中也有犟種,莫良委委屈屈地小聲道:「現在就是我們做晨功的時間啊?我們該做的就是晨功。」


  「你留下來。」葉凌霄指著他:「平時不見你勤奮,這時候出來插蔥!既然你那麼愛練,今天我親自指點你練,練足一天。」


  莫良一臉苦相,釘在了原地。


  葉凌霄又喊了聲:「安安!」


  「欸!」姜安安甜甜地應聲,跑到葉閣主旁邊來,路過自家哥哥的時候,做了個心領神會的鬼臉。


  「走,咱們找個地方,一起去指點一下你莫良師兄。」葉凌霄招呼道。


  姜安安狠狠點頭:「我看他不懂的還有很多!」


  他們沒有帶走蠢灰,因為蠢灰掉毛是姜望連夜趕來的原因。


  偌大的凌霄廣場,一時散盡了人。


  只有站在那裡的葉青雨,像一支纖柔的水仙,開在清晨的薄霧中。


  只有遠飛萬里、連夜趕來的姜望,還似當初那個少年郎。


  「掉毛真的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姜望抱著蠢灰,有些踟躇,又很有些嚴肅地說道:「我會好好處理的。」


  蠢灰本想汪幾聲,表示並不嚴重,表示自己壓根沒有怎麼掉毛,掉毛掉得最多的時候,還是安安大人喜歡拔狗毛的時候,那會兒真是一拔一蹦躂……


  但有一種莫名的氣氛,令它識趣地閉嘴。好像一開口,就會有很恐怖的事情發生呢……


  「其實也沒有太嚴重。」葉青雨道:「小狗都有脫毛的時候,還會再長起來的。它很乖,它會自己長……」


  「對不起。」姜望說。


  葉青雨看著他。


  在趕路的過程里,姜望已經特意收拾過自己,但眉宇間的疲意,還是難以盡藏。他在天京力敵六真,他在妖界奔波不止,他在邊荒不眠不休……而此刻這聲道歉,是何等的輕緩。


  竟然很沒用的鼻酸了。


  「為什麼道歉啊?」葉青雨撐著眼睛道:「你很辛苦。」


  她的眼睛真是漂亮,似乎清溪蜿蜒,明月懸照山林間。是那麼清幽,那麼靜好,而又在此刻,泛起一滴雨的漣漪。


  從此有了心事。


  「我的辛苦不該讓你承受。」姜望說。


  葉青雨輕輕搖頭:「你沒有讓我承受什麼,你從來都是自己去扛。你是獨自到雲層深處,打碎風雨雷霆的人。」


  姜望看著她:「你的不快樂,你的牽挂,你的擔憂,難道不是一種承受?」


  葉青雨微微垂眸,湖光瀲灧:「我什麼都沒有做。」


  「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一切。」姜望的聲音很低緩:「而我並沒有為你付出所有。我心裡總是裝著很多的事情,我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總是被時間追趕著走,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停不下來——我很抱歉。」


  蠢灰並不太懂這奇奇怪怪的對話,但忽然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哪怕它只是一隻無辜的小狗。它輕輕地扭了扭,見主人也沒有抱得太緊,沒有挽留的意思,便從懷抱里跳出,踮著爪子跑遠了。


  「你趕了很遠的路。」葉青雨說。


  「我應該早些過來。」姜望道。


  「很奇怪吧?」葉青雨看著他說:「我是個會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生氣,會使小性子的人。」


  「我知道這不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姜望輕緩而認真地搖頭。


  他看著葉青雨:「在離開妖界的時候,我本想走楚國的萬妖門,這樣可以先來找你,跟你做些解釋——但我不知如何解釋。我給你寫過了信,可是在妖界的這些天偶然回想,覺得信上的那些字都很脆弱,很不是我。充滿了自以為是,全都是想當然,一個字都不真。」


  他沒往前走,可是他的眼神在靠近:「我必須要向你承認,承認這件我不敢跟你承認的事情——在去天京城的那一刻,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個決定壓倒了所有。」


  「我想著你會有很好的生活,青雨,你的父親很愛你,你生活在一個漂亮的世界中,你的一生風和日麗。


  「我想著安安也已經長大了,她能夠照顧好自己,你也會幫忙照顧好她。


  「我想著我的徒弟很懂事,他可以試著做一個男子漢,他能夠面對風雨。


  「我想著我認識的長輩們,從來都是照顧我,而不需要我照顧。


  「我想著我的朋友們,都有自己的本事,用不著我關心——唯獨我的師父,那個討人嫌的老和尚。他太討人嫌了,以至於在他被打死後,沒有任何人能夠為他站出來。只有一個已經被關起來的凈禮,和一個從來都不肯認他做師父的我。」


  姜望頓了頓,才能把這句話說完:「青雨,只有我能做這件事。這是我不顧一切的原因。」


  「其實你有想到我,有想到安安,有想到你的徒弟、朋友、長輩,你沒有不顧一切,你是在不顧一切之前,仍然顧念了那麼多人——」


  葉青雨看著他:「可是你呢?我怨你從來不想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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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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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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